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营救

　　在主舱内，莫云和雷赛分别坐在办公桌的两边，莫云手里翻看着文件，雷赛则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写写划划。

　　过了好一会儿，莫云放下文件，抬手看了看腕表，打破了沉默。

　　“雷赛先生，你之前曾经说，白少菲并不想要救自己弟弟。为什么这么说呢？”

　　雷赛放下个人终端，回答道：“白少菲是互惠公司的执行总裁，白氏家族的正牌继承人。但是，财富也同时意味着危险，绑架、谋杀、意外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对家族而言，需要一个替补。我不知道白少新怎么想，但我猜白少菲本人不想要这个替补。”

　　莫云冷冷一笑。“你倒是对这些寡头公司的家务事了解的清楚。”

　　“工作需要嘛。”

　　莫云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他前一个工作的需要。她又问：“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李斯特不是第一次劫掠船只了。”雷赛说，“他的行事风格，互惠公司肯定早有耳闻。白少菲向我打听，其实是想要确定李斯特撕票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是觉得她不想付钱吗？”

　　“当然不。她肯定会付赎金的。但另一方面，弟弟死了对她也没有害处。”

　　莫云没有说话。她对那些寡头公司的家族内斗不感兴趣。她调整了一下坐姿，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那么，李斯特通常会拿人质怎么办呢？”

　　“按照习惯，他会杀掉一些人，首先是身强力壮的船员，其次是无关痛痒的勤杂人员。剩下的那些有价值的人，他会把他们集中关押在一起。”

　　“关押在哪里？”

　　“美食家号有1500多个舱室。如果他没把这艘舰炸毁的话，他会喜欢把人质关在洗衣房里。”

　　“洗衣房。”莫云重复了一遍。

　　雷赛十分笃定地点点头。“正是。洗衣房。有大型滚筒洗衣机的那种，他会让人质呆在洗衣机里，然后放进一些混合了颜料的水。”

　　莫云了然地点了点头。在洗衣房里关押人质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做法。大型滚筒洗衣舱内空间狭小，每个人质都会被分开，塞进滚筒洗衣舱内，难以串联起来策划逃跑或者反击。一旦关闭洗衣机的舱门就变成了一个密不通风的棺材。而放进去的颜料水，会沾染在人质身上。即便有人侥幸逃脱，也会很容易地被海盗们按图索骥给抓回来。

　　“你很了解李斯特。”

　　“是的。如果不是因为在对待人质上的分歧，他大概不会从猛虎舰队中分离出去。”

　　每艘被劫的舰船上都会有船员。雷赛的目标通常只是货物、赎金和舰船本身。收到赎金后，他总会言而有信地会让那些战战兢兢的人质乘坐救生艇离开。而李斯特则认为这会增加暴露自己的风险，杀人灭口才是最佳选择。后来类似的分歧越来越多，雷赛和李斯特的矛盾也越来越深，最终导致了两人分道扬镳。

　　莫云狡黠地冲他笑了笑。“无论如何，谢谢你提供的信息，雷赛先生。”她说，然后按下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通话按钮。

　　“你都听到了是吗？”莫云对着通话器说。

　　伴着雷赛惊异的表情，通话器传来了艾伦的声音：“是的，洗衣房。我听见了。”

　　“你还需要多长时间？”

　　“我已经上船了，正在往生活区走。”艾伦回答道。接着通话器里传来一声闷哼，似乎有人遭到重击而倒下；接着几声干脆利落的“喀嚓声”。

　　莫云耐心地等待着。很快艾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大概还需要30分钟。如果算上回程的时间，大概还需要45分钟。”

　　“好。那个时候我已经回到办公厅了，我在办公室等你。”莫云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心一点。”

　　雷赛目瞪口呆地看着莫云关闭了通讯器。她冲他露出轻松地微笑，端起冷掉的咖啡一口喝了下去。

　　“除了白少新，美食家号上还有77名船员。我不知道艾伦能带回来多少人。我想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没人能够替他们支付高昂的赎金的。雷赛先生，再次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第一次，雷赛发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极富魅力的漂亮女人，柯恩星的防务官，不仅仅是把他困在这个星球上讨厌鬼，也不仅仅是一个野心勃勃想要争夺星际权利的虚伪政客。

　　*******

　　艾伦带着2名特勤队员沿着美食家号的白色长廊往前往舰船生活区。美食家号是一艘梭形的运输船，中间部分被分四层，用作运输货仓。头部分为三层，是舰桥和核心引擎、轮机房等等，而尾部则是生活区域，被分为五层。

　　30分钟前，他从负责莫云安保的特勤小组中挑出两人，组成了一支临时的营救小组。他们的任务是潜入美食家号，将被挟持的人质解救出来。

　　除非舰船主动发出定位信息，否则其他人将很难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它，因为在吵杂混乱的宇宙辐射当中，舰船的那点热辐射完全被淹没在来自各类天体的热信息当中。不过，由于美食家号的核心引擎与定位系统是绑定的，而李斯特将定位系统拆除需要时间。因此想要营救人质，就必须赶在他拆除之前登上美食家号。

