11.蚂蚁
江以林开学的时候，其实是范力杰和秦小艺刚分手没多久。范力杰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忙着工作，跟朋友喝喝酒，逗逗女同事。他也很爱逗江以林，或许是由于江以林是班长，加上江以林的性格比较开朗，范力杰和江以林居然能打打闹闹，关系很好。
有一次，他没收了班里男生的手机，翻看通讯录，看到了江以林，然后就在午睡的时候用这个手机打电话给江以林，江以林接起来之后，他说：“午休之后乖乖把手机交上来。”江以林非常生气，但只能乖乖去把手机送到范力杰办公室。这还不算，范力杰让江以林开机，要看她的短信，江以林说不，心想有毛病吧，范力杰就弹了一下江以林的头：“以后老老实实睡觉，少玩手机。”然后就放江以林走了。他其实只是逗一下江以林，不是真的收她的手机，周末休息的时候，就给了江以林。
那个时候，肯德基差不多刚在学生里兴起，江以林很喜欢吃肯德基的蛋挞，每周末都要去吃，还要打包几个带去学校。如果带的吃完了而又嘴馋了的话，她就会跟范力杰偷偷说：“你明天可不可以帮我带两个肯德基的蛋挞？我出不去……”范力杰每次都说：“滚蛋，想得美！”但每次都会给江以林带来。
最让江以林感激的，其实是那年的元旦。
北泽高中的娱乐活动很少，每年只有春季的运动会和元旦晚会两次大型活动，所以学生们都很看重，也非常珍惜。十月份的时候，学校向各班级征集晚会节目，江以林很开心地和班里的文艺委员商量，最后决定班里出一个女生集体舞蹈和一个男女对唱。然后报给了范力杰，范力杰又往上报给了年级主任。江以林是很喜欢唱唱跳跳这些东西的，她想每天拿出一节晚自习的时间供大家排练，于是就和范力杰商量，范力杰同意了，并且很支持，帮他们申请了一个排练室，说还需要什么就尽管和他讲。
那段日子是江以林来了高中之后最快乐的日子了。白天上课，晚自习前两节课会赶紧把作业写完，第三节的时候就和班里有节目的同学们一起去排练室排练。天气越来越冷了，他们为了跳舞方便依然穿着很单薄的衣服，外面再裹着厚外套。大家一起出钱买了个录音机放伴奏，地板太凉，又买了一些瑜伽垫子。那间教室很旧很小，好在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女生们来了之后都是先去镜子跟前臭美一会儿，嘻嘻哈哈讲着今天的事情，说闹一会儿，然后把头发高高紧紧地扎起来，开始压腿热身。
范力杰管班里管得并不严，可能自己也是年轻人，比较不喜欢太压抑学生的天性。所以当班里大部分女生都走掉去排练舞蹈的时候，很多男生也都跟着溜出来。他们挤在那个小排练室里，贴着墙，紧凑地站成一排，看着这些花一样的姑娘们或跳或笑或闹。他们也很宠爱班里的女生，每次来都会带着吃的，当她们休息的时候，他们就迎上去送吃的。有心仪女生的男生，往往心里只惦记着那一人，但怕大家起哄，还是会给所有女生都带吃的，然后再从兜里多掏出一点更好的给那一人。
大家坐在垫子上，换掉舞蹈磁带，把周杰伦的磁带插进录音机里，边吃边聊，模仿一下今天哪节课的哪个老师又说了哪些金句，吐槽一下自己今天食堂里又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八卦一下班里的谁和谁看起来又有点暧昧，说得高兴了打闹一阵，不高兴了也打闹一阵，混着录音机里周董哼哼呀呀的曲子，听到喜欢的句子也跟着哼唱几句。这应该是所有人，都觉得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
麦阔比较胆小，班里男生溜出去看女生练舞的时候他是不敢的。他其实很想去，因为他很想看江以林。起初真的不敢，纠结了一晚上还是不敢，然后自己就很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后来经过几次，当他发现范力杰即使知道了男生去看女生跳舞也不管的时候，他才敢跟着过去。
他喜欢江以林也是小心翼翼的。他会把妈妈每天给他装进书包里的牛奶都放进江以林的书桌，给江以林喝；他会默默关注着江以林喜欢看的小说，然后攒钱订购一年的，每个月收到新书就拿过来给江以林看；他会一遍一遍翻着江以林的QQ空间和留言板，猜测着这个女生过去的故事，并且在自己的空间里写下一些青涩暧昧的情话。
江以林其实都有察觉，装不懂罢了。
麦阔每天晚上都会提前打好热水买好零食去看江以林排练，怕江以林冷还会拿个热水袋，再带一件外套。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江以林并不会刻意关注他，但是他是不介意的，他能近近地看着她就够了。
转眼十一月了。学校里的银杏叶子金黄金黄，一阵风就能摇下一大片，紫藤早就落尽了花，也落尽了叶，只剩下藤，更显枯红。学生们都换上了秋季校服，高一年级是宝蓝色的，高二是墨绿色，高三是浅绿色。北泽高中一直都是靠校服颜色来区分年级的，这样对于违纪的同学，一眼就可以锁定范围。学校正中的那面巨大的太阳能钟，终于不会再因为阴雨天而不准了，它一时一秒地走着，跟着这些青年一起成长着。
北泽高中每周一早上都要举行升旗仪式，升完旗之后一般校长还会再进行一个简短的讲话，无非是强调一下纪律、学习。那天也不例外，升旗结束后副校长走了上去。副校长戴个眼镜，人倒不胖，但是肚子很大，衬衣塞在西裤里，腰带系在肚子下，一贯的装扮。但是那天，副校长的衬衣和西裤相交之处，出了一点问题，衬衣的两个扣子之间出现了褶儿，然后就露出了肚皮，偏巧是在肚脐眼儿的位置，于是所有人就都看到了校长又小又鼓的肚脐，学生们在底下憋着笑，老师们也低着头抿着嘴。
