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木生变得好乖呀。
吃饱了就睡，睡醒了不哭也不闹，自个玩着，饿了渴了就哭两下子，有了喝的就老实喝，拉撒方面也斯文得很，憋红着小脸蛋儿等着大人给她把。
陶保兴对木生很是疼爱。每天一下班洗洗手，就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亲亲她的小脸蛋，骄傲地说：“世界上没有比木生更漂亮的娃娃了，白雪公主不算，她是童话里的人，假的。”
他也喜欢用他扎人的胡茬，一遍遍扫着木生粉嫩的小手丫和小脚丫儿，每次都能把木生逗得咯咯咯地发笑。
木生好喜欢这个爹。这个皮肤黝黑，粗眉大眼，五官长得有些粗犷，笑起来露出整齐又微白的牙齿的男人，无处不透着农民的淳朴和善良。
仿佛以前那十年里丢失的父爱一下子成倍成倍地偿还在自己的身上了。木生觉得，重生真好。
这一天下午，木生娘回来得比往日要晚些。到家后，把网兜往桌上一放，神情十分激动，噼里啪啦地说起话来，像极了过年时的放的炮仗响。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给木生喂奶，真是反常呢。
“保兴哦。今年春节要恢复休假了。我们能过年啦，再也不用年夜饭一吃，睡醒了大年初一接着上班去。厂里的发下通知了，好多人都准备买票回家过年。可欢喜了。一会你把粮票布票副食品票都给我，我得先去置些年货。怕到时，抢不到手了。”香兰解下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挂在门后。
“哎哟，我说香兰呀。咱这小城，什么不多，就外来建设的同志多，你不也说了嘛，他们都回家过年去了，谁跟你抢呀。”陶保兴让木生抓自己粗糙的手指头玩，满脸的不在乎。
“我就说你死脑筋，万一他们全是在茂城里置了年货带回家呢，不行，不行。我一会就出去换去。来，来，我先给木生喂奶。你快去吧，把票子全拿出来。就攒着等过年的时候吃好的，穿好的呢。”
香兰把木生搂在怀里，熟练地喂起了奶，看着在翻柜子的陶保兴，继续说，“保兴，你说保燕今年能回来了吧？在海南农科所应该跟咱厂子一样，春节休假了吧。”
陶保兴停了手，摇摇头说：“不一定，我听其他同志说了，有些城市还得过革命春节呢。也不知保燕能不能回来。”
香兰有些失落：“这样呀。我还想着今年能过个团圆年了呢，你看爸妈死得早，就保燕一妹妹，还分配到海南去。怪想她的。”
怀里的木生心里有些欢喜，哦，我还有一小姑子呢。
陶保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悠悠地说：“明年，最晚明年啊，就全国都能春节休假了。到时保燕就能跟咱家一起过个新年了。保燕还没有见过咱家木生，明儿给她写信问下回不回，再捎上木生的相片，寄给她。”
“行。听你的。对了，我车间那个李金国成天追着我问，保燕回不回呀，什么时候到家。可烦人！咱家保燕要找对象呀，我可得瞧准了眼给她挑呢，是不是，保兴？ ”
“嗯，嗯。是得帮着看点。”陶保兴手里拿着码得整齐的一沓五颜六色的票子，直直地站在一旁，等着香兰喂完奶，把木生放好后，才把票子递给她。
香兰点了好一会，“行，能过个像样的年。那我先走了，等我回来做饭，你先跟木生玩。”说完，就像一阵风走了出去。
陶保兴看着香兰背影，笑着说：“你娘呀，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这是木生重生后的第一个春节，热闹比不上之前他过的最苦的年关，那时虽然没有了爸，但是妈妈带他去了好多好玩的地方让他过了个非常快乐年。
在这儿呢，也许是因为人小的原因，硬生生觉不出过年跟往常过的日子有什么不一样。
小姑没有能回来过年，看了木生的照片，写信回来夸木生长得非常漂亮，像洋娃娃一样。
除了小姑的信外，还收到了外公寄的信。说他那40年没有联系的二弟找到了，在台湾，还给外公写了信。外公问问城里的陶保兴和香兰能不能直接跟远在台湾的二叔公直接通信。
对了，木生有一套漂亮崭新的红红绿绿的棉袄，是香兰踩着缝纫机嗒嗒嗒干到深夜赶制出来的。过年的时候木生穿着，被抱着去这家到那家去拜年，还坐了好久的车去了乡下的外婆家。
外婆家人好多呢，大人小孩满满一屋子。有外公外婆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四舅四舅妈还有表哥们表姐们，哇，木生都记不住人了。他们抢着要抱木生，吓得木生哇哇大哭死活地抱住陶保兴。
从外婆家回来后不久，就到大年十五元宵节，恰好是星期天。香兰抱着木生到庙里去拜神还福，回来后，木生又生了一场大病。
