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四章 工作三（2）
骷髅蒙面布变成头巾，裹着头顶。离开忘川外环，没有蓝火黏他，他便肆无忌惮把脸露出来。
脑袋略低，眼眶对准她的脸，他迟疑道：“你认得我？”
阴司城使者一句话，让他终于来到内陆。
本来要调去河畔的城市，但那边编制满了，他只能到菇潭做个监工。
骷髅很满意，昨日抵达菇潭，跟代理城主报道。代理城主和善，问他风尘仆仆赶来，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他当然说不。虽然听闻余姚思想新派，欣赏作风大胆新颖得属下，但他不是正常人魂，而是劣鬼。命魂残缺，记忆缺失，身体是七拼八凑组装成的。
高阶的魂魄不会拿他做同类，也就魂能稀薄的底层劳工，分辨不出，偶尔能打成一片。
果然，余姚准许他不用马上去工作地报到，第一天，随便逛逛，早一点下班，但下班前，给城里的阴差们送口讯，因为城内广播还没有修好。
他送到晚上十一点。
眼前这个魂魄居然认得他，莫非是他聊过天的新魂？说起来，目前菇潭城中的新魂，有一部分是他经手出土的。唉——夜台流动量太大了，每个都这么和他相认，怎么吃得消。
电光火石之间，骷髅惊喜：“是你啊！你是——”
“沈奥欣。”
她已经看出他不记得她了。
骷髅记起来一点点。
死者的生平、死因，涉及隐私，这些东西，他送走一批魂忘一批。
他对她的点滴印象，全来自那个照耀夜台的传送阵，他得到使者的口风，喜出望外，恨不能把这份好运分给所有魂。一个鬼魂经过，问了他名字。
“哦，天啊，是你啊。”他激动地重复，齿骨裂成两排，笑起来。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指骨指着粥碗，他意有所指：“你还有多余的吗？我想买一些，饼干太难吃，比夜台伙食还差。”他想吃点重口味的东西。
沈奥欣手微紧，空气像鸭绒被一样裹住她——雾气渐稀，以晶石为中心的无雾区，气温开始回升。
她没有告诉任何魂，她有株粉豆蔻。昨晚在帐篷，借口莫老板店子放不下，工具太多容易把植物弄伤，才把多余的花盘给她。
浇了水，也不敢搬到外面去，放在帐篷内侧角落，自己脚边上，说它受不得凉和光。
她能在一些事上以朋友为先，但更多时候，她需要自我，希望抓住一切机缘让自己刀枪不入。
骷髅却一下就认出粉豆蔻。
“我没有多余的了。”沈奥欣说。
“对不起。”
食指蹭了蹭门齿凹，他依旧闻到了粉豆蔻的味道。
他有点伤心，但一转念，想到新魂鬼生起步，资源紧张，也就释怀了，又笑开来。
他表情变化，沈奥欣看在眼里。手心一凉，粥冷了。
沈奥欣抬眼看了看钟楼，一口气把粥喝光，跟骷髅道别：“我要去工作了，下次再聊。”
舍监曼荷，每日仅送做杂工的鬼魂，把她们一个不差，交到对应的监工手上。沈奥欣三个转职的，从今天起自己上班。
她按记忆找到武器店，门没开，糊了一层短纸条。仿佛它和邻居的铁门打牌，不幸输一晚上似的。
靠近了，纸须舞动，如同活物。
沈奥欣害怕，在外徘徊，找到窗子，窗外也是这番景象。
时间要到了，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隐约听见话声。
“莫老板，我是沈奥欣，您在里面吗？”沈奥欣高声喊。
“沈奥欣？在，你来了啊，怎么不进来？”
“门窗上的纸？”
“没事，那是订单，你直接进来，门缝开小一些。”
“好。”
沈奥欣自我安慰地拍拍脸，手伸向门，一阵风刮来，有骨无肉的手掌先她推开门。
