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相逢

　　那个被称作怪物的人背对着苏木和阿卡丽竖起一根手指，自顾自吃完了煮蛋，而苏木也注意到这家伙只有三根手指——怪物舔了舔嘴唇，这个苏木看不到，而他则重新戴好之前掀起一角的面具，然后轻轻抬头看向站在眼前这个对他格外不尊重的男人——一位来自德玛西亚雄都某个贵族家庭里的勇士。

　　怪物身上穿着厚重的斗篷，把他所有的皮肤都包裹起来，一丝不漏，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掌和脚腕全都绑着绷带，身材高大魁梧，肩膀厚实，却摆在膝盖上的长柄武器看起来显得格外荒唐——那是一根灯柱。苏木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确实是一根灯柱，顶端带着些许柔光，表面沾有一些血迹。越过大桥的栏杆，苏木还见到了刚刚从河里被人救起的另外一位勇士，头破血***铁盔甲的胸膛位置都被敲碎，满布裂痕。

　　苏木眯了下眼睛，重新打量那个怪物。

　　德玛西亚的装备在整个符文之地都是最为精良的，更何况这些出身于贵族家庭所谓的勇士，无论兵器也或盔甲，都绝对是万里挑一最精良的。但就是那样一套最精良的装备，却已经被砸成了这幅模样。苏木也不能保证自己在不仰仗黑刀锋利的情况下可以做到。

　　所以，这个怪物究竟是谁？

　　然而，就在苏木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桥上的战斗已经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怪物抓住了贵族勇士的拳头，然后手腕一拧，就直接把人丢出栏杆，掉进水里。

　　大片的水花溅开，怪物低头看了一眼就再没什么兴趣。他把灯柱拄在地上，面向另一边桥头附近的一群人。

　　“还有谁？”

　　怪物的声音有些低沉，透过面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群自发聚集起来的勇士们。尽管隔着面具，但怪物的眼神却犹如锋芒一般锐利，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视过的人都会立刻闪躲着别过头去。

　　刚才那个，已经是第几个了？

　　有人细致地算了算，却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个了，但在过去的四个小时里，怪物一直都在打架，而且从来没有败过。不仅如此，他们这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里，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伤到怪物的一根寒毛，更不必多说要把怪物从桥上赶下去的事。

　　阿卡丽忽然扯了下苏木的衣角。

　　“我去？”

　　阿卡丽很清楚，要想回去德玛西亚雄都，就必须得经过这座大桥才行，但那个怪物现在正站在桥上，比起拦路打劫的悍匪也没什么区别，不让他从桥上滚下去，谁都过不了桥。

　　对面桥头后方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队士兵和两队商贩，他们原本是要过桥的，但现在却被拦在对面。而其中那支军队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伍长也已经变得鼻青脸肿，原本应该披挂肩甲的位置此时却是空荡荡的，显然是已经上桥尝试过，却无可奈何败下阵来，而且落到了这幅凄惨的样子。

　　可苏木并不想让阿卡丽暴露出来，也不知道这个怪物拦路的目的是什么。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试试再说。”

　　苏木活动两下肩膀，然后提了提黑刀，径直上前。

　　却又被阿卡丽拉了一下。

　　苏木回头看去，阿卡丽只拉着苏木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放心吧，打不过还跑不过么，更何况我打不过的人多了，不差这一次。”

　　苏木忽然明白了什么，笑着拍了拍阿卡丽抓着自己衣角的手。

　　“我尽量不受伤。”

　　说完，苏木就提刀上桥。

　　怪物又喊一声，同时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微微侧头。却在大桥的另一边桥头上，一阵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那名红色短发面容瘦削的女孩儿下了骟马，她佩着一副银钢的胸甲，一把长刃细剑收在髋部的剑鞘当中。下马之后，女孩儿抖了抖斗篷上的尘土，人群理所当然地分开，让她可以畅通无阻地大步上桥。

　　“还有我。”

