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惊魂

　　“齐岭快到了，接下来不知陈小哥可有啥打算？”这一日天黑之后，三人寻了个野庙落脚，冯阁老择机开口问道。

　　冯少棠闻言竖起了耳朵，这一路陈广和他们父女相处极好，又能吃苦，虽说齐岭之后的路他也不甚了解，但若他打道回府换其他人引路，只怕未必会有之前那么顺畅呢。

　　陈广捅了捅刚升起的火堆，将柴火聚拢燃着，转头冲冯阁老讪笑着回道：“若是冯老不提，我本也不想提这事的。原来我一直在乡里贩货，没见过大世面，是冯老和贵公子给了我机会，促使我鼓起勇气行走天下。到如今我算是瞧明白了，一辈子做发财梦那是没用的，自己得有胆量迈出那步才是真的。齐岭之后的路我虽然也并没走过，但我想试一试，如果冯老不嫌弃，我就继续搭乘你们的车，跟着你们一路到西北大营，反正我的盐还有一多半没卖完呢。”

　　冯少棠笑了，一路上她随着陈广在沿路城镇里卖盐，每回都拿再往北会卖得更好的说辞来劝他少卖些，为得就是勾着他继续北上。果然，即使到了齐岭，陈广被沿路不断上涨的盐价养大了胃口，自然不会笨到走回头路贱卖存盐的。

　　三人谈妥了接下来的行程，都十分满意。冯阁老翻出携带的饼子，抹上了些细盐，和陈广两人一起在火堆上烤热乎后，三人便分食起来。正吃着饼子，突然庙外面冲将进来两个人。

　　进庙的两个人均是身高八尺的大汉，其中一人满脸莽须，瞧不清模样；另一人横肉狰狞，满口黄牙。这两人穿着破羊皮袄，脚上蹬着草鞋，打扮并不出奇，腰间却都别着把刀，冯少棠与父亲交换了个眼神，暗叫一声不妙。从样貌到架势这两人只怕不是什么良民！

　　不论这两人是追杀他们的三拨人马之一，还是土生土长的山林匪类，对他们三人而言都是十分不利的。他们三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一个年轻人陈广也不过是个干瘦的小伙子，别说拼杀了，只怕逃跑都不一定能跑得够快呢！

　　冯少棠忍住心慌，只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两名壮汉，只盼两人瞧着他们衣衫简陋的份上，别把他们当盘菜才好。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满脸横肉的家伙进了庙，上下打量了火堆旁的三人，便大刺刺的冲他的同伴道：“瞧他们像不像我们要找的人？”

　　他那莽须同伴摇摇头：“不对，老大交代的是一老一少，现在可是三个呢。”

　　冯少棠一颗心彻底沉到了底，真还就是冲着他们父女俩来的！她深吸口气，悄悄拉过身旁的包裹，抱在了怀中。

　　“你笨啊！多出来一个有什么稀奇的，也许是路上搭伙的。”横肉狠拍了同伴一巴掌，“反正老大交代了，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就算弄错了，至少我们也出了力，回去总有个交代不是吗？”说着便仓朗朗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带着杀意的话说得毫不掩饰，就仿佛冯少棠三人已经是待宰的猪羊了！

　　陈广已然吓呆了，他松开手中的饼子，试图站起身，却手一软没能撑起身来。“我……我……我身上没钱财。”他一边撑着身子往后挪一边胡乱叫着。

　　“嘿嘿，有没有钱财都一样，只要人头值钱便可！”横肉狞笑着举起了刀，和他同伴一道冲着三人便走来！

　　冯少棠猛然拽出了包裹里的东西，朝着两人迎面一执，随后高叫一声‘快跑！’，飞快的拉着父亲往破庙后门冲，陈广也回过神，连滚带爬的跟着跑了出去！

　　却说那两名土匪见迎面飞来一包东西，散开后白，粉扑面，先以为是石灰忙护住了眼睛，没想到不过是包面粉。横肉和同伴气得一边骂一边挥舞手臂拍掸身上的面粉，却没想到身旁的火堆突然发出异响，火苗一跃数丈，仿佛有生命般扑头盖脸的冲他们俩席卷而来！

　　冯少棠先是拽着父亲，没跑几步就被父亲反拽着冲进了庙后面的树林里，身后传来了土匪的惨叫声，她却不敢掉以轻心停下脚步。她扔出扬起的面粉遇到明火虽然会引起爆炸，但破庙到处漏风并不密闭，只怕效果根本不足以炸伤那两个土匪，也就是吓唬人阻上一阻罢了。然而他们父女俩若不能乘着这一击的延误尽快脱身，就再也没有机会脱身了！

　　跟在后面的陈广却突然叫道：“我的盐还在车上！”说完他便掉头往回跑。冯少棠骂了句糊涂，却也顾不得他了，只冲进树林夺路而逃！

　　冯少棠一手紧紧攥住父亲的大手，一手胡乱拨开林间乱枝狂奔，漆黑的夜里她压根分不清方向，小短腿没跑多久就开始喘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该死的！自己这身子为啥只有七岁？冯少棠急得几乎要吐血了！

　　冯阁老其实也并没比她强到哪里，年过不惑的冯文士上气不接下气，脚步凌乱不堪，他这辈子只怕都没有跑这般快过！

　　父女俩蒙头一抹黑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突然隐隐传来咒骂声，那两名土匪看来并没有被炸得不能动弹，反倒是已经追上来了！

