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三章 工作三（1）
余姚在城主办公室，挑高的屋子，摆着一套办公桌椅、茶几沙发、柜子和一盆富贵竹。他竖着一份文件夹，坐沙发上，让她坐下。
臀部压住沙发边缘，沈奥欣不敢坐实，背脊挺着，视线微垂，秘书送上两杯茶。
“久闻大名，沈小姐。”
“城主听说过我？”
文件夹落上茶几，透明封皮，赫然透出她的资料。观察厚度，便可知其冗长而详细。
余姚气定神闲，问：“昨晚沈小姐收益如何？”
口袋里的三张卡片刹那烫了起来，隔着衣服，烧灼皮肤。王玲英常把朋友挂嘴上——她们要是朋友的话，她还真是她十年来新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只是运气不错……”
余姚说：“我这有一份细账，从决斗场调来的。四千，对新魂可不是小数目。”
他糊弄不得，沈奥欣拿出自己的卡，双手捏着，交到茶几上。
抑制想深吸一口气的冲动，她抬起头，直视余姚的眼睛：“不瞒您，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这张卡里，一千二百点，是我最后的积蓄。”
“一千二？”
“是。”
她紧绷着，感觉某种强大的力量在代理城主身后回旋，闪烁着风意。
文件夹封皮扬起走落下，沈奥欣的眼睛始终与余姚相视。哈地一声，余姚笑起来。
“你胆子太大了。”余姚说，“杂工需要谨小慎微的魂魄担任，你有这一面，另一面却大胆而疯狂。你不能再做现在这份工作。李秘书。”
门应声开，李秘书走进来。他拿出一张单子，给余姚签字，余姚点头，取下夹上衣口袋上的签字笔，字走龙蛇。
李秘书接过单子，对沈奥欣说：“跟我来。”
沈奥欣只好跟上，心想着，袋里两张卡，她要怎么传出去。代理城主仅把她找来，应该是只寻她的麻烦，她会不会被带到监狱，被狱警搜身？
不行，得在这儿把卡送出去！绿植倒是多，但她和王玲英、郑心怡没约定过什么暗号——
一道声叫她：“沈小姐！”
“啊。”她在心底喊一声，对上李秘书不满的表情。
“大人叫你。”
“对不起，对不起。”
沈奥欣转首鞠躬，城主好脾气地说：“无大事。你把卡拿走。”
拿走？沈奥欣神色有些迷茫。
“市政厅并不缺小小四千点，赚了就赚了。用这四千点，发现一个新魂的才能，是很划算的买卖。”
她有点被他的话吸引：“意思是——我不用坐牢？”
余姚大笑，反问：“怎么会？”
他说：“我们阴间，为奉献者开方便之门。你有为城市做更大贡献的潜力，我们如何会把你送进牢里。走吧，拿走你的卡，去适应你的新岗位。”
沈奥欣听了，如坠迷梦，脚下空落落地不踏实。身上劲一卸，地板也软了，她强装从容地靠近茶几，拿过卡片。
这是怎么回事。
她跟着李秘书，出了城主办公室，穿过小型会客室，乘电梯下楼，步出市政厅。
李秘书把她带到城市中心偏北的一栋建筑门口。
这是带院子的建筑，房子似是被巨爪撕裂再拼在一起的，断续的抓痕从地皮伸出，冲向屋檐，消失在房顶。房屋旁侧，支起一个棚，内有铁匠炉、风匣等等，石制工具台上，凌乱地放着各色工具。
仿佛一个古老的梦境，她看见的是中古时期的铁匠铺，但带绳电灯、切割机，尤其院子里摆的机械之类，又给它染上现代文明的气息。
混乱又和谐，一如彼岸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
她观察得很快，在李秘书看来，也就是一扫。李秘书示意她看屋子外的招牌，说：“武器铺，你以后工作的地方，这是你的转职书。”
沈奥欣浏览一遍。
职位，从杂工调整为武器店店员。待遇，两天洗澡一次，一天两包速食米饼。试用期七天。
李秘书把她带进店里，店主是个穿灰色围裙、身材魁梧的老鬼，正拿扫把和撮箕扫地。
“李秘书，下午好。”灰围裙打招呼。
“莫老板。”
他对沈奥欣说：“这位就是你的老板。”又向灰围裙介绍沈奥欣，“她，沈奥欣，余姚大人新安排来的店员。”
莫老板舒展眉毛，神色悲悯：“还是个孩子。”
收敛情绪，他问李秘书：“喝杯茶再走？”
李秘书露出抱歉的神情。“改日吧，我还有一堆公事。”
李秘书离开武器店。沈奥欣知趣喊：“老板。”
莫老板笑应。
*
莫老板给她安排的工作是录入员。
他领她简单地逛了一圈，认识必要工具与绝不能涉足的禁区后，说：“我们店没有看上去这么冷清，你的同事，不是挖矿、进货、送货去了，就是在给探险队帮忙。还有一个新来的监工，有事去了。明日都能见到——目前，菇潭探险队的装备，都由我们来打造，我们也称得上探险队的第二候补。”
