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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沦陷


  夏天最先被风送来,也最先被这群老早脱下外套的年轻男孩感知。树与风有了默契,叶脉遒劲,仿佛山脉河脉。林曦和江以林也有了默契,那默契就像秘密,小心翼翼,心照不宣,藏在五月微甜的风里。

  林曦在五楼,江以林在二楼,每个课间,江以林都选择穿过校园去公共的大厕所,而不去教学楼里走几步就到的卫生间,因为林曦每节课间,都会站在五楼的窗户前,向下看。江以林每次都是快步跑到校园中间,然后回仰着头找林曦,他们每次都能找到彼此。江以林就笑着挥手,林曦就咧嘴笑,他最喜欢她的活泼,她最喜他笑。这是他们的默契。

  当那次麦阔迎面撞上江以林和林曦,当麦阔质问江以林去了哪里,当林曦看到麦阔和江以林脖子上挂着同款贝壳,他转身先走,原本的快乐转而满心阴郁,但是他从未问起,她也未多作解释。这也是他们的默契。

  “虽然我总骂你,可是我觉得你们真好啊。”应方维凑过来,和林曦一起望着正在下面大幅度挥手的江以林,自顾自地说。林曦收起了笑,转身看着应方维,胳膊搭上他的肩膀,也像是自说自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事,只是在旁人看来都觉得容易。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不懂,所以羡慕。”应方维没说话,陷入了沉思。

  应方维一直喜欢一个女孩,叫陈清禾。或者说,叫白月光,因为陈清禾在应方维心里,一直都是远远凉凉的白月光。

  在应方维初二那年,陈清禾转学过来。第一眼看到陈清禾的时候,应方维刚跑完操回来,满头汗,和几个男生满口脏话地瞎聊着进来,陈清禾站在讲桌前,转头看向他,他没用那么俗气的“宛若天仙”来形容那张脸,他觉得她宛若水仙。他也没觉得她多美多好看多惊艳,他就是觉得自己怎么这么黑这么丑这么脏这么臭,今天穿的衣服怎么这么难看。

  在初中那个年纪,所有人都土土的。女生稍好一点,审美意识开始觉醒,学会凸显,学会打扮,学会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矫饰娇羞一点。男生大部分都还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爱玩,去网吧,打球打架,一种相当自娱自乐又极度自足自信的状态。这种迷之自信的状态往往随着成熟而逐渐衰退、消散,这种坐井观天的快乐往往随着眼界的开阔而被打破,而所有的让男孩成熟的手段里,最快的永远是女孩。

  应方维就是冷不丁的一下子,被陈清禾惊醒了、打破了、扰乱了。

  遇到陈清禾之前,应方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少爷。他很黑,但那还是个不以白论帅的年代;他不高,但那时候大家普遍都还没发育完全;他身体素质极好,一米多高的水泥台子他可以原地双腿直蹦上去,三千五千米的长跑比赛,只要他参加从来没有把第一名让出去过,而且每次还都套第二名好几圈;他性格豪爽仗义,称兄道弟,呼朋引伴,打抱不平,女孩子们都真挚洋溢地给他喝彩,这是他那个时代的成就感。

  可当他遇到了陈清禾,用他的话说“你在那样一个灰头土脸的年纪,一个农村的小土孩儿,遇到了一个说着普通话的城市女孩,就好像你光着屁股在捏泥巴,捏得热火朝天,你曾觉得这是最好玩的时光,捏出来的小泥人是最好看的宝物,直到有一天,你看到了人家手里拿着崭新的、精致的、琳琳发光的瓷娃娃,你在旁边傻了眼。换谁都得崩溃,都得沦陷。”

  他就沦陷了。

  他就该沦陷。

  他是真喜欢陈清禾,怎么看怎么好看。“陈清禾真白呀,你看她同桌金甜甜,脸黑红黑红的,是西藏来的吗?陈清禾的头发棕棕的,柔顺清亮地被风拂着,你看她身后的李涵,那简直是一窝猪草吧!陈清禾的名字真好听呀,你看班里还有叫赵小花和牛宏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呀!陈清禾的普通话说得真好呀,你听听历史老师的,老是把‘苏维埃’念成‘摔’,把‘大别山’念成‘大白三’。陈清禾真温柔呀,你看班里剃着短发、风风火火的马楠,和她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个男人吧!陈清禾的布鞋真白呀,宋莹莹那双是从傻子老歪那里抢过来的吧。陈清禾真瘦呀,朱媛媛简直就是猪吧!”班里的女孩子被应方维拿出来一一和陈清禾比了个遍,个个儿都比不过,加起来都比不过,可是在遇到陈清禾之前,他觉得班里的姑娘们也都个个儿可爱啊!

