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烟雾缭绕，银光倾斜，月魂花影间朦朦胧胧，似真似幻，似有人影憧憧。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对他很残忍吗？”
“残忍吗？”她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放开他……”
没有他的陪伴，她活着还有何意义？
她这些年的苦苦支撑，全都是为了沈子墨……
“傻丫头，人生只一世，为自己活一回吧！”
“……傻，丫头。”这世间会如此这般，口口声声，唤她“傻丫头”的，唯有无名一人，本就是一翩翩少年，却总喜欢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老成口吻。
“忘了他吧！”
“忘？如何能忘？”几许落寞，几多情伤……
“子墨，这是姐姐教我绣的鸳鸯好不好看？墨黑的钱袋上一只丑不拉几的水鸟，静静的印在沈子墨含着笑的眼瞳里。
尚不及胸口高这小女娃，神色认真地将那只丑不拉几的钱袋子挂在他的腰带上，眯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威胁道：”不许解下来。“
从此，沈子墨形影不离的挂在腰间，招摇过市，全然不在乎爹爹怒气腾腾的喝斥，不在乎旁人怪异的眼神和指指点点的讥嘲。
”子墨，姐姐为哥哥去后山抓了好多漂亮的荧火虫，却小气的都不肯分给我。“
于是，他默默地背上她，一路去了后山。
那夜的月色，是她见过最美的月色。
草郁浓绿，她依偎在沈子墨身侧，三三两两的荧火虫，拖着点点荧火，如月下精灵，围绕着他们身前身后，灵动，飞舞。
清晨回府，迎接他们的是爹爹，无情的马鞭。
沈子墨背脊笔直的跪在庭院里，被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汗珠滚滚湿透了他的脸颊，但望着她的一双眼却从始至终，饱含着深情。
”乖，不哭，我一点都不疼。“趴在床上，面无人色的沈子墨如此安慰她。
”你若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这是沈子墨对她说过最动情的情话。
”为什么？“她跑到爹爹面前质问。
”因为你是夜家的希望，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希望？那哥哥呐？他怎么办？“她摇摇后退。
”我早已不指望那个废物了。沈子墨将是你最好的护从，所以他不能对你有爱，也不该有。“
”……废物……护从……，您，不是答应过我，等我年满十六，就可以和子墨成婚的吗？“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她连自己的嫁妆都已经准备好。
”为什么？“她心疼的摇摇欲坠，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似乎完全陌生的爹爹。
”夕儿。“夜老爷痛苦的闭上眼睛，”是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但，你一定要答应爹爹，此生，嫁给谁都可以，唯独，沈子墨嫁不得。“
”为什么？“她乱了，心空了。
”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孤身一人跑到昨夜的断崖边。
”不是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站在风口中，她不断地重复告诉自己。
她心中一向敬爱的爹爹，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她想不懂，猜不透。
泪水，在脸颊上滑落，一阵刺骨的寒冷自心底袭来，漫遍全身，冻彻心扉。
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身子一摇，脚步移动，盈弱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断崖底坠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的心，突然不疼了。
嫣然一笑，闭上眼，如此解脱也是好的。
然，苍天怜见，崖壁上的一株伸展的老槐树接住了，她轻盈的身体。
待睁开眼睛时，自己就依偎在沈子墨的怀里，头上满天星光。
”子墨，我不想等了，我们成亲好不好？“
”我……“
一个好字，怎么也没听他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就在前不久，沈子墨已在夜老爷面前立下毒誓。
夜老爷子一番摧心，蔑视的痛骂。已经让，现在的沈子墨，自卑到了尘埃里。
他可以生死相随，却独独，不能成为她的枕边人。
”子墨……“
”在，我在的。“微冷的掌心贴在她脸颊上。
那样的触感，温暖的太过真实。
”云夕，我回来了。“
她身子一轻，落入温热的胸膛。
徐徐睁开眼，琉璃的眸子，懵懂的望着富贵花开绣锦床幔，鼻息间淡淡的药香，昭示着她心心盼惦的人已经回来了。
她不是再做梦，他有力沉稳的心跳贴在她心房最近的咫尺。深深吸一口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慢慢填满她的胸腔，驱散她内心一直萦绕的忧伤。
”你又喝酒了。“沈子墨的手指扣在她右手脉门上。指尖上温热细腻的触感，如一缕电流直通沈子墨心底最柔软的深处。
”嗯，无名回来了。我……。“夜云夕顿了良久，才继续说道：”我去了太白居，喝了他亲手酿的玫瑰酿，我终于知道我酿的酒里少了什么？你一定想不到的？“
”眼泪。“沈子墨微冷的手指，覆上她的指尖，轻轻握在指间徐徐抚摸着。
”你怎么会知道？“夜云夕眼神一暗，他知道，却从未告诉过她。
”他在城隍庙里养着十几个垂髫娃子，每隔十日取一次眼泪。“只要是出现在夜云夕身边的人，他无一不是将那人查个通透，但凡有一点点”瑕疵“都会被他隔绝。
”遇见无名，那群孩子也算遇到了贵人。“所以，她喝醉了，醉的一塌糊涂，不省人事。
所以，她听到的那些，都应该是幻听的吧！她不确定的想着。
”你吃了“不死草”，如今的身子已经不需要再喝我给你开的药了。“
”他找到了“不死草”，子墨，无名受了伤，却不肯告诉我。可我是谁呀？我可是沈神医的师弟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息，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鼻子……“夜云夕依赖的靠着沈子墨的胸膛，眼神飘渺的细碎念叨着。
她没有点破无名，她故意握在他受伤的手臂上，想逼迫他自己说给她听的，可，无名没有，这让她的心更加揪疼的厉害。
”你且放心我回来了。“他可以是她杀人的刀，是她遮风避雨的伞，是她心情不好时的出气筒……他可以为她挡去一切灾祸，唯独不能同她共拜天地……
”子墨，我接回了姐姐，她的命，是我用命换回来的，所以，她一定要长命百岁。“
夜云夕明明白白的告诉沈子墨，夜云烟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他，沈子墨，手里。
沈子墨黑沉沉的目光阴厉的可怖。
”子墨，我，我订亲了……“
木然止口，夜云夕手指尖上传来一阵，仿佛骨裂一般的疼痛。她咬紧嘴唇生生忍住了，即将出口的痛呼。
因为，她知道，沈子墨比她痛上百倍，千倍。
黑暗染尽了他的眸子，无边无际的绝望再一次，无情的啃食着他那颗自卑的——心。
在夜云夕亲手种下”曼珠沙华“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
生生世世，相惜，相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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