意思是，武器店店员随时可能替补进探险队？
试用期是七天，余姚说，她有为城市做更大贡献的潜力。也就是七天内无法展现出相应的潜力，就会受惩罚？
沈奥欣沉默，摆出聆听的样子。
他开始给她介绍工作：“录入员，最重要的是快，脑子快，手快，熟能深巧。你看这。”他指着墙上的挂屏。
“每天早上八点开始，这里会更新订单。探险队的武器、劳工的工具等等，你都要用纸誊抄下来，按先后顺序，插/进棚里那根铁丝挂绳上的挂钩里，不能错。我做完一单，立马要看到一个单子是什么。”
他是做武器吧，能做这么快？
沈奥欣陷入思考，沿着话题问：“请问，就您一个做吗？”
莫老板骄傲地说：“菇潭就我一个有铸造师资格。”随即他又低落下来，笑容忧郁，“原本有三个的，煞气一来，他俩就死了。”
沈奥欣不好说什么，干脆不说。
“我缓一缓。”莫老板说，花七八秒换了脸，“继续说工作吧。下午，我们一般比较清闲，采矿、运货以及给探险队帮工。你新来，从明天开始，矿区肯定要去，你魂能多少？”
“138。”沈奥欣报出数字。
昨晚整个帐篷沉浸兴奋之中，大家都忽略了修行。
“采普通矿石是够的。我给你定个目标，两车装满，必须完成。你是我们店的店员，魂体必须强健。”
沈奥欣学了一堆工作上的理论知识，大致知道，菇潭城受侵蚀后，周围煞气一日不散，就会面临凶魂的困扰。
彼岸地广城稀，由于陆路运输落后，城市重建时，都会组建一支探险队，一来就近搜索资源，二来驱赶凶魂。
近来，煞气浓度稀薄了许多，雾区范围在缩减，凶魂却还是成群结队往这边赶，好像不把菇潭城夷平不罢休。
探险队无法，成日出城狙击他们，武器消耗飞快。
沈奥欣忍不住问：“没有坚固一点的武器？”
莫老板说：“煞气像雾，可不是雾，它对武器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你想一想，你来菇潭的路上，是不是越靠近菇潭，那些浑身武器的鬼差越只用一种武器，死的魂魄也越多？”
沈奥欣迟疑点头。她记忆里是好了很多，但还没发展到能把五六天前的事记得丝毫不差。
“……用法术呢？”
莫老板摇头：“那是有机缘的鬼魂才能做到的事。鬼母的孩子们，几乎死绝，说到底，我们是人魂。”
最后莫老板给了她一个小袋子、一包种子和一个花盆。
植物葱郁，像小型的芭蕉，花朵成串，粉白颜色。沈奥欣闻了闻，感受道的开怀熟悉而陌生，仿佛难得见到一次花似的。
“浇水，放阴凉处，七天一熟。你试用期有两件事，一，做好每日工作，二，把这盆熟的收好，再种一盆出来。两次的花籽都归你。”
莫老板掰开一朵，把里头豆大的花籽取出。
“瞧，粉豆蔻的花籽，很脆。捏碎成粉，洒在食物上，能促进吸收，提升你积累魂能的速度。拿回去吧。”
情况恶化下去，她也要上战场。
彼岸不会战斗的是活不长的。至于她一个新魂，把粉豆蔻拿回去，会不会引起注目，那就不关他的事。
一盆花也护不住的店员，他不需要。
沈奥欣猜到它的重要性，绕开帐篷区南部，走新魂聚居的地段回帐篷。她住的地方未变，只是工作岗位调动。
见她抱着一盆花，张岚问：“你下午哪去了，为什么监工说，你以后不用来？”
“我换工作了。”沈奥欣说。
嘉禾道：“你也换了？”
沈奥欣疑惑，一交流才知，王玲英和郑心怡被调到探险队。
嘉禾兴奋地说：“我们下午借到挖机了，玲英请探险队的同事说了一声，监工就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谁敢和探险队的作对。奥欣你是做什么？”
这么亲近的称呼，她有些不太习惯。沈奥欣答：“武器店录入员，顺便帮老板养花。”
随意聊了聊，又到睡觉的时候。沈奥欣主动要求由她关灯，她刚收了成熟粉豆蔻，还没把种子种下。
七天，正好和试用期时间一样，不能拖到明日。
播下种子，松好土，浇水，沈奥欣关灯。趁黑暗，把王玲英和郑心怡的卡分别放她们耳边。
她睡了一个饱觉，醒来洗漱完，去食棚买吃的。
要了一碗白粥，碎花籽洒下去，辛辣芳香，混在各种味道里，并不鲜明。
却有一架骷髅嗅着味过来，远远瞧见千篇一律的宽大工装，晃到她面前，神秘兮兮说：“兄弟，你有调料？”
沈奥欣一看，几乎占据全部的无眼大骨脸惊得她声音拖长。
“骷髅——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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