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八章 红楼遗情（3）
这声音轻轻柔柔，听来十分真切，不似鬼怪，大小姐于是分开双手。
只见那所谓貌比天仙、人人追求的美人，此刻已正面朝向她，映入眼帘的是她那一张十分寡淡、平平无奇的脸——塌鼻，宽唇，一脸麻子，下颚棱角分明，唯有一双凤眸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倒显突兀。这一张脸，绝不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也与常人对美女的定义大相径庭。
南湘似乎也被她这相貌震惊到了，呆愣在原地，“啊”了一声，音调里尽显失望。
但很快回过神，歉然道：“抱歉……”
“何必道歉？”若雪轻笑道，掩了掩嘴，“该是奴家向你们道歉才是，抱歉，吓着了二位。”
南湘连忙摇头道：“若雪姑娘，你别这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你——”她咬了咬唇，实在无法说出违心的奉承话，一时有些困窘。
若雪但笑不语。
大小姐忍不住皱眉出声道：“这算不算骗人？”
“嗯？”
大小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骗了外头的人，让他们以为你是绝世美人，但其实，你并非那般貌若天仙。”
“……”
“他们为了你一掷千金、争风吃醋，因为他们以为你是美人，但这一切不过是你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你骗了他们的钱和感情，应该去向他们道歉才是。”
南湘有些尴尬，拉拉大小姐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
若雪闻言却笑，笑声悦耳动听，轻笑过后，她望向大小姐，凤眸眨了眨，娇声道：“……为何道歉？奴家可从来没说过，奴家是美女。”
大小姐摇头道：“你是没说过，但花魁的头衔以及你的言行举止都给人你是绝世美人的暗示。”
“哦？”
“就比如说你一直蒙着面，为何蒙面，不肯以真实面目见人？因为你知道，你只露出你的那双眼睛，是最美的。”
若雪下意识摸摸自己的眼睛，笑着摇摇头道：“小姑娘，要不要这么……正义啊？”
大小姐不语，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而若雪亦悠悠回望，两人视线相交，之间似乎可见噼啪火花、缕缕硝烟。
南湘连忙拉了大小姐一把，打圆场道：“若雪姑娘，我和云伊被你的琴声打动了，一直都很想见见你的真面目，云伊她以为你是个大美人，现在可能觉得有点失望，才会这样生气的。”
大小姐反驳道：“我不是失望，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希望你能尽早回头，向那些客人道歉，别到时候铸成了大错，就追悔莫及了，就像离人——啊！”
她正说着，忽地一道强风袭来，吹起纱幔，她的身躯一轻，竟被掠了过去，落入了若雪怀中。
大小姐一愣，若雪的手已掐住她脖颈喉管，让她呼吸停窒。
南湘惊呼，冲过来救她，若雪冷眼一扫，手上用劲，掐得大小姐面色涨红，威胁之意显露无疑，她连忙停住脚步，示意若雪住手，“住手！快住手！”
大小姐没想到这若雪瞧上去弱质芊芊，居然会武功，被她掐住喉咙一时呼吸不畅，挣扎道：“你想……你想做什么……”
若雪侧脸看她，视线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见她面露惊恐，忽地笑了，“你不是正义凛然得很，说我骗人，打算去揭发我吗？”
“没……没有……不敢……”
大小姐连忙辩解，哪儿还敢说出头先那番话啊！
小命都快不保了！
若雪似是很满意她这屈服的模样，松了些力道，见她瞳中惊恐之色，笑意更深，却柔下声音安抚道：“别怕，奴家不伤害你，只是瞧你这丫头生得不错，想跟你做笔交易。”
大小姐不解，“……什么交易？”
若雪不答，又是一扬袖子，将南湘也抓了过去，随手甩在床上。
“咚”的一声，南湘的脑袋重重地磕到床板，她顿时两眼发黑、陷入昏迷，身躯软软地滑到了床褥之上。
“南湘……”大小姐艰难地斜眼去瞧她。
若雪见状附唇在她耳边低语：“放心，奴家也不伤她，只要……你听话。”
……
一个时辰后。
后院通往前厅的门开了，门内踏出一红衣蒙面女子，身姿端庄袅娜。
前门嘈杂声渐渐停了，她缓缓踏上高阶，站于台上，抬起头，露出一双如水般的灵眸，两弯秀眉似天边新月。她于众目睽睽之下，抬手轻扯脑后系绳，摘下了脸上蒙面的素纱。
只见素纱寸寸滑落，滑过尖翘的琼鼻，抚过一点樱桃大小的朱唇，最后飘落在地。
而面纱后的美人终于也显露了真容，似是不习惯众人凝视的目光，她略有些羞涩地垂眸，眸底暗流涌动，水色盈盈，两颊酡红，更衬得肌肤雪白，端的是雪肤花貌比西子，圣颜仙姿赛嫦娥。
但她面颊圆润，下巴微翘，嫩嫩的鹅蛋脸昭示着小女初长成，年龄尚幼。不是清一色瓜子脸，反倒超凡脱俗，秀气可爱。
台下有人问：“可是——若雪姑娘？”
她抬眸扫了他一眼，欠身道：“正是。”
台下登时议论纷纷：
“原来若雪还是名小姑娘！”
“虽是小姑娘，却也是美如天仙。”
“嗳，小姑娘唉，这么嫩你也喜欢？”
“这么美的姑娘，谁不喜欢？”
“那倒也是！”
“这就是若雪卖艺不卖身的原因。”
老鸨子适时登台，解释道：“因为她还未及笄。”
又有人问：“那贺公子之事，又如何解释？”
老鸨子道：“贺公子与我们若雪只是露水之交，若雪还是黄花大闺女，留他过夜只是见天色已晚，做个顺水人情。”
