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清白

　　男生宿舍这会儿正热闹呢。熄灯时间一过，查寝的老师们都撤了，男生们就开始狂欢，要么一起听个鬼故事，要么一起看个小电影，总之有滋有味。

　　那天晚上，麦阔宿舍正在一起玩游戏，跟麦阔睡对头的男生林皓正拿着麦阔的手机在玩，麦阔在旁边看，两个人盘腿在一张床上，缩在墙根。突然，手机屏幕闪出一条短信通知，来信人：以林。麦阔“啊”的一声喊出来，“我的班长！”然后一把夺过了手机，就翻回自己床。“卧槽啊！最他妈刺激的时候了！最关键的时候了！我就要打死他们了你真欠了！草！”林皓气得对着正在往自己床上爬的麦阔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麦阔一下子趴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真是草了，我打得好好的马上就要赢了这个傻逼给我把手机拿走了……”林皓还在骂骂咧咧说个没完，麦阔已经听不见了，赶紧打开新短信，就好像打开宝盒一样。“没睡呢，在看书。你还没睡？”赶紧发了过去。

　　江以林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麦阔发信息，或许是因为无人诉说，而自己又太难过，拉个人陪自己罢了。但是当麦阔真的回复了之后，她却不知道回什么了。她没有提她和范力杰的事情，她也不想去揣测或者打听麦阔以及其他人怎么说，她其实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但是又不要说自己真正在困扰的。

　　那天晚上她和麦阔聊了很久很久，久到看到天都蒙蒙亮了。麦阔跟她说：“你赶快睡一会吧。”江以林说好，然后就睡着了。早上闹钟响了几次，许万琼也过来叫了她几次，她都没起来，“你先走吧，我早自习不上了。”江以林蒙着被子说。许万琼过来一把把被子掀了：“你怎么回事啊，你不舒服吗？大姨妈了吗？”“哎呀没有，你赶紧走，我昨晚失眠了，刚睡着现在。”江以林边说边扯回了被子重新蒙上。“那你睡吧，给你请假吗？””没事，不用。”说完就接着睡了。许万琼翻了个白眼，根据被子的形状轮廓找到了江以林的屁股，对准就是一巴掌，然后就颠颠地跑开了。

　　又睡了两小时，江以林起来了，头昏沉沉的，还有点晕，她快速地洗脸刷牙就往教室跑，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冲进教室正好和范力杰撞了个对面。“出去站着！”范力杰不耐烦地说。江以林停下，愣了一秒，就出来了，转身站在门口。“犯什么邪啊？”江以林心想。

　　她以往基本上每天早自习和下午上课前都会迟到，早上是起床困难，许万琼下床就会过来叫她起床，然后自己再去洗漱，但往往都是直到许万琼都收拾好了、要走了，江以林还没起来或者才刚起来。中午是午休后起来洗头，然后擦头发、吹头发，费很多时间，所以基本上是每天都迟到。范力杰每天早上就看着江以林披头散发往教室里跑，中午呢，也是披头散发。有时候太迟了，根本来不及吹头发，就胡乱擦几把就往教室跑，到了教室头发稍儿还在滴着水。

　　但以往，范力杰顶多都是调侃一下江以林，有时候也让她罚站，但都不会是今天这样的语气，所以江以林觉得很不解。但想到了那些传闻，心想或许范力杰是在避嫌吧。“那恐怕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江以林有点灰心，明明什么都没有，就要因为别人的一些传闻对自己不好，甚至为了避嫌，要比对别人更不好，才能解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各证清白。江以林觉得不公平，也觉得不喜欢。她正想着，突然听到里面范力杰吼了起来：“不要以为你是个女生，我就会放过你，我告诉你，我最恨别人乱造谣、嚼舌根，你才十几岁，就像长舌妇了？再有下一次，你试试。”江以林皱了下眉头，往教室门挪了一下，歪头看向里面，只见范力杰正在指着颜玲玲的鼻子破口大骂。“发生什么了？”江以林一头雾水，但是范力杰这么生气，她真的还是头一回见，江以林怔怔的，转过身，又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愣神了。

　　一会儿，范力杰出来了，江以林回过神来，范力杰也停住了。江以林看了一眼范力杰，又低下了头，范力杰说：“进去吧。”然后就走了。江以林走进教室，大家都在看着她，她走到座位上坐下，然后扭头看颜玲玲。颜玲玲被范力杰说得趴在桌子上哭，哭得一抽一抽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想问，就拿出书，准备上课了。

　　晚上的时候，江以林和女生们一起去排练，中间休息的时候，江以林问大家早上的时候怎么了，范力杰怎么发那么大脾气，大家告诉了她，她这才知道。原来，早自习的时候范力杰巡堂，看见颜玲玲跟前围了一圈人，男生女生都有，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听着颜玲玲在讲他和江以林的乱七八糟的传言。这是范力杰第一次听见，又震惊，又暴怒，他把书使劲拍在讲桌上，让所有人都回到座位上。他沉默了好久，想了好久，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