  “男人啊!年轻的时候真的一定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不然你除非拥有她,否则之后的日子就都是瞎他妈过了。”应方维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感叹道。

  可是应方维从来没敢向陈清禾表达任何。他甚至刻意疏远陈清禾,他和班里男生女生都玩得来,唯独不和陈清禾言笑半句。仅有的机会就是老师或者同学让他帮忙给陈清禾捎个话,他就一路心砰砰跳,走到教室门口站定了深呼吸几口,然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过去:“哎,数学老师让你把昨晚的作业收一下。”然后转身回到座位上,心简直都要蹦出来。这种情况发生一次,那么一整天他都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

  就这样心不在焉地过到初三,陈清禾和应方维这两根线终于有了一次相交的机会。那时候要进行毕业体育测试,男生要测试的项目是1000米、立定跳远和引体向上,女生是800米、立定跳远和仰卧起坐,测试的总成绩满分30分,最后计入中考成绩。考试之前的一个月,班主任在班里开始号召大家抓紧时间练习:“这30分大家绝对不可小瞧,有时候好的和赖的能差出来十几分!这十几分再想要通过文化课赶回来,就太难了,所以千万要好好准备!”可是在此之前,班主任是这样说的:“不用天天想着上体育课,最后的毕业体侧很简单,基本上都是满分,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看看你们的文化课,这才是最能拉开差距的地方!”于是,体育老师就每天被各种名目地说有事情,物理老师进来:“体育老师今天出去当裁判了,今天的体育课上物理。”语文老师进来:“体育老师今天去开家长会了,今天的体育课上语文。”体育课就这样,无情地被各科老师瓜分了。而最有趣的是,经常在这些老师编完谎之后,学生们看见体育老师在篮球场上打球。

  那段日子后来想起也深觉有趣。男生宿舍每天夜里睡觉前,大家就挂在上铺的床架子上练引体向上,怕床翻了,就一个人在底下练,其他人都坐在床上压着床。开始的时候往往力气十足,“1,2,3,4……”做得飞快,到后来没力气了,使尽全力,牙咬得剥剥响,眼睛紧闭着,眼周的皱纹都旋成了螺旋桨,满脸的肌肉紧巴巴地挤在中央,拼尽全力地一抖一抖地往上缩,这种情况一般平均五六秒才能缩上去一个,缩完一个之后重重地松开双肘,垂直地挂在架子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床上的人也跟着使着全劲儿,做的人放松之后他们也跟着松一口气,有时候做的人一抖一抖缩半天还没缩上去,压床的人就开始憋笑,做的人用力憋得大脸通红,压床的人憋笑也憋到没气,最后做的人拼尽全力也没上来,压床的人在床上集体笑倒,四仰八叉,东倒西歪,笑到砸床,做的人就往床上扔枕头:“笑他妈屁,你下来做来!”“做就做!”说着就换了过来。

  女生宿舍画风要温和一些,她们在宿舍练仰卧起坐。一个人在床上十指交叉紧握抱头平躺,膝盖曲起,另一个女生坐在她的脚上,抱住曲起的膝盖。异曲同工地,开始的时候起地飞快,压着脚的女生帮忙计着数:“1,2,3,4……”两个人都笑嘻嘻的,有时候还能边做边聊着点天:“化学老师今天用尺子打苍蝇真是笑死我了……”突然,仿佛就在一瞬间,力气一下子就没了,前面都是一秒一个的速度,突然之间就起不来了。“啊不行了,让我缓缓……”做的人平躺在床上喘着气。“赶紧的,不行,你才做了20个,昨天做到27个呢!”压着脚的女生拍着平躺的女生的膝盖,让她起来。“啊——”平躺的女生拼尽全力,一抖一抖地往上起,双手抱着头“咬牙切齿”地往上抬,肚子上的肉一缩一缩地跟着用力,压脚的女生也用尽全力地抱着对方的腿,感同身受地帮她和她一起用力,恨不得把她拉起来。背部离开床了!离开15度了!30度了!35度了!终于,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床上。“啊!不行不行,起不来了!累死我了!”做的女生瘫在床上,生无可恋,压脚的女生也松一口气,靠在墙上,跟着喘粗气。差不多喘个一两分钟,俩人再换过来。整个宿舍,此起彼伏,床吱吱嘎嘎地响。

  热闹个半小时,大家都做完了练习,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睁着眼睛,喘着粗气。过不一会儿,就都睡了过去。窗外的月亮慢慢地爬着弧线,猫头鹰远远地啄着虫子,壁虎们津津有味地捕着飞蛾,小刺猬们满心欢喜地抖动着自己刚强壮的、漂亮的刺。

  谁也不会失眠,想念的人夜夜都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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