事情是这样子的。那天，四个月大的木生睡醒后，就看到了一个透明的小人儿，身体泛着乳白色的晕光，站在香兰的肩头上，光着身子，小鸡鸡像一条虫子。小人儿个子很小，就像是陶保兴的拳头那么大。
喝完奶的木生被竖着抱起，木生几乎能碰到小人儿的身子。木生不敢碰他，咿咿呀呀地跟他说话，可那个小弟弟就只是站在那儿也不说话。
不管香兰在做什么，那个小人儿总能稳当地站在那里，从不离开过。木生很迷惑，她不知道那个小人儿为什么总跟着自己娘，也不说话，也不坐下来，真搞不懂他会不会累。
娘不知道吗？有个人儿站在她肩头上呢。木生想告诉香兰，她咿咿呀呀地说着，可是香兰也学着她的样子咿咿呀呀说些听不懂的话。木生心里想，娘肯定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她就把小弟弟从肩头上请下来，让他坐椅子，请他吃东西了。
于是，木生决定告诉她。
“弟——弟——，那——”木生的嘴还是那样笨拙说不利索。她的声音出来后，成了“笛，笛，要。”香兰把木制的笛子玩具递给她。
木生有些生气地打掉了笛子，口里依然念道：“弟，弟，那，弟，弟，弟弟。”
这回香兰是听明白一点了，她呵呵地笑着说：“好好，我给你生个弟弟，再等等啊，等你长大。”
最终，木生还是放弃了告诉香兰有个小弟弟站她肩头上的事。有就有呗，能跟自己做个伴，说说话呢。小弟弟准是害羞，所以才不跟自己说话的。木生心想，等跟他玩熟了后，就教他说话。
可是，等香兰背着木生，手里提着布袋子上了香山，走近了庙宇，肩头上的小弟弟突然飞了起来，像是要离开了一样。
木生好舍不得，放声大哭起来。香兰只好找了块石头坐下，把背上的木生放下来，搂在怀里，安抚。木生指着半空的小弟弟，哭着喊：“要，要，弟弟。弟弟，要，要！”
那个没长翅膀却能飞起来的小弟弟居然听懂了，他向木生眨了眨眼睛，连睫毛都是乳白色的，他又点了点头，突然就向香兰飞了过来，钻入她的肚皮里不见了。
这时，木生傻眼了。怎么能钻进娘的肚子里，娘会生病的。她越想越害怕，哭得更起劲了。边哭边扯着香兰的衣襟，找呀找，可就是找不到小弟弟。她哭得都快要哑了，还努力地发出最大的哭声。
后来，香兰不得不让老婆婆把木生抱回家，自己一个人上山去祈福还福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木生已经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通红的，婆婆还在给木生捂着厚毯子，压根儿没有发现木生正大汗淋淋，身体发烫得很。木生哭得太累了，身体没有了力气，闭着眼睛，不舒服地哼哼着，嘴里吐着热乎乎的气。
可把香兰给吓坏了。她急忙忙把木生抱着去看医生，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怀里的木生，晕乎乎的，身体好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医生给木生打了一支非常痛的屁股针，木生没有哭，肿着的眼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她只是哼哼着。护士跟香兰给她灌苦苦的药水时，她还是哼哼着。
折腾着小身子骨，木生觉得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吃了那些药后，针水也发挥了作用，她才慢慢地觉得手脚有了点劲了，身体也没那么发烫了，眼却困得不得了。她心想，不管了，我先睡觉吧。
等木生的病彻底好全，已经是三天过后了。她醒来的时候，香兰守着自己的小床边，嘴唇都干裂了，眼睛没精打采，黑眼圈大大的。
“咿呀，咿呀，娘——”木生第一次清脆准确地吐字，叫了声娘。欢喜得香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用她那干裂有些扎人的嘴唇亲着木生的脸。
木生用自己软绵绵的手掌摸着香兰的脸，很干涩，不似以前那样光滑。
木生还看到了从屋外头回来的陶保兴，前一秒还垂头丧气，见到自己生龙活虎的样子，高兴得把帽子都丢地上了。他兴奋地把木生从香兰手里抢了过去。
“爹爹抱会。木生乖。”他把木生举过了头顶，在屋里转着圈，香兰笑呵呵追着他们……
四个月大的木生有些目眩，有股热流涌上心头，木生知道，那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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