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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亭桥(一)


  烛龙月,斩星辰,灯火夜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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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宗诸葛庆阳十八岁弑叔诸葛长英袭帝位,十九扫异己立朝堂,二十五征云苍,雷霆手段,朝野皆惧。但旁人不知,昭宗多疑狠辣,于江湖设暗门十六舵,蓄江湖隐士杀手剪除异己。而十六舵之主正是宴山别谷上官揽狐。

  上官揽狐何时承了女魔头这称号,江湖里无人知晓。就连有“武林百晓生”之称的羽画戟也不晓得,只能模糊的猜测是从京城卞家灭门一案开始的。

  一切都要从昭宗二十二年说起。

  船在夜里悄行,月华如练,半江瑟瑟。

  曾朔芳站在船头,瞟了眼坐在船舱里的上官揽狐。羽冠红衣,背脊直挺,足尖不耐烦地点着,攥着一把折扇的手,骨节分明,隐隐的青筋。偶尔,波光晃荡,透过小窗漫入舱内,曾朔芳能看见上官揽狐的脸,俊俏的鼻,微蹙的眉,恍惚眼前不是威震十六舵的别谷谷主,而是个扮了男装的明眸皓齿的女娃娃,眉间含着一丛忧愁。大约是眼花了吧,曾朔芳自嘲地笑笑,摇摇头,别过脸去。

  自别谷立府,上官揽狐这是第二次来亭桥镇,每一次都是杀人。倒不是被那皇帝老儿差遣心里有多不痛快,更不是因为杀人寝食难安,而是来往亭桥镇需坐船。

  上官揽狐怕水,还是极怕。

  船快至镇上,两岸热闹起来,鼎沸的人声,缤纷的灯火,终于有了些上元的气氛。

  河面的花灯也多起来,忽忽闪闪,一盏两盏,犹如星子坠落,敛了霸道的火光,静静地跳跃着。一盏灯恰恰飘到了船边,烛火已经灭了,曾朔芳站得无趣,便拾了起来。灯是莲花的样子,极是精致,花开九瓣儿,九种颜色。正欲仔细研究,只听暗处声音传来,“十六,还有多久才到?”

  曾朔芳忙放下河灯,行至舱边,拱手道:“主上,船这就靠岸了。”

  上官揽狐这才起身,将手中的折扇插入腰间,慢慢踱出船舱。

  “替本座拿着刀。”

  曾朔芳忙低首,“是。” 他一贯知道上官揽狐的习惯,只有杀人的时候才拿刀,其他时候,她嫌沉。

  ”十六喜欢这河灯?“ 上官揽狐足尖挑起那河灯的一瓣儿,端详了一会儿。

  ”主上也觉得做得精致?“ 曾朔芳恭敬地问。

  上官揽狐嘴角微勾,哂笑道,”齐尚书约莫也信这玩意儿,还不是个死?不知那诸葛长英的小儿子喜不喜欢。“ 说完,脚点船头,一个腾身,便上了岸。

  曾朔芳一时语塞,胡乱塞了船家些许银两,追了上去。

  前朝尚书齐横之是诸葛长英的老臣,当年宫变,齐横之带着诸葛长英的独子在众人掩护下逃出京城,下落全无。去年,上官揽狐在亭桥镇杀了隐姓埋名的齐横之,却没找到那前朝小皇子。仨月前,曾朔芳辗转查到,原来小皇子还在亭桥镇。

  这捉迷藏的把戏上官揽狐已经烦了,再让她来一次,整座镇子她都要烧了。

  沿着河边走,张罗灯谜的小贩们吆喝着,猜对一副送莲花灯猜错也图个好兆头;街口一只大锅支在篝火上,老板娘边和着面边支使着小二一盘一盘的下汤圆,腾腾热气,一咬一口桂花蜜,顿时聚了许多馋嘴的人;有少年人戴着獠牙面具去牵姑娘的手,姑娘微酡着脸,眼里全是羞涩;孩童们则笑闹着,推搡着,拎着花灯,穿过街巷。

  “往年上元,主上都怎么过的?” 曾朔芳看着这情景,不由得问。

  揽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楞,用手点点唇,”唔。”

  揽狐记着浅碧最在乎这些个节日了,上元节也会给她煮碗白胖的汤圆。可是汤圆黏糊糊的,若没有里面甜腻腻的莲蓉黑芝麻,她定是要撂碗筷的。

  “十六你呢?”上官揽狐反问。

  曾朔芳笑,想起刚满周岁的小侄女儿,“自是天伦之乐最为享受。”

  “天伦之乐。” 上官揽狐重复一遍,轻笑了一声。

  七弯八绕,终于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

  “是这儿吗?” 上官揽狐背着手,耀白的月光落在她肩膀,衬得那赤色衣衫无端的透着一股血腥气。

  曾朔芳上前递过刀,“千真万确,小皇子正住在此处。”

  “这里离齐横之住的地方一街之隔,算本座疏忽。” 上官揽狐接了刀,抚手便去了那裹刀的布包,刀鞘上一只腾云的龙,张牙舞爪。

  “若有人跑出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上官揽狐淡淡地说完,飞身上檐,越进院内。

  曾朔芳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从来都没有人能跑出来。

  许是半盏茶的时间,院子内爆起一阵哭喊,像是那戏台上嘈切的鼓铮铮的锵,武生骤提金刀,再一瞬,那青衣的嗓子便像被人攒住了生气,归于死寂。

  又等了半柱香,上官揽狐倒提着刀推门而出,神色恹恹,“烧了吧。”

