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期（四）
“小歌。”我轻叹一声：“是你失约在前，借着献艺勾引了皇帝，害我受尽了欺凌，害得魏书齐……”
她尖利地打断：“阿渔，你凭着良心说，是谁……最早失约?”
彼时，其实是我偷了流光楼的东西拿去变卖，却不想东窗事发。
魏书齐救下我们，却仍是私下里查明了真相。
在闺房中，他言辞历历，让我说明事实真相。我情急无奈，将颜子箴的事和盘托出。
于是魏书齐提出给我钱财，他只是不想小歌跟着我受苦。
我婉转回眸，笑道“无渔怎好平白受人钱财。不如……”
说着，拉过男子的手，顺势倒在他怀中，捎带着解了他腰上的束带：“就让无渔做些分内的事?”
魏书齐霎时脸红到了脖子根，支吾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呵呵地笑。但觉得眼底闪过一丝眸光，灵动处，却像是蒙上了淡淡雨雾。
于是，流光楼里多了一袭白衣，流连于烟花地畔，场场捧我的台。我的台钱也随之涨得飞快，引得更多的人想要一睹芳容。
魏书齐也因这“放荡不羁、醉生梦死”的名儿而得到了小皇帝的信任，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然而终是无人知道，小歌暗处的心伤。
魏书齐觉得无所谓，但他不知道，在小歌心中，其实是有所谓的。
自此，隔阂本已深厚。
后来，魏书齐安排流光楼入宫献艺。我和小歌在此列中，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然而我不知道，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彻夜不眠的聊天。
小歌本就是绝色，舞蹈时故意将衣裳划破，引起帝王注意后，才盈盈一拜，露出了那张倾城的脸。
当天晚上，皇帝便临幸了她，封为华贵人。
她在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做凤凰，我却因为宫中嫔妃的妒忌，被随便安了个罪名发送到宗人府去做苦力。
日复一日地劳苦，却再没有人一同共看星空。
难挨的夜里，总会梦到她在临行前冷冷地问我：“若不如此，我又怎能逃得出流光楼，阿渔，是吧?”
她美艳的脸贴在我的脸前，重复着：“我再不用和你受苦了……阿渔。”
一夜夜惊醒，已是泪湿衣襟。
我记起，那日是因为银子筹集不到，我竟在小歌入睡后将她的手指按到了流光楼的卖身契上。
小歌入宫是为了逃离流光楼。她恨我将她卖了，更恨……我抢走了魏书齐。
因此她并没有救我，即使那时候她已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了，我明白，这其中不仅仅凭了她一张漂亮脸蛋，还有杜党暗中的协助。
小歌心里清楚，只有选择和杜党合作，她才能不败。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一个为了权势滔天，都是这样。
我并不怨她，只是心疼。
几个月后魏书齐在宗人府找到我时，我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他找了个理由将我调出宗人府，带回王府养伤。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渐渐将流光楼的权利收入手中，肃清楼中一切与我对立的势力，与官府交好，在各地设立耳目，私下里以贩卖情报来筹资。
小歌说得对，她身在深宫，手上沾满了鲜血，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从小小舞姬，到一楼之主，走到如今地步，踏了不知多少人的尸骨。
流光楼自然不是寻常的烟花地，它有着复杂的机构设置，借以表面的歌舞升平来掩饰其背后的一桩桩交易。
我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情报都卖到了哪儿去，那些情报卖出去的第二天，朝中就会有一个忠臣死于非命。
然而我没有办法。
没有钱，就会失去颜子箴。我已经没有了小歌，就不能再没有他了。
是我失约在前……我都想起来了。
不多时，我从宫中回了流光楼。
宫中事败，我再没有筹钱的办法。
小歌断然不会出资给我，她当着我的面炫耀她的财富，嗤笑些我的困境。
下下之策，唯有将流光楼转让。
然而，不料楼中却又出事端。
此次不同寻常。楼里人不知是从何听说了颜子箴的事，竟都罢工抗议我卖出流光楼，一个个坐等着看我好戏。
望着众人，我目光一一扫过，认出这带头之人便是不久前被我烫伤的静纬。
少女妩媚极了，翘着腿坐在那里，比起不久前，更多了些沉稳。
我轻轻一笑，但言道:“还有七日，心急什么?
“江无渔。”静纬摇着帕子冷笑道：“七日后，你拿不出钱救你的小情郎，这流光楼你就不得不卖给我。别忘了，你也是流光楼里的人，也是我的。”
“卖?”我收了笑，正色言道：“在七日没到前，你们就还算是我的。”
“怕是撑不到第七日了。”静纬忽而笑开。
我心下一惊，待意识到自己中了迷药时，却已经迟了，眼前一晕，便不省人事。
静纬将我关到了流光楼的地牢里。
我进宫这些日子，不知道静纬用了什么办法，竞弄得楼中人纷纷倒戈，将我幽囚。此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更别说筹钱。在这里，只有等待罢了。
暗无天日的等待，日日倒也有人送水送饭。
然而，水是污水，饭是泔糟。
三天下来，就有些吃不消了。
迷迷糊糊中，我脱口而出的不是“子箴”，而是“书齐”。
我心里一惊，才发觉，几曾何时，我竟模糊了子箴的面容。
三年了，昔我往矣，今却不复。
恍惚中，好似看到了凉州的梨花，一树雪白全然不复。天边的晚霞红得好像要烧起来，寒鸦划过，徒留下几道撕裂的黑影。
梦魇日日，长夜便愈发难挨。
果真如静纬所说，我怕是撑不到七日了。
石门坚硬，纵我如何呼救，都传不出分毫。
用力抓门就更是徒劳，十指鲜血淋漓都没有了痛感。闭上眼，就看到小歌在远处笑，像是凉州的梨花。
小歌曾说过，我们死后，都是要变成梨花的。我悲哀地想，我变不成梨花了……我变不成梨花了……因为我太坏。
一点一点算着日子，转眼间，七天之限便到了。。
阳光透进窗楹时，本想应是看见静纬得意的模样，推门，却是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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