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马车奔驰在官道上，在颠簸摇晃的车厢里，陆明珠以手加额，改口称顾钧为“顾先生”。
顾钧侧身避而不受，温和地开口询问道：“不知道姑娘想读些什么？我这里有些文章，但里面都是世俗经济的老话，怕姑娘读来无趣。”
见顾钧已有了准备，陆明珠就没有拿出自己昨夜匆忙翻出书籍，而是顺着他的话答道：“学生的父亲常说，世事洞明皆学问，想来不会有无用的文章，学生都听先生安排。”
“好。那我先考一考你的功底。”
陆明珠的底子还是有的，前几日也跟着方玉媛也重拾了部分，但到底有几年没正经摸过书本了。于是顾钧找来本《朱子家训》让她温习学过的文字。
陆明珠记忆奇佳，几乎称得上过目不忘，复习进展很快。
几日之后，顾钧觉得陆明珠文字温习的差不多了，于是给她讲解了几篇教人为人处世的文章。
这天，一行人歇在客栈，晚饭后顾钧又带陆明珠读了一篇新的文章。
陆明珠回屋前，顾钧同她讲：“学习要循序渐进，你先弄懂世俗人情，再去参禅悟道。有些书看地太早了，未见的是好事。”
顾钧这样说，盖因今日闲聊时，陆明珠告诉他，自己学字是想要看懂父亲留下的一本易经，然后去推演母亲所在。
在顾钧看来，以陆明珠的年纪和阅历去解周易为时过早，怕她误入歧途，因此劝阻了她几句。
听了顾先生的话，陆明珠不仅嘴上说着“谨遵教诲”，并且立刻行动起来。她起身回屋，准备将书取来交给顾钧保管，以表决心。
回到房间，陆明珠很快就找到了那本书。
奇怪的是，书中的字她依旧完全看不懂。
陆明珠回来时，顾钧正在伏案回信。
因为京中形势瞬息万变，顾钧近来又遭遇颇多坎坷坎坷，一路上他的书信往来不断，既有同袍故旧商量事务，也有父母亲友询问近况。
于是陆明珠拿着书，执弟子礼恭敬地站在一旁，准备安静地等顾钧写完。
陆明珠心中很是感激顾钧，她知道顾钧白日抽时间教了自己，晚上就要熬夜处理事务了。
期间大用从她身边经过，对她视若无睹。
说来奇怪，自从顾钧开始教她习字念书，大用就对她有了敌意。
文辅则不然，看到了她，对她一笑；给顾钧添了一盏茶，开口提醒：“公子，您的弟子回来了。”
然后又对陆明珠说：“不巧水没了，我去楼下找店家续上水，陆姑娘稍候。”
“不用麻烦了，我放下书就走。”陆明珠出言阻止。
文辅摇了摇茶壶：“公子也没水喝了。”
说着，与她擦肩而过，下楼去了。
见她回来，顾钧放下了笔，笑道：“书取来了？其实易经我懂得也不多，日后咱们可以一起研读。这本书倒也不一定非要交给我，不过既然你拿来了，我就提前看看，免得将来在你面前露怯。那我就先收着了。”
二人日益熟悉，顾钧近来也会与陆明珠玩笑几句。
接过书，顾钧本想放在一旁空闲时再看，随意地瞥了一下封面，他的表情骤然变得有些奇怪，随即翻开了内容，脸色剧变，刚刚的漫不经心全然被凝重取代了。
然而陆明珠没有看到，因为顾钧的那句玩笑话，她低头偷笑了一下，等她抬眼看向顾钧时，他已经恢复了常态。
陆明珠说：“弟子愚钝，依旧看不懂这本书。”
“哦？看不懂吗？”顾钧反问。
“不认得里面的字。”
“哦，”顾钧有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陆明珠，目光缓缓游移到她胸前坠子的位置——隔着层层衣服，他却似乎看到了坠子一般。
顾钧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语气却透出了冰冷：“这是篆书的《周易》，难怪你不认得。”
大用比文辅回来得早，一进门就见顾钧负手立于窗前，旁边卷缸中燃着一团火，火势极大，越出卷缸近尺高。
大用大惊失色，一边叫着“公子小心”一边冲上前去，到了近前发现，卷缸竟然只有一本书。
仔细一看，那火分明是三昧真火。
大用悚然，暗恨自己失态，小心地恭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顾钧抬手一挥，三昧真火瞬间熄灭，他回头扫了一眼，《归藏》依旧完好无损。
顾钧面露厌恶之色，吩咐道：“大禁，将此书送回琅嬛吧。”
“臣领旨。”
文辅回来时，顾钧依旧在伏案回信。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顾钧续上了水，然后嬉皮笑脸地开口道：“公子，这店家着实混蛋，要水水没有，要现去烧水，结果发现柴也没了，又去劈柴。耽搁了这半天，没渴着您吧？”
顾钧没有理他，不过文辅习以为常，继续唠叨着：“小的撺掇您认的徒弟还不错吧？听说陆姑娘从小就很聪慧，学东西快，记性好。”
一路上，每逢大用不在，文辅总会抓住机会，对着顾钧猛夸奖陆明珠。
当然，几乎每一次都会被顾钧无视。
令文辅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顾钧竟然有了反应，他直接停了笔，将笔放回笔架山上。
