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剑客的长夜

　　晚冬的风依旧寒冷，一道孤削的背影提着一口剑，沉重的走在路上，千里雪装上他就像一团火红的织锦，燃烧自身，却又不知照亮了何人。

　　剑鞘冷得结霜，他的手已不觉麻木，他的路又在何方？薛创迷茫的停下脚步，凝望堆满云絮的厚重天空，胸腔里憋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这火焰是背叛还是忠义，亦或者皆然。

　　刷的一声，他抽出剑，闪电般刺出一剑，快疾无伦，若一道寒光刺碎天地的寂静，地上的雪花飞起，又慢慢落下。

　　薛创的脑海里回忆起了郭柴的刀，那是多么快的一刀，将一切胜负都赌在了一刀上，勇往无前，有我无畏。他的剑能有那般快吗？若有那般快的剑，他是否就能打败邵羡？

　　剑光一动，入鞘声响起，薛创叹了口气，剑的一刺不仅在于快，还在于要害，若一剑不能刺杀对方，使对方还有还手之力，这一剑无论多么厉害，评价都得大打折扣。

　　风呼呼的吹起，一座面摊出现在了前面，伙计缩在火灶旁，借着木炭的余温取暖，不住的搓着双手。薛创来到面摊，叫了一碗猪肉面，伙计殷勤的响应，添上柴火，把铁锅里的水烧开。

　　半刻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肉面放在了薛创面前，伙计道：“客官慢用。”薛创搁下剑，吃起面条。忽然，几道蹄声响起，面摊外十几名骑士驰骋而过，薛创瞟了一眼，隐约的猜出他们是南宫家的人，这般匆忙，可又是出了什么事？

　　“结账。”薛创叫道，摸出几文钱。伙计笑吟吟道：“客官，这可不够。”薛创想是过年涨价，便又拿出了几文，伙计依旧摇摇头。

　　薛创不耐道：“到底多少钱？”伙计笑道：“也不多，只需一个。”这一个自然不是一个铜板，薛创看见他盯着自己的脑袋，失笑道：“我这头可比你一碗面值钱。”

　　伙计哈哈笑道：“我从不做亏本买卖。”薛创脸色一变，有了几分凝重，说道：“你是‘死不亏本’钱万钧？”钱万钧道：“薛大侠竟识得我，真是三生有幸。”

　　薛创道：“死不亏本在这里，宁不服输杨少新呢？”钱万钧道：“若叫了他那就亏本啦，所以这趟买卖只能我一人来。”薛创道：“你杀得了我？”

　　钱万钧得意大笑，返身从柴火下抽出一杆银色铁枪，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百鸟朝凤？”薛创点点头，钱万钧又问道：“暴雨梨花呢？”他还是点了点头。钱万钧道：“百花竞艳呢？”

　　薛创反问道：“这也是一招？”钱万钧持铁枪往地面一砸，道：“我就用这招。”薛创起身迎候，说道：“你总算是让我吃饱了饭公平决斗。”钱万钧一笑道：“咱们出去打，这面摊是我借来的，打坏了要赔。”

　　雪地上，两道人影傲立，剑未出，枪点地，寒风裹着霜气，冷冷的围绕着两人。一道冰雪溅起，钱万钧抖枪，冲向薛创，枪尖晃晃悠悠，一簇银点光闪四周。

　　银光越来越大，枪尖越抖越凶，到底那个光点才是真正的枪尖，钱万钧这一枪要从何处刺出？

　　银光崩泄，寒光乍露，一束剑鸣自天来，铮铮铮响了三下，铁枪上已多出三道剑痕。钱万钧凝视着直抵自己喉咙的一剑，由冰冷的剑身慢慢注视向冷峻的人。

　　薛创撤回剑，道：“你败了。”钱万钧点点头，道：“多谢不杀之恩。”薛创迈步远去，钱万钧捡起地上的铁枪，这一刻铁枪似乎变得粘手，变得异乎寻常的沉重，那三道剑痕永远的留在了枪身上，成为耻辱的印记。

　　钱万钧扛起枪，从面摊里拿出一顶白色笠子，戴在头上，也走了。

　　一名灰衣的尼姑慌乱的奔跑，脸色惊慌，不时回头后望，乌黑柔顺的长发顺随之飘舞，后面仿佛是有豺狼恶犬追来。素淡的面容姣好，透着天然自成的美丽，两眉却愁锁，仿佛有着说不尽的苦难。

　　她的确很苦难，一个毫无自由的尼姑有什么快乐可言，她本心向红尘，奈何被人强入了佛门，一颗曾经快活灵动的心已渐渐枯萎。

　　她吃劲的跑着，所幸她没缠足，双脚还能有力的迈动。后面已有蹄声响起，催马的呵斥声传来，尼姑身体一颤，眸子里愁云惨淡，充斥着绝望。

　　一道鲜红的人影在她前面现身，冰天雪地中这道人影是如此的瞩眼。她费尽全身力气，喊道：“救命！”薛创回首，凝视向岔路上的尼姑，脸上有两团累倦的红晕，后面三名骑士凶神恶煞的追来。

