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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婚约


  一抹倩影姗姗而来,莲步轻移,香风已到。

  “嫂嫂,妹妹来迟了。”夜云夕眼瞧着李氏扬起了巴掌轻声唤道。

  李氏高举的藕臂僵硬地停在半空,恼怒欲裂的目光从夜云月那张毫无畏惧,高扬下颚的倔强小脸上移开,对上夜云夕暗影里那张浅浅淡淡的笑颜,如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具,看似温婉和煦,若细细瞧去又似毫无温度,看样子是真的惹毛了这位大小姐,一股子刺骨冰寒猛地窜入李氏心底。

  讪讪垂下藕臂,转而以如遇救星一般,一脸欢喜:“妹妹可算来了。”回眸骂道:“这小冤家屡教不听,可真真气死我了。”

  夜云夕的目光在妹妹身上扫了一圈,小脸白皙,衣裙整洁,暗道:“无事就好。”

  “姐姐!”夜云月冲着李氏扮一鬼脸,雀跃地来到夜云夕面前,献宝似地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小手摊在夜云夕面前:“再过几日便是姐姐的生辰,这是我今年送姐姐的礼物。”细白的掌心上是一条隐隐透出细碎金光的紫玉手串:“姐姐可还喜欢?”

  “生辰?”夜云夕微怔,继而浅浅笑道:“喜欢,自然喜欢。”眸瞳一缩,笑容牵强。

  生辰……十六岁之前,她整天心心盼惦着日子,一日一日地数着,盼着,只为了和沈子墨十六岁之约,笑傲江湖,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她与他,再也回不到从前,埋下万千愁思,垂下眼,掩去眼里那抹数不尽的心痛沧桑。

  却难得连自己生辰都记不住的小丫头每年都记挂着。

  这便是夜家姐妹的情。

  “我为姐姐戴上。”云月兴致勃勃地将紫玉手串套在她洁白如玉的细腕上,两眼放光地惊喜道:“美,真美。”

  夜云夕勾起一缕暖笑,细致而温柔,与刚刚的笑,判若两人,这张笑颜,灿灿生辉,让人端端这么瞧着,看着,一颗心便不由自主地随之温柔荡漾起来。

  李氏随之笑着,笑着笑着就有温热的泪涌进眼底,夜老爷治家有方,兄弟姐妹之间极是相亲相爱,不像她们李家,兄妹三人,自私自利,大难临头不落井下石已算好的……。

  首位上,慕容夫人冷锐的目光如毒蛇一般在夜云夕身上几番打量,从渐行渐近,丽影徘徊,光彩照人,竟有几分使人目眩神迷,徐至眼前停睛细看,那绝美得颜色,仍难掩那一脸的病态,倒似是久病之人。可,端看她那不急不徐的态度,又不似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小姐,心中存了疑云,在侧身端茶盏之际,瞥眼睨向身侧卓立的爱子,一副痴痴傻傻,被勾去了半个魂儿的模样。眼中厉色更浓。

  经李氏引荐,夜云夕心下大惊,瞧着雍容高贵,周身绫罗珠翠,气度高华的夫人,京城慕容氏……南诏国甚至四海八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豪门望族,皇亲国戚……不经侧目瞟一眼没心没肺,犹自满脸欢喜的妹妹,暗叹:“倒真如织锦所言,她的祸是惹到天上去了。慕容府富可敌国,绝不是好话和银子可以打发的。”暗暗忧心,面上却不露声色,省去虚礼,直接提起裙摆,缓缓跪下,恭敬道:“晚辈夜云夕教妹无方,愿担夫人一切责罚。”

  “姐姐!”夜云月顿时大惊失色,不明所以。

  “跪下。”声音轻柔如微风。

  俯下的身子一僵, 虽不情不愿,却依然乖乖听话地退后一步,不甘不愿地跪在夜云夕身后。绿柳和织锦也随着,一左一右跪在云月身侧。

  “娘……”

  “闭嘴。”慕容夫人低声止住爱子的话。

  慕容轩收回已迈出的脚步,委屈的扁嘴嘟囔:“娘。”

  “轩儿乖乖听话。”慕容夫人慈爱地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安抚。

  转而,目光幽冷地盯着夜云夕一字一字说道:“你都不问问她犯了何错?”

