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期（三）
只是，魏书齐秘密筹资训练兵马的事我和小歌清楚不过，他哪里还有钱给我?
我心里不由得轻轻一叹。
再看，却见那一双深锁的眉头更紧了。
我仰头:“书齐，能想办法再让我入宫么?”
他踌躇。
我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当年小歌的离开就是借了入宫这个契机。不知他是否敢再赌一把?
只是我若此次失败了，就是连尸骨都再难见到。
望着魏书齐，心中不觉轻轻一动。那眸子太明澈，像是一潭清泉般。
我踮起脚，伸手抚平他的眉头，笑道:“放心，我不会离开的。”
末了，补充道:“不会像小歌那样离开的。”
黄金千两，并非一朝一夕能取得。若非非常手段，颜子箴便只有在黄土下等我的份了。
九重宫阙深深。这是我第二次踏入皇宫，上一次还有小歌陪我，而今却是孑然一身。
流光楼作为长安第一教坊，时常入宫献艺，并不稀奇。
未央殿内，歌舞升平。
霓裳羽衣轻舞，环佩珠钗玲珑。流光楼里三年的努力并不是徒劳，我自知自己的舞技已是超群。笙歌曼舞，有些人的一生便是为了这舞蹈中的一瞬倾城。
夜宴结束后，我随一干艺伎退下。出了华盖门，自有一位公公静候多时。我对楼中姑娘吩咐了几句，便借口说是有事要留在宫内，一边将银两塞入领路公公的袖中。
自小歌入宫后，嫔妃们为了防止再有艺伎得宠的事情发生，便规定献艺的人员当日必须离宫。
然而，想要借着献艺机会入宫的人何其多，这领路公公想必已是熟门熟路了。
穿过华盖门，便是长得望不到头的东直道。
道路狭窄，两旁是红墙青鸾。月光铺洒下来，竟徒生寒意。
如今，也是应了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罪霏。
忽想起《诗经》里的句子……
记得上一次和小歌也是从这里走过，她笑嘻嘻地指着红墙，让我看前夜的雨留下的痕迹，像龙的，像凤的，还有……像阿渔的。
她笑，银铃一般。
忆起往事，不觉也轻笑出声。公公软语催道:“姑娘快些走吧，晚了的话我家娘娘要怪罪了。”
踏入深深官阙，早有身着华服的女子静坐于堂。
我俯身拜下，抬头，正迎上女子媚眼如丝。
“流光楼的无渔姑娘，果真是绝色。”她轻轻一笑，长而尖的指甲捻起一颗明珠，向身边之人使了一个眼色：“这西域进贡来的明珠，权当是给姑娘的见面礼吧。”
我恍然低眉：“无渔惶恐。”
公公递来明珠匣子，我小心翼翼打开，红绸上除了明珠，果真还有一笺。
“长春宫主人。”
“本宫后天要去静安寺给龙种祈福，本宫……可不希望会看到第二个祈福的人。”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后宫从来都是是非地，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只是为了掩盖暗中的波涛汹涌。
她怀了龙种，长春宫中的娘娘也怀有龙种，若我当真能悄无声息地让这孩子没了，她答应下的数目就足够救出子箴了。
出了寝官的门，我低声询问已是心腹的公公：“长春宫主人是哪位?”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良久才低声道：“是华贵人。”
我无由地怔了一下，再看时，公公已经远去，而面前已经是宫门了。
明日还有一场夜宴，趁乱时将堕胎的迷零吞点燃并不是难事，且痕迹全无。
这单生意是几个月前便成交的，计划也筹谋了许久，自当是天衣无缝，只待这晚入宫被告知对象是谁。
只是无论如何都难掩心中的愧疚，华贵人腹中的胎儿并没有罪过，这样做着实残忍了一些。
于是便心有不甘，想要见这华贵人一见。
正踌躇着，却见宫门处忽然出现一行人。
“无渔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为首的女子巧笑嫣然：”是要回去想着如何害本宫么?”
我陡然一惊，再看时，却是脚下一软，失去了力气，瘫在地上。
“来人，把她带回长春宫去!”
听到命令的公公过来揪起我的袖子，力道大的惊人，似是狠狠掐入肌肤。
然而我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神经已经麻木了，全因这惊……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是忍不住，一把挣开众人，向前跑去，一把拉过那女子的手。
确乎是那张倾城的脸，确乎是那……小鹿一般跳动的眸子。
良久，我才挤出那两个字:“小歌……”
话未说完，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脸上，少女冷笑:“亏你还记得我是江小歌。”
宫里的下人们都在传着我的事。当日蓄谋的娘娘自然也是遭了祸，听说被打入冷宫。他们都在骂着我们的不自量力，也有人叹息，说是我们太无知，不知道这华贵人是当下恩宠无边的主儿，怎敢……打她的主意。
他们不知道，或许就是因为那恩宠太盛了，就是赌一把，也想要推翻这恩宠。
当公公们和我说起这些事时，我已经释然。
小歌将我关在长春宫，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皇帝怎会下功夫管一个小小艺妓，于是我呆在这里，竟侥幸逃过处罚。
只是，这一单生意不成，子箴的事，便更是遥遥无期了。
小歌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无不嘲地笑道:“难道还想着那个活死人?”
我怒极，喝道“江小歌，你怎能如此无情！”
“我哪里有阿渔无情。”她凑上前来，冷笑道：“你和那个贱人计划害我的时候，怎么不念念我们的姐妹之情。”
我默然，小歌被封为“华贵人”，我是知道的，然而却仍抱了一丝希望。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那些个月凉如水的夜，我望着星空发呆。小歌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笑嘻嘻地问我:“阿渔，想什么呢？”
我红着脸去挠她，笑成一团。
如今，她的长指甲划过我的脸，依旧是清清凉凉的感觉:“臭女人，想什么呢？”
我猛然一惊。小歌就在眼前笑开，依旧是弯弯的眉眼，却多了三分妩媚与阴狠。这便是物是人非吧?。
朱颜未改，情意却早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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