　　通往生活区有两条通路，一条从货仓顶层穿过；另一条则是从轮机房开始，从货仓外围绕过直达生活区的洗衣房。

　　艾伦和他的同伴正走在后一条通道上。他的两位同伴都是肌肉纠结，警惕性极强的壮汉。

　　“这条走廊太长了，很容易被发现。”泰勒抱怨说。他跟在艾伦的身后，褐色的头发又短又硬，浓眉，方下巴，看上去有点凶神恶煞的。

　　“希望我们运气好。”泰勒身边的另一人说。他叫金昭，特勤组的组长，黑头发黑眼睛，比泰勒看起来和善许多。

　　艾伦没理会身后两人，他小心而专注地观察着四周，留神倾听周围的动静。

　　他突然停了下来，同时向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走廊边上的一个舱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扛着一把钉刺步||枪从门里走了出来。

　　夹克衫猝不及防地与艾伦等人遭遇了。但他还没来得及举枪甚至没来得及喊叫出声，就已经被艾伦从身后勒住了脖子。泰勒卸下他的步||枪。金昭则闪进被打开的舱门，发现这里只是一个货运车的配件室，里面没有其他人。

　　艾伦把夹克衫推进配件室里。“你们把船员关在哪儿了？”

　　夹克衫用力想要推开勒住脖子的手臂，可他越是挣扎反而勒得越紧。“就在走廊尽头，洗衣……”

　　“谢谢。”艾伦低声打断他，然后右臂一扭，将夹克衫的脖子折断了。

　　泰勒在艾伦松手时把夹克衫接住。泰勒难以置信地发现，夹克衫的脸已经直接被扭到了后面去了。他的脖子完全断掉了，甚至可以360度的轮回一圈。

　　“记得提醒我别惹恼你。”泰勒对艾伦说道，同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可不想这样。”

　　艾伦扫了一眼夹克衫，不带感情地说道：“实际上他没什么痛苦，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再次回到走廊上，泰勒将夹克衫的尸体扛在肩头，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门上的金属铭牌上写着：洗衣房。金昭从战术背心里面取出一块数据板，然后把数据板贴在门上，对门内的生命热源进行扫描。扫描结果显示，在洗衣房内有5个能正常四处走动的人，另外有三十多个都被分隔关押于某个狭小空间内——因为所有人都蜷缩着身子。

　　“5名海盗。30多名人质。”泰勒得出了结论。

　　“我们得速战速决。”金昭说。

　　*****

　　陈把一个企图从洗衣机里爬出来的小子一脚踹回去之后，还凶恶地在他脑袋上补了一脚。鲜血顺着那小子的额头流下来，陈满意地点了点头。“别再想跑。不过你真不放弃也没关系，反正这个游戏我可玩不累。”

　　他骂骂咧咧地嘟囔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和其他四个兄弟负责看守这些人质，等他们的赎金到位……会怎么样呢？李斯特不会放过他们，通常会把他们就地处决，但也有可能把人质赏给手下的兄弟们。陈殷切地希望会是后者。

　　“砰！砰！砰！”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陈的思绪。

　　陈皱了皱眉头，因为敲门的声音巨大无比，更应该称之为砸门，而且没有敲暗号，完全无规律可言。

　　“喂，我听见暗号才能开门。这是规矩。”

　　“该死的，开门，李斯特让我来带人去过。”门外有个瓮声瓮气地声音吼道，“别他妈的在里面装死。”

　　陈迟疑了一下，李斯特的脾气可不怎么好。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门外的人似乎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好啦，好啦。”陈大喊道，拨开门上的小挡片，通过观察孔往外看了一眼。门外的人穿着一件夹克，正仰着头看向天花板，脸色不太好。陈认得这家伙是李斯特身边的马屁精。

　　踌躇了片刻，陈按动门禁按钮，普钛钢门缓缓拉开了。门外的人突然软绵绵地倒在他的身上，那个马屁精夹克衫的脑袋诡异地向后折了过去。陈发出半声恐怖的尖叫，接着便被一只手堵住了嘴巴。

　　“嘘！”艾伦低声说，他的手里是一根从钉刺步||枪中拆下来的长钉。再没有多余地废话，直接迅速准确地长钉按入了陈的颈椎。

　　与此同时，泰勒和金昭跟着进了洗衣房，干净利落地将其他4名负责看守的海盗撂倒了。之后，泰勒退回到门边放哨。艾伦和金昭分头去打开洗衣机的舱门，把被关押的人质给释放出来。

　　被困在洗衣机的人质其实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听见一些轻微地响动之后，被寂静无声。还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之前，洗衣机的舱门就已经被打开了。

　　艾伦打开一个舱门，朝里面看了一眼。“白少新？”

