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生，洗礼
“我和老黄是战友，一起从部队转业，他进了县财政局，我去了乡下。我两一步步往上走，他干到发改委主任的时候，我才是竹山镇的副镇长呢。”
高雄州的声音有些沧桑，他咽了一口酒，目光有些深沉。“为了水电站项目，他动员柳树村的村民迁坟。他在村里的名声大，村里人都听他的，况且他又带头迁坟，七七八八的坟都迁了差不多。可这时候，水电站却被叫停了。村民们起来闹，老黄也不甘心，他去市里跑，去省里跑，甚至托人通关系往京都跑，可后来，出了人命！”
姜书海敬了他一杯酒，转头接过了话题：“别说了，不愉快的事情不提也罢。”
高鸿飞久久沉默。
姜书海拦住不让说，这是为尊者讳吧。高鸿飞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县委书记李国平是燕西县人，大约就是7年多之前调任燕北县县委书记的。而那之后不久，黄安邦调任洪山镇副镇长。
那座坟，是李书记家的坟。
高雄州声音有些哽咽，“本来老黄是要进常委的！”他端着酒杯，迟迟不往嘴里送，抹了把脸，一杯酒下肚，把酒杯往地上一摔：“这他妈什么狗屁酒，淡的都没味儿了！”
高鸿飞看着高雄州这幅样子，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该笑。
噗通，高雄州往桌子上一栽，醉了。
姜书海苦笑着，和高鸿飞扶起高雄州上了车。把人送到高雄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2点多了。
高鸿飞家就在县城，姜书海在县城也买了房子，他闺女今年高三，冲刺的关头，老婆在城里陪读。
出了高雄州家小区，姜书海和高鸿飞两人走在夜幕下的小路上，两人不急着回家，抽着烟闲聊，一边醒醒酒。
“小高，你怎么看黄镇长？”姜书海问了一句。
高鸿飞沉默了片刻，反问：“书记，你怎么看黄镇长？”
姜书海笑着手指点了点高鸿飞：“小子滑头！”
他抽着烟，背着手，眼睛眯了起来，许久，叹一口气，缓缓地说：“老黄让我想起了许多事，许多曾经的事，尤其是想起了当年刚进机关那会儿的心情。”
“哦，说说。”
高鸿飞眼睛一亮，笑着侧耳倾听。
“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年轻人的愣头青罢了。年轻时候嘛，不都那样。”姜书海也笑着撇开了这个话题。
随后，他又感慨了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山雨欲来，多事之秋啊。”
高鸿飞跟他错开着身子落在他后面，他这一句感慨，高鸿飞没听清楚，顺嘴问了一声：“什么？”
“没什么。”姜书海突然又不说话了。他的脸色不大痛快，路灯下，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高鸿飞站在他身后看他，感觉到一缕心灰意冷的萧瑟。
两个人静静的走着，沉默了许久。
“小高，养鸡的事，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这几天镇里要给黄镇长开追悼会，过了这阵你给我答复也行。”
高鸿飞忽然笑了起来，他故作轻松的走到姜书海跟前，“书记，用不着过几天，我想试试。”
“嗯？”姜书海猛然转过头，“你不要冲动，资金的情况你是了解的，肯定有很大的困难。”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的，“这事儿做不了没人埋怨你，现状摆在这，你一个小年轻能做多少。工作也不是你一个人做，你别这么大包大揽的，小心压坏了你那小身板。”
高鸿飞被姜书海给逗笑了，他也轻松着跟姜书海说：“书记你也说我年轻了，小身板不扛扛担子怎么知道能扛几斤几两。再说了，我都答应了黄镇长的。这事儿当着柳树村村民的面，可不能反悔。”
“你！”姜书海竖着手指点着高鸿飞，又有些欣慰，又有些舍不得的样子：“你傻啊，你弄的那个报告你自己最清楚，这项目启动起来最少得两百万。几百万的款子你从哪弄来？天上掉下来？”
高鸿飞笑着说，“慢慢想办法呗，实在不行，先别搞那么大，就把全村的鸡集中起来养不就得了。我最多辛苦点，给他们跑跑销路。”
“咦，这倒是个办法。”姜书海点点头，“看起来，你小子是动了脑筋的。”
高鸿飞却嘿嘿一笑，“也不仅仅是为了黄镇长的心愿，在柳树村蹲点这么久，我也有了感情，柳树村人都朴实勤劳，不该这么穷。这个心愿，我一定要帮黄镇长完成。”
姜书海讶异的瞥了一眼高鸿飞，不再说话。
“书记，你知道，黄镇长这件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洗礼，一次精神上的洗礼。”
姜书海正在慢慢的走着，听到高鸿飞这句话，突然脚步顿住了。他有些郑重的看着高鸿飞，目光一瞬间变得很犀利。“你是这么看的？”
“嗯”。
姜书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说了一句：“好好干！”
高鸿飞能从姜书海的眼睛里，看到殷切的希望，真诚的勉励，甚至，他还看到了一种后继有人的欣慰感。
走到街口，路边正好有一辆的士，高鸿飞家离这里不远，他把姜书海送上了车。
姜书海临走前，摇下车窗对他说：“要不这样吧，等过了黄镇长这事儿，我跟你一道去转转，先问问销路。”
“行，书记，那我等您。”
挥挥手送姜书海走了。高鸿飞自己还接着走路，慢慢的走回去。
黄安邦的去世，对高鸿飞的触动其实很大。他之先考公务员，是因为和倪楠的事情让他心灰意冷，有种逃避的念头在里面。所以他考公务员，本来可以考更高级别的职务，但他却选了穷乡僻壤的洪山镇。
隐居？躲避？把自己藏起来暗暗的舔舐伤口？或许这样的心情都有，他也说不清。
可是这世界上的人啊，哪里是能躲起来自己隐居的呢，除非你躲到山里头。哦，他到真的到山里头去蹲村了，可那村子那么穷，人又那么朴实，他看不下去了。
他想改变这座山村，想改变她贫穷落后的面貌，他的事业心，一点点的重新从心底的角落里捡了回来，他轮岗。他蹲点，他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到处跑。了解实际情况，体察民生疾苦。渐渐地，他有了一个合格公务员的样子。
官场是一场修行，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见到各种各样的事。有的时候，高鸿飞看着官场里那些见不着硝烟的刀光剑影，他是厌倦的。
为了给老百姓办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不是没想过放弃，但柳树村的现状，让他走不开。
黄安邦的去世，给了他当头一棒。官场当然有勾心斗角，但那从来不是主流，主流还是更多默默无闻，踏踏实实工作，像柳富贵柳支书这样的忠诚干部。更有像黄安邦这样，不忘初心，一心为民的好干部。
黄安邦失败了，他的人生到头，遗留下一场终究不能补偿的遗憾。
现在这个问题摆在了高鸿飞面前，他怎么选择？
我不会放弃的！
高鸿飞握紧了拳头，柳树村的项目再难，事情再多，他都不会放弃。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初心。
他找到了重新为之奋斗的目标，人生，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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