  “晚辈不敢。”

  “好个不敢,王掌柜说给她听听。”

  “是。”一侧垂首恭立一位五十几岁的红鼻子瘦小老头,向夜云夕走了几步,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说话实在不便,犹豫一下也随着跪下:“小人‘甄宝斋’掌柜,五日前,三小姐在小店相中一窜紫玉手串,因银子不足,留下定钱说好过一日后来取,那知没了音讯,被不晓事的伙计于昨日给买了,恰巧,今日三小姐拿银子来取货,偏赶上三公子来给祖传的手串换绳线,颜色、样式相似,引起三小姐误会,二人言语不合,三小姐硬夺了手窜,还、还动手打了三公子……。”

  夜云夕这才将目光落在慕容轩身上……月白竹纹衣摆上深深浅浅的鞋印子,赫然昭示着夜云月的罪行,下颚一块青紫於痕,幸而长的高,上半脸倒是白白嫩嫩,对上眼……夜云夕黛眉一蹙,他的眼很漂亮,似似曾相识,只不过他的眼神太过炽热、痴迷、太过于赤裸裸的直白。

  一时不备,竟看呆了片刻,旋即垂下眼,退下腕上的紫玉手串捧在掌心,双手举过首顶:“奉还夫人。”

  半响,等不到回答,夜云夕心一横,加重声音再道:“容伯父,请、家、法。”为今之计,唯有舍出自己,让慕容夫人打回来,消气……兴许能免去哥哥和妹妹的牢狱之灾。

  “妹妹。”被押在门内一角的夜府大少爷骇然惊叫。那是多少人的噩梦。

  “回二小姐,容伯未在府里。”李氏身旁的婆子回道。

  “那就有劳……”

  “妹妹有事,三哥代劳。”得了下人禀告的容三爷一身风尘,一脚跨进门来。

  “有劳三哥去祠堂请家法过来。”

  听闻此言,李氏不懂,自嫁进夜府以来她从未听过,见过,夜家的家法。可容三爷却是见过的,知道那是夜云夕曾经儿时的噩梦,亦是骇然白了脸:“妹妹!?”

  那时的她每每听到鞭子挥舞的声音,都会吓的捂住耳朵蜷缩在墙角,死闭上双眼不敢去听,不敢去看……直到沈子墨的出现,他会死死地抱住她,保护她周全,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进她房里,陪在她身边给她温暖、安慰。坐在床沿下,给她讲他流浪乞讨时,所见的奇闻异事,她在惊奇中慢慢入睡,他会一直守着她,一直……

  “有劳三哥先为爹爹上柱香。”无需再多言语,以表明她的决心。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往事再美好,也成为了往事。

  夜云夕压下锥心的疼,缓缓地闭上眼。

  “好。”容三爷咬牙转身出去。

  “妹妹是哥哥的错,哥哥愿意和他们去衙门。”夜孝义挣脱不开钳制,急迫地吼道。

  夜云夕没有睁开眼,只情深道:“哥哥是夜府的魂,是咱夜家的顶梁柱,妹妹束妹无方,若要去,也理应是妹妹。”

  “哼!好个兄妹情深。”慕容夫人冷冷一哼。

  一盏茶的时间,夜云夕已举到双臂瑟瑟抖颤。

  容三爷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条马鞭。恭恭敬敬地举过首顶,紧挨着夜云夕跪下。

  夜云夕缓缓睁开潋滟如秋水的眼眸,泪迹含转,瞥一眼那早已被鲜血侵染发暗红的鞭子,晶光闪躲的目瞳深处流露出点点凄楚……爹爹壮年时脾气暴躁,它,便成了爹爹发泄怒火的凶器,每每打得下人和哥哥遍体鳞伤,清晰的记得十岁那年,哥哥顽劣不甚将一盆滚烫的开水,洒在姐姐背上,爹爹险些用它将哥哥抽死在祠堂里,当她赶到祠堂,抱住奄奄一息的哥哥时,那鞭子挂着风声抽在她身上……闭上眼,痛的几乎无法呼吸……

  深吸一口气,才语涩艰难道:“晚辈愿凭夫人打到出气为止。”也许,用不了几下,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她的眼似洒了星光……星光暗处是无法触及的黑暗。

  看的慕容夫人的心狠狠一抽,不忍责罚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幸而理智尚存一丝。在脱口的那一刻抿紧双唇,她不经意展露的那副楚楚无依的神情,太过动人,太过让人心疼,不忍。

  女人尚且如此,何况男人。

  慕容夫人快速扫了一眼身旁的爱子,如痴如醉,早已失知觉。冷锐的目光为之一沉,复杂眼神中多了一抹深思。红颜祸水,眼前盈弱如风的女子比看似精明的李氏,聪明上太多,太多,是好,亦是坏。

  夜府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一片铁青。

  夜云月彻底惊了:“姐姐……。”欲跪爬到夜云夕身旁却被绿柳死死拉拽住手臂。木然侧首,看见的是绿柳泪痕满面的脸。

  “夫人我错了,你打我吧!打我,我皮糙肉厚不怕的,姐姐不行……。”

  容三爷紧紧握住马鞭,一双眼,如漆黑的暗夜,一瞬不瞬盯着慕容夫人那抿紧的双唇,等待着。

  “月儿闭嘴。”

  “姐姐!”

  静,偌大的厅堂,静的连掉根针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闭息凝神,注视着泰然端坐的慕容夫人。

  良久。

  “你当真愿意?被我打死也不悔吗?”

