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8.一品
尽欢携林抱声去查赃实习，到了河北布政使司尤北望的家中，迎接她们的正是韩呈口中的“废物”。
“查不到不会把房子翻个底朝天？总共不过这么几亩地！”她毫不客气地批评，“不愧是你们沈大人调.教出来的，啊？”
那群“废物”可不敢和她顶嘴，他们连死去的尤北望都忌惮，更何况活着的顾尽欢。
抱声东张西望，满院子的乱七八糟，和当时抄尽欢小团扇胡同府邸的乱象如出一辙。
她听尽欢讽刺沈扈，忙帮着圆场：“这差不多是满屋子的东西了罢，藏得多深哪？难怪找不到。”
尽欢冷哼一声，迈着阔步往后院去了，手一抬：“这几棵树全部挖开。马饲料检查了没有？留一部分人挖着，其他人跟我去屋里。”
众人赶紧跟上。
她进了屋子，从大堂走到耳房，从一进走到二进，桌面，箱子，床榻，柜子，基本上搜遍了。
有人说：“大人，这些都搜过了，没有。”
尽欢僵冷地抬眼，伸出中指扣成个圈，敲了敲身边的柱子，又移步敲击另一根。一根根敲过去，一言不发。
“这根，还有这根。撬开个洞看看。嗯——碧螺春。”说罢坐下喝茶，气定神闲。
大伙儿听令都动起手来，周围一阵乒铃乓啷，木屑飞扬，尽欢端坐其中，抱声在侧。
“你确定这里面有东西么？”抱声悄悄问。
尽欢微微歪头：“放心罢，这点小把戏能瞒得过我？都是我玩剩下的。”
“大人，这里发现一只金貔貅。”
“大人，这里也有一盒上等珍珠。”
“就这么点东西？”尽欢蔑笑，只手捧着杯子站起身来，抬手将椅子一翻，窗边的茶几一翻，露出绑在椅座底下的新账本，茶几夹层里贴着的旧账本，“查查罢。”
继续喝茶。“别说，他家的茶倒是不错。”
厚厚两本账册，翻了个把时辰，在此期间，后院也有进展，与各府县的交易所得兑换的现银全被挖了出来，在院子的太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吸鼻子的吸鼻子，舔嘴唇的舔嘴唇，尽欢翻着账册，摇摇头，觉得不对劲。转身进了卧房，自言自语：“他要是放在卧室，也真的是不聪明。”
伸手拂过雕花大床，摸着摸着一个机关暗扣从帘子后面露出来。轻轻一按，柜子后面一阵响动。叫人来搬开柜子，立即从墙壁上弹出一个小门，一掏一本账册。
“老狐狸。”她冷笑两声，“按这个查罢，那两本放旁边保留着，价值不大。”
她观察了一下卧房的布置，说不出哪里怪怪的，可看着就是不舒服。往窗边的紫檀架子下一瞧，上前搬开，地上压着一个倒扣的洗漱脸盆，似乎有问题，但掀开确实空无一物。
她叩着窗沿想了好久，叫人打水来倒上，盆底缓缓显出一张简图来，辨认一下不难看出末端是藏着东西的。
“看来这家伙是想留宝贝给妻女啊。”擦擦手指上的灰，带着众人去了。
厨房后头一口枯井，动手敲碎挖穿，又一只大箱子见了天日。
本以为是金银，打开那厚重的尘土壳一看，竟是满满一箱子的宋代刻本！
尽欢的眼睛放了光，有些后悔自己没早点挖掘出李刈党里这块大肥肉，没赶在督察院之前狠敲一记竹杠。
哎哟，这可是宋刻本啊……满满一箱子，他怎么做到的！
无奈地挥挥手：“去内院核对好，搬走罢。”
抱声问：“这个尤北望的钱怕都是拿来收藏这些价值连城的宋古籍了。”
尽欢看看她，表情和缓，说道：“我们去罢。”
核对了整整一个下午，尽欢寸步不离地盯着查了一个下午，林抱声在一旁已经无聊得昏昏欲睡了。
“你不困么？”抱声撑着沉重的眼皮问。
尽欢抚摸着她的背脊，道：“一个上好的前程摆在面前，我怎么睡得着啊。”
*
韩呈眼带笑意地略过一页页彻查清单：“干得好啊，一天就查了个干干净净，朕就是需要这种能人。”
“圣上，顾大人来了。”王心顺进来回禀。
顾尽欢进来请安，韩呈赶紧让起身，说是想着要给她加官进爵，却想不到什么职位合适。
“臣为圣上办事，不求名利，尽是本分罢了。”她低垂眼睑。
韩呈摇头，笑道：“朕提拔官员不是因为要奖励，而是要他当得起自己的职位，更好地为朕办事。两个从二品的位子太委屈你了，朕再给你兼个八府巡按的职位。”
尽欢又惊又喜，这跳得太快了，赶忙跪下叩首谢恩。
韩呈微微一笑：“起来罢，你与朕不必这么客气。”