　　蜷缩着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困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是白少新，对吗？”艾伦又问了一次，让语调更加平缓一些，“我是来救你们的。”

　　希望地光芒在年轻人的眼中闪动。“……我是白少新，你……你是谁？”

　　艾伦伸出一只手，把白少新从洗衣机里拽了出来。他浑身湿哒哒地，颜料水顺着衣服裤子往下流，很快就在他的脚下汇聚出一个水洼。

　　“把衣服脱掉。”艾伦说着，扒下了一名海盗的衣服和裤子，扔给了白少新。

　　白少新显然被洗衣房里的场景吓了一跳。他盯着倒在地上的海盗，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手忙脚乱脱掉衣服，换上海盗的装束。

　　“你是谁？”白少新问道，“你们……你们是联盟公国派来的？”

　　艾伦正在检查海盗身上的武器，他抬头看了白少新一眼说：“你会知道我们是谁的，但不是现在。”

　　“重要的是，他们是来救我们的。”旁边有人在对他说话。

　　白少新回头看去，发现是美食家号上舰桥工作船员卡尔。他已经脱掉了自己身上被颜料水浸得湿透的裤子，正在一条裤子搏斗。“而且，他们肯定不会是联盟公国的人。”卡尔哼了一声，“联盟什么时候派人来解救过人质？”

　　那他们是谁派拍来的呢？白少新看着艾伦的背影，思索着。他刚才叫了自己的名字，他是冲着自己来的吗？

　　艾伦将船员们聚到一起，发现整个洗衣房里一共关押了32人，而其中半数人身上都带着各种程度伤痕。整艘船的幸存者都在这里了，这意味着美食家号船员损失过半。

　　金昭将海盗的衣服分给大家，但是5个人的衣服并不够30多个人分配。而为了不留下可供海盗追踪的痕迹，没有分到衣服的人，也必须要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只留下内裤。

　　这时，金昭从最后一个洗衣机里拉出了一个姑娘，她是船上的医生。她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在搞清楚现状后，她果断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只保留了内衣和内裤。

　　金昭看了她两眼，脱下自己的上衣递给她。

　　艾伦很有耐心地等着这群惊魂未定的人换好衣服，然后把从海盗身上翻出的武器分发给几名较为镇定的船员。他简单地告诉他们如何使用这些武器之后，便嘱咐大家相互搀扶着以便尽快离开。

　　艾伦快步走到洗衣房的门边。“怎么样？”他问泰勒。

　　泰勒一直在扫描门外的情况。“没动静。”他说完将洗衣房的门拉开一道缝隙，钻了出去。艾伦带着船员们鱼贯而出，金昭则在最后面殿后。

　　“为什么往下走？”白少新突然抓住艾伦的胳膊，“逃生舱在上面，往上走一层。”

　　“我知道逃生舱在上面，但是我们需要往下走。”艾伦说，语调自信冷静。这让白少新瞬间就对他产生了百分百的信任，他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们一直向下，到达美食家号的最底层。一路上他们跟海盗有过一两次遭遇，但走在最前面的泰勒出手非常干净利落，毫无声息地就解决了麻烦。

　　最终，他们躲进了美食家号尾部最下层的一个狭小的舱室。

　　一进门，白少新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臭味。这是一个垃圾处理舱。对于象美食家号这样长期进行星际航运的舰船来说，不可预料的情况时有发生，利用垃圾处理舱对资源的进行循环处理再利用就成了必要的选择。更何况，舰长们对随意抛弃太空垃圾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因为这会对航运线路造成不必要的损害。

　　白少新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用力捂住了口鼻。垃圾处理舱全智能作业，完全不考虑人类的舒适性，因此这里噪音巨大、臭气熏天。对人类而言，在这里多呆一秒钟都是地狱般的折磨。

　　“时间差不多了。就位了吗？”　艾伦问道，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

　　金昭拿出数据板看了一眼，回答说：“是的。现在就开始。”他的话音刚落，舱室侧壁外面就传来轻微的碰撞声，接着猩红色的光线从侧壁上方隐隐地透了过来。

　　白少新大吃一惊，他明白过来，他们在切割飞船的外壁！可是飞船外面就是无垠的宇宙空间，绝对的真空环境。他们全都会被吸进太空的！可他还没来得及制止，切割工作就已经完成了。垃圾处理舱自身的轰鸣掩盖了切割和舱壁倒下的声音。透过切割出来的洞口，白少新看见了一个临时的附着在美食家号上的对接通道。

　　通道边缘由柔韧的胶状物黏贴在美食家号的外壁上，严丝合缝地将真空环境隔绝在外。通道的那一端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军用武装飞艇。

　　“走吧。走过去你就安全了。”艾伦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跟上前面的人。他目送者他们一一穿过通道走向自由。

　　“要炸了这艘船吗？”泰勒问道。“李斯特就灰飞烟灭了。”

　　“不必了。”艾伦摇摇头说，“没有了猎物，猎人们该怎么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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