  “不悔。”

  慕容夫人见她眼神平静坚决,再扫一眼容三冷峻的面孔。

  “你可知,你手里捧的紫玉珠串,是我慕容家用来传给儿媳的,乃是安阳公主一颗一颗亲手打磨而成。”

  安阳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儿,疼爱的如眼珠一般,当年,安阳公主喜欢赤足,一向节俭的先帝不惜用最上等的棉纱做经纬线,以蚕丝做绒结,用金银线织地,华丽的金地花卉纹丝毯铺满大半个皇城的甬路,而且每年换新。为此先帝在织造房养了一千多名波斯请来的能工巧匠,日夜不停地织造……直到安阳公主仙逝,先帝更是下令将未用尽的地毯随公主一起以火焚之,裹了金银的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月有余……它的意义价值自然不言而喻。

  李氏眼睛一亮,忙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所谓不打不相识,我家三妹年方十五,尚未定亲,与三少爷正好是…。”

  郎才女貌还未出口便被冷颜厉色的慕容夫人恶狠狠地给怼了回去:“呸,你怎说的出口,就凭她这样的货色,也敢妄想进我慕容家的门。”没抬出公主府的名号,已算给她留了情面。

  李氏吓的腿一软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晚辈失言了。”她也是急糊涂了,以夜云月的威名,青州城里的高门大户倒贴都不敢收的主儿,堂堂京城公主府的慕容家又怎可能要她。

  “哼!”慕容夫人鄙夷地别开眼,如刀子一般的目光落在夜云夕脸上:“国有国法,我无权处置你们,来人将他们一并押送官府。”

  自幕府夫人左右各上前两个体型彪悍婆子,绿柳和织锦以身护主,奈何身单力薄被二个婆子压制住,令两个婆子强制住夜云月,夜云月被迫弯下身子,一支玉钗‘铛’的坠在地上断成两节……

  “等等,晚辈还有一句话要说。”夜云夕猛的回头,长长的流苏划过面颊,终于滑乱那平静的面色,流苏晃动,终于露出一丝急迫。

  慕容夫人抬起一手,两个婆子松了力道,夜云月扭动着挺直腰杆,恶狠狠地瞪着慕容夫人:“姐姐莫要和她废话,去就去谁怕谁呀!大不了关个三月俩月,出来还是一条好汉。”当真是豪情万丈,如江湖好汉。

  夜云夕放下高举的藕臂,直视着慕容夫人说道:“倘若夫人不嫌云夕粗笨,云夕愿一辈子给公主府当奴为婢,以偿还妹妹之过错。”没有心的人,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吧?她犹自暗嘲道。

  “妹妹不可!”夜孝义狂吼。

  “姐姐疯了……。”夜云月登时傻在原地。刚刚豪迈的表情还挂在脸上,甚是滑稽。

  李氏亦是,呆呆傻傻的僵在哪儿,她万万没料到,夜云夕会为兄妹做到如此地步。

  这份情她死也不懂。

  容三爷怒急了,一把扳过夜云夕肩膀,咬牙切齿地吼道:“病糊涂了是不是?你们俩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扶你家小姐回房休息。”

  “是,是。”织锦和绿柳再也顾不上夜云月,甩开俩婆子的手踉跄上前。

  “三哥,牢狱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就算我们花再多的银子,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我不要,我要月儿幸福。”

  南诏国民风开放,对待花街妓楼的女子,也会给与一定的尊重,有些风流豪客甚至会同等相看,但,唯有对进过牢狱的女子十分歧视。

  有些地痞流氓甚至会当街扯开这些人的衣服,让众人观看牢狱为每名犯人留下的烙印痕迹,那是耻辱,一辈子抹不去的耻辱。

  她与姐姐的命运已是如此不堪,她不要这样噩梦般的悲剧再发生在云月人身上。她要她永远的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地活着。

  容三爷深深地看着她,保证道:“你放心,三哥保证不会让云月受到欺辱。”说罢,放开夜云夕瘦弱的肩膀,恭敬地将尚在手里握着的马鞭交到绿柳手里,从黑色银纹高靴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抬起一臂顺手划下,鲜红的血如一条红线,流淌在墨玉色的地砖上:“容三命贱,比不得慕容公子金贵,夫人若犹不解气,容三愿已命相偿。”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丝毫胆怯。

  “来人快扶三哥下去包扎上药。”

  夜云夕抽出袖子里的绣花丝帕摁在容三爷伤口上,伤口极深沁湿了帕子,染了夜云夕满手都是。

  “血……娘子……血……。”

  慕容夫人一时不备,慕容轩抽出手两大步蹲在夜云夕身侧一把抓过她的手,在锦袍上胡乱蹭着,还一面心疼地叠声唤着“娘子。”

  刹那间,夜云夕呆住。呆滞的望着他那布满心疼的脸庞,呼吸间尽是他身上独有的淡雅清香......她的心竟没有一丝抗拒,相反安然,莫名的无比安然。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耳畔交杂的谈话声,变成一阵阵嗡鸣......。

  ------题外话------

  因为热爱,想一直写下去,又有太多的懵懂,不知去何处请教学习。

  希望朋友们多多留言帮助,寒湮不善言辞,在此先谢谢大家。

  以后会努力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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