　　“我想试试。”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然后各自看向对方，紧跟着互相沉默下来。

　　苏木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遇到她。

　　稍稍打扮一下，至少也要换身干净利落的衣裳，然后打理一下头发，这是苏木预先设想过的。

　　可惜那些设想都已经没用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但菲奥娜似乎并没有怎么改变，酒红色短发一如过往，或许唯一改变的就只是她的气质更加冷冽的一些，而且眼神漠然，能够从中窥探到的东西就只有死亡。但那份冷漠却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就忽然变得激荡起来，像是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掀起一阵暴风，无法平静。

　　她还是那么的贵气十足。

　　但苏木却忽然觉得有些自己有些不敢再去面对她的眼神，就下意识地躲了过去，然后忽然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抓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匆匆忙忙抚平了领口衣角的褶皱，却又发现小腹侧面的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什么东西给撕出了一个大大的三角裂口。苏木的手抚到裂口的位置忽然停了下来，僵在半空，过了许久才终于缓缓放下，不敢抬头。

　　从福斯拜罗到这座大桥，十多天时间风尘仆仆，现在的他，简直就像个家破人亡被迫流浪的难民一样。

　　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不是这样的...

　　苏木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委屈——他原本是想用更好的形象去见她的，哪怕很多地方再怎么的不尽如人意，也总比这幅难民模样要强得多。

　　一道不合时宜的咂舌声忽然从前面传来。

　　怪物已经转了下身子，侧着面对左右两人，面具遮掩下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们是谁？”

　　他已经被勾起了兴趣，然后看一眼苏木，再看一眼菲奥娜。但相较于苏木，怪物似乎对菲奥娜更感兴趣，他见到这个红色短发的女孩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正迎面撞上自己的目光。

　　“劳伦特家族的菲奥娜。”

　　蓝钢细剑出鞘，菲奥娜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冷冽。

　　“而且，这是我的桥。”

　　“劳伦特？”

　　怪物忽略了另一边正在吸气吐气的苏木，转过身子正面面对菲奥娜。

　　“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它还不属于任何人，可当时的德玛西亚并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看重的对手，所以我走了。后来，我听说这座桥成了德玛西亚一种名誉上的决斗场，那么，它现在的主人，或者说，一直在这座桥上保持连胜的，是你？”

　　“是我。”

　　菲奥娜提剑上前，神情冷峻。

　　但她偶尔会看一眼苏木，眼神里的变化不能瞒过这个怪物。

　　只是对于这些，怪物不感兴趣。

　　“你可以叫我贾克斯，这是我现在的名字。我看得出来，你是可堪一战的对手，所以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

　　贾克斯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苏木，在面具下方露齿而笑。

　　“你们都是可堪一战的对手。”

　　“但你的对手只有我，贾克斯。我会让你滚下桥去，而且我比他上桥更快。”

　　菲奥娜忽然眯起眼睛，杀机蓬勃。

　　贾克斯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悟地轻轻点头。

　　“好吧，那就是你，但如果你也被我丢下桥去，下一个就是他。”

　　这个怪物意有所指。

　　三根手指的手掌握紧了灯柱，贾克斯缓缓摆出架势，将灯柱带有微光的顶端点在前探的左脚脚边——在之前的四个小时里，贾克斯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但究竟认真到了什么程度，只有贾克斯自己知道。但这足以证明他刚才说的可堪一战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像这个怪物身上渐渐腾起的气势一样——还没交手，菲奥娜已经感觉到了山岳压顶的巨大压力。

　　蓝钢长剑前指。

　　“等等！”

　　苏木忽然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拦在两人中间，背对菲奥娜，面对贾克斯。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坚决，却还没能来得及开口，就越过贾克斯的肩膀瞧见了正躲在大桥基柱后面表情黯然的阿卡丽——她正垂着脑袋，抿住了嘴角，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直到眼角忽然瞥见苏木正看着自己，下意识地颤抖着退缩一下，又反应过来，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动，然后抬头露出一个格外僵硬的笑容。苏木忽然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然后眼神躲闪地看向别处。