顾钧打量了文辅一眼，挑唇一笑：“你似乎格外关注陆小姐。也对，文辅到了思慕少艾的年纪了。”
“不是的公子。”文辅急忙否认，同时，觉得顾钧今晚有些不对劲。
顾钧一向行事端方，怎么会无故出言伤及女子闺誉？
文辅抬眼偷偷瞄了一下顾钧，觉得他似笑非笑地样子分外熟悉。
他不太确定，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说出来怕公子不信，这个陆姑娘是我一位故人之女，我看她如今孤苦一人，可怜她罢了。”
顾钧没有说话，依旧静静地看着自己，文辅又字斟句酌地补充道：“没有骗公子的意思，我虽然是顾府的家生奴仆不假，可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梦到前世，前世里这陆小姐的母亲是我的师妹。”
话说完了，文辅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可是天地良心，这里面可有一半是真话啊。
没想到顾钧却笑了：“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
他又重新拿起笔来，专注地于砚台慢条斯理地转着笔舔墨，过了好一会，才心不在焉地开口道：“九黎余孽把麒麟弄丢了，你去御马监领一只给他们。然后亲自把这封回信送回京城。”
“啊？公子您说什么？去偷御马监里的麒麟，要是皇爷知道了岂不是杀头的罪过？”
顾钧提笔写完最后一句，将信推向还在装傻充愣的文辅，手指轻叩桌面，有些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不要误事，司命。”
这句话，宛如醍醐灌顶，令司命身上寒毛直竖。
他不敢多言，生怕下一秒就要倒霉，恭敬地拿起信，马上就腾云驾雾冲上了云霄。
司命离开后，顾钧以手支额，眉头紧蹙——随着神识归位，熟悉的头痛卷土重来，令他烦躁不堪。
缓了好一会儿，顾钧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一片漆黑，恍如泼墨，顾钧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寒凉：“这一次，本座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真好，很快就有一出好戏看了。
司命进了南天门，落下祥云，步行走向御马监，边走边不住想，陛下如何突然恢复了？大用又去哪里了，他是否知情？
一路都没能理出个头绪来，最后他想到了陆明珠。
应该偷摸警示一下小明珠才好，太一可不是顾钧，他脾气大得很，简直浑身是刺，稍不留意就会触了他的逆鳞。
但自己要亲自送信去京城，一时半会儿可回不去；然而明天陆明珠可就又要找‘顾先生’学习新文章了。”
司命并不敢去太一眼皮子底下示警，只好希望陆明珠别太倒霉。
大禁带着《归葬》来到了琅嬛，看守书阁的神官见到《归葬》颇为诧异：“不是说此书毁了么？竟被您找回来了？”
“毁了？”
“哦，下官也不太清楚。”那神官解释道：“下官是前不久从文昌府调来的，核对书册时，发现此书不见了，负责交接的神官说此书毁了。”
“是我取走了，他们记混了。”
“是，下官知道了。”说着这神官就将《归葬》重新造册，又将其归位。
放好《归葬》后，见大禁没有走，这神官连忙肃了肃神色，一揖到地：“请治下官失察之罪。交接时下官一时疏忽，没有追查详情，还请神君赐罪。”
“无妨，你叫什么名字？”
“岳偃。”
“好。”
大禁心情很愉快。在凡间与司命的二十余载让他几乎忘记正常的同僚是什么样子了。司命性格过于跳脱，每日都有无数的幺蛾子让他操心，真是太久没有见到如此知进退的仙官了，果然还是天庭的环境更舒心。
大禁缓缓踱步，向南天门走去。
忽然，身边微风闪过，大禁抬臂挡住了拍向他的手：“别闹了，司命。”
“嘿嘿，反应还是这么快。你回来干什么？陛下是怎么回事？”
“我去琅嬛送书，至于陛下——”大禁顿了顿，“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去琅嬛？我听说前段时间琅嬛出事了？琅嬛的府君和仙侍们去历劫了，还有仙友说——”司命往大禁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他们都应劫了。”
“我不清楚，你要真想知道，不如去琅嬛阁问。”
“他们不都是从九司三省新调来么，他们知道什么？”
“他们知道在九重天做事的准绳，”大禁拍开司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耐烦地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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