门扇大敞，纸条乳燕头林一般飞涌进去，千片雪，万只鹤，唰地刮过一切陈设，击上墙面挂屏。
哗哗哗——纸条落下，仿若堆雪。
武器店员工们集体沉没，埋入纸山。
“可算赶上了。”骷髅一手叉腰，一手取下头巾，擦额骨莫须有的汗。
“又见面了，再一次早上好。”骷髅对沈奥欣笑。
“……早上好。”她手还疼着。
“你是谁！”
被员工们手忙脚乱拉起的莫师傅，摘下发顶纸屑，愤怒质问。
“忘记自我介绍了。”骷髅说，挺胸，量出鲜艳的胸牌，“我是新来的监工，这是我的工牌。”
“什么俣。”莫老板念，气不打一处来。
菇潭城的监工，相当于编外的阴差，位卑权低，却不能得罪。
他臭着脸请这位“什么俣”坐下喝茶，暗示他静坐品味，不要插手。
沈奥欣已经被同事们拉着一起干活了。
前辈小声告诉她，这些纸条，都是订单。订货的把要求写在上面，提前一到两晚放飞，纸条会自动飞向距离最近的武器店。
碰到挂板，字从纸条移向板面，按紧急状况排列。
“这是灵器，阴司城发明的，把上个世代的产物重新加工利用。”同事眼含崇拜，“我们店子里，挂板比较老旧，容易出错，你是录入员，得检查一遍，喏。”
他引导她看那些蝇虫大小的字。
“用手指各点一下，滑动，就可以交换，和……”同事苦想形容，“和连连看差不多。千万不能出错，十万火急的单子，往在左侧往上排，没标时间要求的，尽量往右往后。当天接的，一定要在下午三点前做完。”
“我们一般分四次放进来，十五分钟开次门，先整理好一部分。因为后来的字体，只会显示在空白处。可是现在——”
同事叹气：“赶紧开始吧。八点开工，我们起码要花半小时整理核对。”
这边和风细雨，莫老板处一片混乱。
骷髅听出莫老板的言外之意，十分抱歉，要帮忙打扫卫生。
二鬼争抢扫把，沈奥欣赶鸭子上架，整理挂板。
字那么多，挤得她眼晕。
调了半天，勉强一个小时内完成，莫老板要制作武器了。
同事指着扫好的纸堆：“从那拿纸，按顺序，把字黏回去。”
好麻烦……
她一次抓了一把，挂到棚里铁钩上，挂了十七张。
莫老板恐怕要弄许久吧——沈奥欣下意识放慢脚步，回身看，莫老板夹起一块烧红的金属。噔噔噔，手臂徒留残影，她像被抛进黄铜大钟内，无数人同时在外面敲。
放进水里，再这般锤一阵，一分钟不到的嗡鸣后，帮工把它收进运货箱。
就……完成了？
纸条取下一张，沈奥欣心里升起紧迫感。她打仗一般过完整个上午，某些瞬间，似乎呼吸的时间都顾不上。
骷髅悠闲着，看上去有点低落。
下午，莫老板说：“去矿区吧。”
监工在哪处都行，矿区、店面或是跟着送货。上一任，莫老板是留在店子里喝茶。他怕骷髅又捣乱，奉承了一阵，请骷髅带队去矿区。
骷髅笑哈哈答应。
他背上袋子，从莫老板处拿了工具，发给每个队员一个背包，一把伞，一把匕首。
匕首粗劣，还有锈迹，远比不上上回的军刀。
而伞，自动的，皆是纯色。沈奥欣手上这把彤红，和阳伞样子差不多。
骷髅把他们带到城市边缘。
近来凶魂躁动，从高台下平地的道路已经收起，上靠攀索，下靠降落。
所有鬼魂，仅沈奥欣没经验。
他指着雾气流动的地面，说沈奥欣：“你撑开，往下跳。”
鬼魂们蒲公英种子一样降落，沈奥欣忘了眼，闭着眼睛跳下。
他们一路北行，路过两个无魂的营地，一个冷清，一个薪柴堆尚有余火。
矿区到了。
这是个露天矿场，灰色的土地长有红褐色的“疤痕”，结晶稀疏，入口处有瞭望塔和哨戒炮。
查验身份，走进去，在指定工作的片区，她看见一个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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