　　“你们这样说，虽然我有一万个不爽但是嘴在你们身上，我管不了，也堵不住，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来解释清楚，打消你们的疑虑。我一直都有女朋友，就是秦小艺老师，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也是数学老师，教高二。我那天晚上叫江以林出去是因为我在外面跟人打架了，手受伤了，让江以林去拿创可贴给我，她回宿舍拿了创可贴我们就坐在楼下说了会话，既然都敢坐在女生楼下，你们觉得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可以看我的手，现在也还贴着创可贴。”说着，把创可贴撕开了，让大家看伤口。“你们还觉得怎么？除了这件事还觉得有什么？我帮她争取元旦晚会吗？我那是帮她争取的吗？是只有她一个人参加排练和演出吗？你们在座的，有多少也跟着排练了，有多少也觉得主任的决定很突然、不合理，有多少也想参加演出？是只有江以林一个人吗？我自己也刚毕业没多久，也懂这种自己努力了很久被别人一句话全部废掉的感受，我觉得反正他开除不了我，我无所谓，但是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不希望你们这么小就承受这些，我是单单为了某一个人吗？你们说我，也就算了，我毕竟是个男人，也成年了，都能承受，可是江以林呢，一个女生，还不满18岁，你们都是同学，每天坐在一起，打打闹闹，一起成长，她还是班长，每天为班里做多少事情，我这个人比较随便，很多东西也懒得管，大部分事都是直接跟江以林说了，剩下的就是她来做了。经常她追着我，提醒我该签字了，该重做成绩单了，该调换座位了，也经常给我反映你们的情况，谁谁近视比较厉害，下次把他换到前面一点，谁谁数学不好，很困扰，让我课下多辅导一些。有次收学费，晚自习之后她把收好的钱放在书桌里忘记拿走了，半夜突然想起来就特别着急地给我打电话，让我跟宿管阿姨说给她开门，让她出去把钱拿回来，特别着急，怕钱丢了，拿到了钱之后又哭着跟我说钱没丢，让我放心。你们五十多份的期中评语，本该我写，但是都是江以林给你们写的，她也很多作业，很多事情，还要抽空写这么多评语，内容还要写得不一样。等等，这类事情太多了，你们当然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因为都是江以林在操心，你们只要搞好自己就可以，她要搞好自己，还要搞好整个班级！你们怎么忍心，就在背后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今天是我听到了，我都觉得震惊，觉得不可思议！要是她听到了，她一个小女孩，她能受得了吗？她会不会觉得委屈？会不会觉得为这个班级付出了这么多都不值得？她那么开朗活泼，会不会就因为这件事变了？你们根本就是在合众杀人！”

　　字字句句，都是肺腑。范力杰说得很恳切，同学们也都听到了心里去。

　　年轻人是轻信的，也是容易被言语摆布的。听到谣言也轻信，谎言也轻信，听到肺腑之言也同样信。

　　言语对于年轻人的煽动力太大了，自古不都如此。

　　“我很不希望我的女朋友受到困扰，我更不希望我的学生受到冤枉。我希望同学之间是彼此信任、彼此帮助的，日后你们在人生大浪里还要彼此搀扶。我不希望我们一家人里面起内讧，我希望你们是永远站在一起的，当别人侵犯我们的时候，一起来对抗别人。我再最后说一次，我和江以林就是师生关系，她就是我的学生，我的班长，你们的班长，我自认为问心无愧，也仍然会我行我素，因为这就是我。我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去改什么，去避讳什么，更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去伤害无辜的人，我希望所有的传言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因为这件事去做任何解释，但是如果再有人去以讹传讹，我绝对饶不了你。”

　　这就是江以林到教室之前，班里发生的事。接下来就是江以林看到的，范力杰骂颜玲玲了。其实范力杰已经讲清楚了，大家也都听进去了，但是范力杰还是怕孩子们太皮，就想杀鸡儆猴，当众骂了颜玲玲，也算是杀一儆百了。

　　范力杰果真如他所说，他仍然该怎样就是怎样的，一点也没改，他也仍然该怎么对江以林怎么对江以林，唯一不同的是，他跟秦小艺更高调了一些。他一直以为江以林是不知道那些传言的，他希望如此，也感谢如此。但实际上江以林比他知道的更早，甚至比他承受了更多。但是好在，学生们还是单纯的，当他们看到范力杰和秦小艺手拉手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就觉得那些传言是假的了。他们不像成年人，还能再揣测、臆想、编造出更多更烂更狗血更不堪的故事，他们相信自己看到的，正如他们相信自己听到的一样。

　　一切又都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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