　　贾克斯还在等着苏木说些什么，但这另外一个可堪一战的对手却忽然变得沉默不语。

　　因为后面那个同样可堪一战的女孩儿？

　　贾克斯藏在面具后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他已经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人，却能够让他真正瞧得上眼的一个都没有，而可堪一战之人也极其稀少，甚至需要他浪费很多时间走过很多地方才能遇见那么一两个，而且对方的实力还未必就能在一战之后得到他的承认。但在这里，这座他几十年前就来过的桥上，只是第一天就遇到了三个。

　　且不说一战之后这三人当中有几人的实力能够得到他的认可，只是一次性遇到三个能够被他入眼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非常罕见。

　　一个看起来并不怎么强壮却步伐稳健有力而且似乎很会用剑的男孩儿，一个英姿飒爽贵气十足并且明显很会用剑的女孩儿，还有一个任何举手投足都显得非常干净利索的另一个女孩儿。

　　但这两个女孩儿，似乎都和这个男孩儿有些关系。

　　甚至那个面容冷冽眼神里更是杀机蓬勃的女孩儿还在试图保护他。

　　“少见的戏码。”

　　贾克斯忽然开口。

　　他笑了起来，然后侧过身子，让菲奥娜也能瞧见躲在对面桥头基柱后面的阿卡丽。

　　“这段时间我会一直留在德玛西亚，留在这儿，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挑战我，我也希望你们能来挑战我。但如果你们不来，临走之前，我也会找上门去。”

　　贾克斯立起灯柱，着重看向苏木，语气里带着些笑意。

　　“年轻人，你其实大可不必为你正感到为难的事而为难，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存在解决不了的困难，哪怕如我，明知事不可为，却也在努力坚持着，而且已经坚持了上千年。不怕告诉你，我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面对一个强敌，或者一群强敌，所以我正为此寻找可以和我一起奋战的强者——天赋，心态，勇气，技巧，信念，缺一不可。可哪怕那一天真的来临了，而我仍旧孤身一人，我也将悍不畏死地迎战强敌。”

　　闻言，苏木和菲奥娜的眼神都是一凛。

　　他们并不理解贾克斯所说的强敌究竟是什么，但其中一句话却让他们格外在意。

　　上千年？

　　这是个和莱瑞拉一样的老怪物？或者比她更老？

　　苏木抿了抿嘴角，死死盯着贾克斯，仿佛是要用视线穿透他的面具，然后看一看这个老怪物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在说谎，又有什么企图。

　　“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年轻人。”

　　贾克斯笑了起来，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声。

　　他左手三根手指伸出一根，指向菲奥娜。

　　“这个年轻女孩儿有着属于她的高傲，而且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对某种事物的坚持，但这和你为之苦恼的并无瓜葛。如果你要留在德玛西亚，那么，努力变强，变得比她更强，然后顺便成为一名贵族，这是解决你所有一切苦恼最好的办法。可如果你要离开德玛西亚，那么，你还是要努力变强，这是最根本的条件，你需要用强大的实力去征服她，然后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也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也罢，或者去艾欧尼亚。只要你可以强大到不受世俗约束，或是在任何一个方面成为人上人，都能很好地解决你的苦恼。”

　　贾克斯收手而立，像是和蔼的前辈在指点迷津。

　　“这是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事得到的经验，它适用于解决大部分的苦恼。”

　　说着，他忽然走近两步，然后伸出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掌按住苏木退后的肩膀——尽管苏木已经尽力尝试着躲闪，但他却依然被贾克斯非常轻松地抓住了肩膀。

　　苏木的瞳孔骤然缩紧。

　　尽管肩膀上并没有传来任何疼痛感，但贾克斯格外庞大的力量却让苏木动弹不得。

　　“如果你需要的话...”

　　贾克斯略微抬头看向苏木，藏在面具背后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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