“原来如此……”
老鸨子送客人散去后，吩咐小厮关了门，转身瞧了大小姐一眼，道：“你随我来。”
与刚刚那热情巴结的语气全然不同，听着有些森冷。
那一眼也似威胁，让大小姐起了鸡皮疙瘩。
眼看着她扭着臀离去，她很想挪步逃走，但想到在房中昏迷不醒的南湘，气恼地一跺脚，追上老鸨子，随她一同来到后院，进了若雪的厢房。
房内，若雪刚为南湘盖上一床锦被。
大小姐连忙扑到床前，探她鼻息，摸到还有气息，方才松了口气。
若雪已坐到桌边，悠然地用盖子拨着茶盏中的茶叶，也不瞧她，兀自垂眸浅笑道：“放心，奴家说了不会伤她就不会伤她，奴家向来言而有信。”
“若雪，你这打的什么算盘？”老鸨子问。
虽然她面容很平静，但大小姐听得出她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若雪仍是垂眸，盯着那一片片在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缓声道：“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帮你办妥。”
“可你将御剑山庄的家伙搅和进来做什么？”老鸨子指着大小姐质问她。
大小姐闻言一惊，看向老鸨子。
她怎么知道她的身份？
只是她用“家伙”二字形容她，又让她觉得有些不满，正欲张口反驳，若雪轻笑了一声道：“若非如此，今日这局——如何拆？”
“你不是可以——”话还未说完，就见若雪抬眸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老鸨子倏地住口。
若雪将茶盏往边上一放，甩甩袖子起身，朝着大小姐缓缓踱来，边走边道：“这丫头长的倒有几分姿色，我不便出面，就让她替我去做这红牌，陪那些恶心的下流胚子寻欢作乐，我乐得清闲，岂不更好？”
说着，已行至大小姐跟前，蹲下来与她对视一眼，大小姐听得迷茫，落入她眸中的眼也泛着迷茫之色。
知道她未必听得明白，若雪轻眨了眨凤眸，唇角浅弯，打量了她片刻，突然出手遮上她眉眼。大小姐闪躲不及，只见着眼前一暗，意识瞬间被抽离，身子一歪，便栽倒在了地上。
*
床上躺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正侧身沉睡着，呼吸悠长。
男子披着长衫，端着一碗水坐到她床边，见她未醒，便伸手轻轻抚摸她脊背。
女子终于被他唤醒，睁眼见是他，轻轻唤了一声：“南郎。”声音动听如莺啼。
南思玡微微一笑，算作回应，扶起她靠在床头，她仍睡眼惺忪。
他将碗端到她唇边，轻轻抵着她的红唇。
女子侧脸避开，蹙眉道：“不想喝。”
“乖，”南思玡柔声细语，像是在哄小孩，“你流了很多水。”
流了很多水……
女子突然想到什么，红了脸颊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南思玡勾唇浅笑，注视着她将水喝光，才接过空碗放在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那日的提议，考虑的如何？”
绵绵眸光一动，如水般的眼眸转向他这边，与他认真的目光相撞，过了半晌，垂下头柔声问：“……南郎，你真想娶我？”
南思玡垂眸注视她如画的眉眼，搭上她的手，将那小小的手掌放在手心摩挲。
幽深的黑眸底已经写满了答案，但绵绵还是不确定，接着问：“你不嫌弃我？”
南思玡笑了，伸手挑起她下巴，附唇上去亲了她一会儿，直亲得人气息紊乱才贴着唇低语道：“绵绵，你真把我当作好色之徒了？”
“你不是吗？”绵绵调侃道，抬眸与他对视，见他眼中情意深深，这才肯定他的真心，本想故作姿态矜持一会儿，无奈自个儿已泪光盈盈，语气更是哽咽，忍不住道：“南郎，绵绵……非君不嫁！”
她依偎入南思玡怀中，脸上露出甜甜蜜蜜之喜。
然而，她不知道，搂着她的南思玡，手虽轻柔地搭在她背上，眼底却漾着寒光。
*
“我能不能不学了？”大小姐抗议道，她此时已热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端下放在头顶盛满水的瓷碗，见那水光粼粼，映着天上一轮炙热的红日，恨不得立即将这碗水吞入腹中。
老鸨子手执一杆细长的杆子，言辞令色道：“不行！要想演好我们红楼的头牌，你就得好好学！”
“那……休息一会儿？”她打了个商量，用宛如小鹿的恳求眼神注视老鸨子。
奈何老鸨子心如磐石，说一不二：“不行！”
“……”
大小姐不得已，只能顶着一张被烈日烤红的小脸，继续在太阳底下练习直线走姿，还要时刻关注老鸨子甩过来的杆子，一个不慎被打中，立即就能起红印，火辣辣地发疼。
她是招谁惹谁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逃逃不掉，还要沦落到此下场……
又练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老鸨子见大小姐脚步虚浮，实在坚持不住了，便叫她在亭中休息一会儿。
小厮端来的茶水全进了她的肚子，导致腹中茶水堆积，越来越胀。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她夹夹腿，头上的碗因此失去平衡哐当落地，碗中满满当当的水顷刻间溅了她一身，打湿了她的头发。
她嘿嘿傻笑，讪讪地扭头望向老鸨子。
老鸨子双手叉腰，眼里燃着熊熊烈火。
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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