伏地的瞬间，这个女人的脑筋异常清醒。八府巡按是先帝设的官职，是代表清廉的高官，莫名的讽刺；再者，韩呈封一品大员，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吸引李刈党的目光，顺理成章地把尤北望的倒台记在她的账上。
未来李刈倒台，自己也自然而然成为他收买的心腹。
不管多么迷恋声色犬马，韩呈还是那个韩呈，政治头脑没被胭脂洗尽。
她迅速冷静下来，不断提醒自己，你只不过是一颗棋子。失意不能忘本，得意不能忘形，这个官场，容不得一步走错。
*
从孳政殿出来回裁冰阁领了旨，她立即给林抱声安排了监察御史的官职，在自己手下做事。
“你别小看这个正五品的小官，它是封疆大吏都不敢惹的角色。”拉着她的手说道。
抱声说：“阿姐恩德，必定铭记在心，胆敢有所怨言！”
“从此你监察朝中官员不必看人脸色，他们会知道你身后有我。”温柔的声音里面藏了把待开刃的短剑。
“是。”
尽欢往门口望了一下，就再也没说话。
于是，林抱声这一天终于见识了她阿姐一顿晚饭最多能吃多少。只要是桌面上看得到的，统统往嘴里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高兴要庆祝一下呢，而陪了尽欢十几年的阿丧，却清清楚楚地了解到这信号的意味。
压力大了，她在发泄。
“主子，别再吃了。”阿丧心疼得眉眼挤作一团，往下撤盘子。
尽欢一大口粥灌进去：“现在是一品大员，爷高兴。”
“好好儿的吃食，偏糟践它，又糟践自己！”阿丧把碗一抢，不许她再吃了。
尽欢搁下筷子：“不吃就不吃罢。以后别想让我吃了。”
阿丧说道：“姑娘气就气自己的，气该气的人的，别将气撒到我们无干的人身上。”
尽欢被他这么直接一指责，反倒没了脾气，怪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什么都是我的错。
对阿丧她是真抱有歉意，对沈流飞她忍不住在心底啐了一口。
尤其是想起那天他说的那句混账话，要说是气头上打死她也不信，之前还把应天王韩圣的事情搬出来说一嘴，哪有这样的人，真是瞎了眼了！
“我出去走走。”
阿丧叹息：“可小心着点，别走太快，撑得慌。”
尽欢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抱声等她走了，问：“阿姐她怎么了？”
“可能是被一些太不正统的情.事搞得心烦意乱了罢。”阿丧答道。
抱声的脑袋里可不是往正常方向想的。不正统？莫非是指后宫那些环肥燕瘦、狂蜂浪蝶？
“哎呀，那可不好，她还敢往出走？现在她升了一品，后宫个个恨不得吃了她，全都心怀不轨呢。”抱声担心起来。
阿丧索性就让她继续误会，于是收拾了尽欢的座位道：“算了，让她自己想想罢。”
*
林抱声说得没错，后宫那些妖艳的主儿，打今儿下午对尽欢的印象是更上一层楼，就差往她的裁冰阁里塞名帖了。
“二十五岁，节节高升，当朝一品，一举一动潇洒有范，与我们又能温柔谈事，在朝堂上又能叱咤风云。啊，真的是太迷人了。”
“升得太快了，两年爬了四级，非一般人可比。简直是前程似锦啊。”
“哎，可是你们怕不怕她学着前清和珅的样子？据说她不是个什么良臣清官。”
“若是真有一日能到和珅那‘二皇帝’的地步，做个二皇帝夫人也比在这后宫等死强！”
“自作多情，你怎的知道她能喜欢女人？”
“一个女人，在官场上混，谋权谋势不谋婚嫁，行为做派均不似女子，二十五岁还是如此，能是喜欢男人么！”
“我们几个身在深宫还有机会么？只要不给下面百姓知道这六宫粉黛无颜色，圣上倒是不介意。可要恢复自由身谓遥不可及。”
“你还能想那么远？我听说最近圣上与她交往过于频繁，如若圣上看上了她，她却并不喜欢，这关系岂不更加复杂！”
“哎哟，饱暖思淫.欲，这大昭盛世，表面是和平安泰，水底下竟乱成这般。”
这几个妃嫔夜来无事，聚在某处宫苑热闹。谈笑之间，忽听得幽幽乐声，齐齐地哼了，心道：又是那《后.庭花》呢！与我何干。
有人竖起耳朵仔细辨别了一下，道：“不对，这不是圣上宴乐的声音，是尺八。圣上好色的时候怎么可能愿意听雅乐呢！”
众妃嫔笑得前仰后合。
“会是谁呢？这大晚上的吹这等清冷寂寥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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