  曾朔芳颔首,踏进院内,唇哨响,倏忽几条人影跪在曾朔芳身前。

  “烧光。”曾朔芳目色清冷,干脆地留下二字。

  ***

  虞朝歌赶到时,正看到这片火海。

  诸葛长英早年与仰凤堂堂主虞仰风有结拜的情分。虽然仰凤堂立派武林向来不理庙堂之争,可当辗转得知齐横之护送小皇子出逃时,虞仰风又念及当年结义之情,暗中命长子虞朝歌来寻小皇子,保其周全。

  然而,还是来迟一步。

  虞朝歌慢慢推开半敞的院门,一处横梁倏时断裂,逼得他跄了半步,提剑一挥,挡了数节焦木,衣袍上却沾了些许碳灰。再抬眼,只见浓烟蒸腾,茫茫的炽烈灼得他眸子生疼 。惨白的月光下,这爿宅子静极了,细细听来,除了凶猛的火声,一丁点儿奔走哭喊的人声都没有。虞朝歌默然地退了出来,心想,太和殿的那位帝君果然利落。若说之前诸葛长英的旧部还怀揣着复辟的侥幸,此刻怕是难了。

  远远见着有巡夜的人走过来,虞朝歌再不多留,迅速地收了剑,轻身掠进了黑夜。

  曾朔芳小心翼翼地跟着上官揽狐。方才从宅子里出来,她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深知上官揽狐的脾气,爽利惯了,杀了便杀了,有本事的找她寻仇没本事的自然要死在她刀下。杀得多了便倦怠得很,许多时候,那些人跪地嚎啕哀求,她也仿佛听不见,只是眸子里浸着一股慵懒一点不耐。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像是,嗯,像微醺的神仙听着凡人的絮叨,云袖一挥,悲恨生死不过一场醉梦罢了。

  可是,今夜的上官揽狐有些,不同。

  ”有什么话问吧。” 走在前面的上官揽狐缓缓地说。

  原来什么都瞒不过她。

  曾朔芳颔首,“十六只是不明白,主上为何要亲自来处理这件事。”

  上官揽狐看着河边明灭的灯火,说的却是旁的事:”今日是上元,耽误了你与家人团聚,可怪本座?“

  曾朔芳双手抱拳,“属下愿为主上分忧。”

  “分忧……”上官揽狐笑了,幽幽地问,“你知道今日那小皇子同我说了什么吗?”

  曾朔芳不解,“愿闻其详。”

  “倒也没什么特别,他奶妈哭喊得惊天动地,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却沉着的像个老人。我问他可还有什么愿望,他说,也没什么,就是上元了有些想念她母妃做的元宵。他母妃做的元宵和普通的不同,包的是叉烧馅儿的,很是好吃。" 揽狐的声音很轻,朦胧的,像是这夜里升起的雾。

  饶是曾朔芳这看惯了江湖生死的,也忽的恸了。

  上官揽狐在想什么,他猜不到。眼前的女子,倾国之姿,却从未以女装示人,正如她从未在刀光剑影里朝谁示弱过一样。

  可是,大约在她冰凉的心里亦存着一处未灭的暖吧。

  “十六,很多事做了便回不了头,你可懂?" 上官揽狐回身看他,眼神里是莫测的寒意。

  ”属下明白。“ 曾朔芳何时这么直视过揽狐,忙低头道。

  上官揽狐看了他半晌,蓦地笑出来,骂道,”你懂个屁,滚吧。“

  曾朔芳懵然的看着上官揽狐走远,他到底是哪里说错话了?

  亭桥镇的夜是真美。一条古丽河穿城而过,粼粼的波光,幢幢的渔火,往来的归舟。板正的石桥,高高低低,连着两岸鳞次栉比的繁华。每座石桥的中央都镶了一顶别致的亭子,从那飞起的檐角看过去能望到对岸树木猗蔚的轮廓。湛红的昏黄的灯笼在树梢儿在亭尖儿在房檐儿,一丛丛一列列的闪着。

  揽狐想,好似儿时也看过这样的景,辉耀的灯,繁盛的树,清幽的小船,大约是在紫云宫罢?那时候阿娘的神志还清醒,带着她在紫云宫的莲池玩耍。后宫之中,紫云宫的芙蕖开得最是放肆,一盏青莲能遮掉她大半张脸。初秋的夜晚,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闷热,阿娘便带她乘了一只小木舟去莲池里贪凉。躺在阿娘怀里,满眼都是透凉透凉的月色,梦里是一池芙蕖清香。

  上官揽狐失笑,今夜这是怎么了,竟怀起旧来。穿过巷子,又回到了原先那条热闹的街。揽狐买了张狐狸面具戴上,问汤圆铺的老板娘要叉烧汤圆。老板娘一撑腰,瞪了揽狐一眼问她是不是存心捣乱。揽狐也不生气,改口要了碗红豆馅儿的。

  “这么晚了,竟还如此热闹?“ 旁桌外地人模样的少年人问老板娘。

  “小哥儿,这你就不懂了,每年上元节的子时都有烟花,都等着看呢。”老板娘边说着边揭开一锅咕咕冒泡的滚水,话音未落,便听一阵轰隆,桥边一簇烟火骤时冲天,升至半空遽然敞开,漆黑的天幕像是被嵌上了流光溢彩的珠贝,烂漫的紫,灼热的红,瑰丽的青,绚烂的金,倏忽间又化作缠绵的青烟,如袅袅的细长的绸边,镶在那黢黑的光滑的缎面上。一束又一束,腾云,四散,轰鸣,湮灭,看得众人都痴了。

  虞朝歌就从这上元的烟火里走过古丽河。

  一袭天青色的长衫,一柄黛色佩剑,棱角分明的下颚上,削薄的唇微微地抿着。眼眸是深邃的黑,可是因着那葳蕤的花火,无比耀眼。多像那莲池里被小木舟一寸一寸揉碎的月色,上官揽狐不由自主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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