一会儿，副校长讲话结束，让各班按顺序带回。学生们一下子散开了，边走边小声而又兴奋地讨论着副校长的小肚脐，捂着嘴巴窃窃地笑。
“高一级部留下！”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准备往班里走的同学们，各班主任赶紧又组织学生重新站好队。原来是年级主任！“要讲什么啊”，江以林心里想。“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我们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进行期末考试了，这次考试，是你们进入高中以来第一次重要的正式考试，也是你们第一次会看到你们在全市范围的排名，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所以，元旦晚会，我们高一级部集体退出，让高年级的学生们参与吧！”“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江以林脱口而出。其他同学也都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我们都排练了那么久了，要说也早说啊！”年级主任其实都看到了同学们的反应，也都听到了，但是他并不予理睬，他想的是：我是在通知你们的，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江以林回到班里，非常生气地坐在座位上，其他一起准备节目的同学们也都凑过来，问江以林怎么办。江以林也没有办法，但她还是想要争取一下。一会儿范力杰进来，同学们都散开回了座位，他看到江以林的样子，没说话，看着大家上了一会早读，然后用手指敲了敲江以林的桌子，让她来办公室。
“怎么？不服啊？”“凭什么他说退出就退出啊，我们的节目都报上去了，大家都一起排练了那么久，都白费了！”范力杰想要说什么，江以林又接着说：“而且，如果不想让我们参加，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不许参加啊，那至少我们从最初就打消念头！现在都练了这么久，大家都很想上台展示，我真的很生气很难过！大家都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说着就憋出了几大滴泪来。范力杰居然笑了，江以林就翻了一眼范力杰，范力杰立马不笑了，清了下嗓子说：“那你们就接着练啊！”“练什么练？怎么练啊！练了也不能参演，练着锻炼身体吗？”江以林生气范力杰这个时候还不正经。“你们接着练，我帮你们争取参演。”“真的假的？！”“真的啊，但是那个排练室可能不能用了，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另找地方。可以去看看那个实验楼五楼，中间大厅那里，晚上估计没人，地方挺宽敞的，就是冷。”“好！没事没事！谢谢班主任！”范力杰瞪了江以林一眼：“回去吧！”“嗯嗯！”江以林开心地走了。
“你疯了吧？”目睹了这一切的秦小艺发短信提醒范力杰，范力杰没理。
就这样，江以林他们仍然偷偷地排练着，不敢集体去排练怕被巡晚自习的年级主任发现，他们就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但是，年级主任还是发现了。因为班里的人缺了一大半，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在上晚自习。
“班长是谁？”没人吭声。年级主任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班长是谁？”“班长不在。”不知是谁小声回了一句。年级主任大怒，直奔办公室找范力杰，范力杰正在楼下抽烟，“你们班怎么回事？晚自习一大半人都不在！”范力杰吐了一口烟，说：“排练元旦晚会去了。”年级主任刚要说话，“我让去的。”范力杰说，又补了句：“出了事我担着。”年级主任差点要跳脚了，但是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范力杰是在编的，也开除不了，于是就说了句：“行。”就走了。
范力杰其实也知道，没必要为了几个学生得罪领导，自己这个样子，恐怕明年还得教高一，怕是永远都升不了高二了。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年级主任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居然也差点脱口而出“去你大爷”，当他看到江以林为这件事情无助地哭的时候，他觉得感同身受。或许是因为他刚刚脱离校园，也刚刚从学生身份切换过来，他明白学生们在想什么，期待什么，看重什么。他不舍得看着自己的学生被体制玩弄，虐待，他不舍得他们像些小蚂蚁一样任由别人烹煎踩碾，他觉得他要保护他们。
“反正他不能开除我”，范力杰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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