　　薛创拔身而起，落到了尼姑身旁，尼姑看见骤然来到身前的薛创吓了一跳，蹄声也已赶至，尼姑急忙抓住了这最后的稻草，怯怯的躲到薛创身后，细声软语道：“请壮士相救。”

　　一名骑士纵马直冲，手挥长剑，眼神冷漠，朝薛创的脑袋削下，动作老道狠辣，后面的两名骑士已放缓坐骑，仿佛看见了薛创脑袋飞起的瞬间。

　　骏马长嘶，停下了蹄子，薛创出剑，剑锋上溜溜的淌血，骑士挂在马镫上，半边身子垂在地面，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雪色的大地。半空中一柄长剑旋转，发出萧瑟的风声，啪的落地，弹了几下，剑身上崩断一个缺口。

　　两名骑士呆住，然后暴怒，催马怒斥一声，挥剑杀奔薛创。剑上的血更多了，尼姑脸色煞白，柔弱的手紧紧抓住薛创，肚子里翻江倒海，剧烈的呕吐感冲击她的意识，犹如一颗在风中凌乱的小草。

　　薛创手腕一抖，剑锋上的血珠震落，斑斑点点的溅在地上，他收回了剑，侧脸瞥向尼姑，美丽又楚楚可怜的面容映入眼中。尼姑的眸子仿若碎星般闪闪发光，灵动迷人，给予着薛创一种保护她的欲望。

　　尼姑脸色忽的难看，干呕了一下，身体摇摇欲坠，薛创连忙扶住她，握上了她冰冷的手，冷得若冰，冷得刺痛，他轻声道：“闭上眼，不要看，会舒服些。”尼姑听话的闭上了眼，双手握住薛创温暖的大手，薛创扶着她，一步步走出这血色的泥泞。

　　三百一十六步，薛创心里默数，迈下了第三百一十七步，他停下脚步，凝视尼姑，默默的看着她数息，尼姑似乎察觉到什么，脸色倏地又红了，粉粉的桃红，柔声问道：“为什么停了？”

　　薛创回过神，眨了眨眼，神色羞愧，为自己升起的不该有的欲望而惭愧，结舌道：“没没了。”尼姑闭着眼，清秀的面容朝向薛创，好奇道：“什么没了？”

　　薛创眼神移向雪地，希望自己的心也如冰雪般寒冷，他缓缓平静。尼姑蹙眉，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的声音就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打碎了薛创心中的宁静。他张口结舌，道：“你睁开眼便知道了。”

　　尼姑睫毛微颤，双眼小心而谨慎的张开条缝，发现无异，慢慢睁开，薛创便直接闯入了她眼中，占据了她两眼所有。薛创勉强的扭过头，对尼姑一笑，模样十分笨拙，尼姑扑哧一笑，贴近他怀里。

　　薛创的身体立马僵硬，不敢稍动分毫，他压抑住内心的躁乱，问道：“女法师要往何处去？”尼姑仰起头，凝视他，微微一笑，挥手扯掉头上的尼姑帽，丢在地上，说道：“我是逃出来的，不做尼姑了。”

　　薛创猛的一喜，激动的看向尼姑，忽又感到不妥，讷讷笑道：“姑娘现在要去何处？”尼姑面上一黯，垂下头，低语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还有何处可去。”薛创鬼使神差道：“不若随我一路。”

　　这句话出口，他立即后悔，激动的心情犹如潮水退下，神情顿时不自然。尼姑吃惊的注视薛创，未想过他如此大胆而直接，面色一红，眸子亮晶晶的，焕发新光，说道：“好啊。”

　　薛创已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激动，他紧握着尼姑的手，由心笑道：“我名薛创。”尼姑任他握着，笑道：“你叫我阿淑吧。”

　　两人牵着手，在冰雪上远去，两天后到了一座山谷，名唤无忧谷，谷中有一条小溪从中穿过，溪旁建着一座院落，山谷深处生满了荆棘，荆棘外立着一座坟包，一块石牌插在坟包前，记录着墓主的生平。

　　薛创几月未归，房中积上灰尘，阿淑勤快的清扫房间，动作并不流利，以前这种事总有人替她做。薛创则劈柴做饭，他独自生活，这些早就熟悉，他从小溪深处的水洼里捉出条鱼，当做今晚的主菜。

　　忙到傍晚，一支红烛在桌上点燃，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坐，薛创温了几盏酒，两人一边吃饭，一边相饮，酒不多时便喝完。

　　长夜醉人，宜带佳偶。阿淑与薛创四目相对，久久拥抱在一起，走向床边，衣衫尽褪，薛创的手掌抚摸在阿淑玉背上，一条条微凸的伤痕交织在她的后背······春宵值千金，阴阳两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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