　　冯少棠心中一沉，暗骂一声天要亡我！那该死的破庙到底有多漏风？难道连威名显赫的粉尘□□都整成了星星点火么？这才多一会儿啊！土匪都追上来了！

　　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近，他们父女俩的脚步却越来越沉，冯少棠见情况不妙，突然停下脚步，推了把父亲道：“爹，上树！”

　　冯阁老先是一愣，随即也回过味来，反正跑是跑不掉了，藏到树上，借着风高月黑，说不得还能糊弄过去！

　　父女俩也顾不得再详加琢磨，只寻了棵树，相互扶携着勉强爬了上去。冯少棠趴在枝干上，屏声静气，听着逐渐进前的叫骂声，心脏却跳的比方才狂奔时还快了！

　　终于叫骂声到了跟前，只见那两名悍匪高举火把从树下径直奔了过去。

　　见火把逐渐消失在林间，冯少棠长长的出了口气，这回运气还算不错！只要他们父女返回破庙驾车逃跑，就有机会甩脱悍匪！

　　然而还未等她挪动身体从树上下来，远处又亮起了火光，那两人竟然又折回来了！

　　“老头和小兔崽子跑的那么快？一眨眼就没影了？不可能吧！？”

　　“慢慢找，总归是跑不掉的，我觉得他们就躲在这林子里，根本没跑远。”

　　说话间两人出现在冯少棠的视野内，两人高举火把一路往回，冯少棠就躲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尺的树上，她忙抱紧了枝桠，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了。

　　“该死的兔崽子使得什么妖法？”，莽须汉用刀划拉树丛嘴里骂道，“那火就像活了似的直往我们身上蹿。”

　　冯少棠偷眼打量两人，只见两人蓬头黑面，身上衣衫褴褛，几乎就像被雷劈过似的，狼狈不堪。

　　看来粉尘□□也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的啊。

　　莽须土匪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应，忍不住接着道：“我说七哥，老大那么急着干掉这父女俩，别是这父女俩有啥古怪吧？说不定是狐妖什么的呢？嗖的一下就突然消失了？”

　　“你给我闭嘴！”同伴斥道，“青天白日哪来的狐妖？赶紧给我仔细找！”

　　“青天白日不是这么用的七哥，现在是黑天。”莽须汉不情愿的低声嘟囔。

　　冯少棠爬在枝桠上一动都不敢动，两名土匪已经离得她很近了，几乎只要她一伸手便能抓到莽须汉头顶被炸的蓬起的乱发！幸而大概是灯下黑的缘故，这两人高举火把仔细的搜索树丛，愣是没人想起来抬头查看上方！

　　冯少棠紧张的闭上眼睛，默念着他们赶紧过去，突然树林深处又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又来一波人？冯少棠呼吸一紧，只听下方莽须汉冲同伴笑道：“七哥，别找了，许是那狐妖父子又送上门来了！”

　　两人冲声音来处寻去，尚未走到灌木从，只听嗖的一声风响，打头的莽须汉背影一僵，随即人仰面躺倒，脑门上直插着枝箭，箭翎甚至还在微微震颤着！

　　另一名土匪见状，调头便跑，可人哪里快得过箭呢？又是嗖的一声划过夜空，稳稳的射中了他的后心！

　　转眼之间两名悍匪毙命，冯少棠紧紧的捂住嘴，以免自己惊叫出声。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好几拨人想要取他们父女性命呢！谁知道来人是不是先清场再杀人？

　　只见树丛晃动，一名身负皮甲，头束红绫的少年走了出来！他手执一把乌木长弓，后背背着箭筒，身上还斜挎着一柄黑布缠绕的长刀！

　　冯少棠不禁皱起眉头，少年瞧个头身形大约十二三岁，从她的角度看不清眉眼，只觉得他浑身上下带着股与其年龄十分违和的冷意，如同他皮甲后背彩绘的老虎一般杀气重重。

　　于是她越发不敢吭气了。

　　少年漫步走到两名土匪的尸身前，伸手拔出了箭，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拭干净，反手插回了后背的箭筒里。

　　接着他捡起地上还未熄灭的火把，举起来环顾四周。

　　冯少棠将胳膊缩得极紧，努力将身体藏进枝叶之中。

　　然而她忘记了树上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只听身后稀稀疏疏，父亲竟然主动从树上爬了下来！

　　那少年见冯阁老晃晃悠悠的下树，忙上前搀扶，树上冯少棠惊慌失措，父亲怎么能这般大意！还不知道是不是好人，就暴露自己？她想抢在父亲之前下树，好应对突发事件，却不成想手忙脚乱的，一歪身子便从枝桠上翻了下来！

　　冯少棠盲目伸手盘抓，却什么都没能抓住，树叶拍打在她脸上遮天蔽日，落地的瞬间她身体前扑，只觉得仿佛摔到了个垫子上，牙齿却磕中了硬硬的石头，震得牙床生疼！

　　身下传来一声闷哼，冯少棠睁开眼却见一双清朗凤目满带怒意的盯着她！

　　被她压在身下的正是那名少年，冯少棠跨坐在少年胸口，上身前倾，与少年几乎脸贴着脸！

　　随即，她的注意力便被凤眼下方高挺的鼻梁上，那两个明显的门牙印给吸引了，牙印一左一右对称的卡在鼻梁上，边缘破皮位置慢慢渗出了血，衬得那双怒意盎然的眼睛反倒有那么点滑稽了。冯少棠摸摸腮帮子，原来磕到的不是石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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