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江策。”身后传来从从容容的脚步声，踏着树叶，碎碎作响。
就算是不回头，仅听这低沉婉转的嗓音，也知道是谁。
“叶萧然。”江策笑开，没有回首，没有睁眼。
任由烟火放肆的映入眼中。
“怎么？难得瞧见江公子这般低沉的模样呀？”叶萧然打趣道，折扇展开，山水图深远幽沉，看不清意境。
“叶萧然，你家之之就在里面。”所以你直接进去就好了……
“我知道。”叶萧然在他身边站定，转眸看着江策，抱拳道：“今日，多谢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江策睁眼，甚是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
“宁王婚期，定在七月初一。”叶萧然收起玩笑表情，淡淡开口。
“我知道。”如释重负的声音，江策却是摇了摇头，“朝堂大势未定，鹿死谁手，谁又知道呢？”
此后江家与八皇子，便算是绑在一起了。
“我到没想到你那妹子性子这般刚烈，竟是直接割了腕？”叶萧然漫不经心的道。
“我妹妹还算是好的……”江策拍了拍叶萧然的肩，“你是没看见你家之之看梁王的眼神～”
语调悠悠然，闻言叶萧然怒极反笑。
“我家之之就是性子单纯，未经世事。不过……单纯些也好，所幸，我也就这一个妹妹，叶家怎么也能护着她一辈子的。”
“我倒羡慕你，”江策叹了一口气，“叶家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哪像我，夹杂在其中，连自己究竟处在什么地步，都看不清。”
随即晃了晃手，“叶萧然，今日之事，你就当个笑话忘了吧。”
叶萧然轻笑，垂眸不语，折扇铺展在身前。
“兄弟一场，怎么也不忍心拉你落水。”江策留下一句话，足下轻点，转瞬，便消失在叶萧然眼前。
……不忍心？
哪里来的不忍心，不过是，诱惑还不够大而已。
噙着笑，叶萧然甚是淡然地欣赏了一会儿烟火，便入了酒肆。
抚了抚桌上的酒，淡笑，手沿着酒坛子抚摸：“浮生？”
呵，浮生。
那小郡主说饮下这酒，人便会看到自己最珍惜的东西，随后，便能释怀。
自家妹子，最珍惜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慕容止。
看着梦中眼角还含着泪的叶之之，叶萧然忽而想到那日寿宴时那小郡主说过的话来。
“叶萧然，你活的这样小心谨慎，一举一动皆不由心，你就不会累吗？”言宁站在他身前，浅色纱衣被风吹起一角，昏暗的深宫内，那位素来以才情闻名京师的小郡主就直勾勾的盯着叶萧然，语气里不依不饶。
嗤笑一声，叶萧然不竟觉着，这小郡主果然是，打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被宠坏了。
累与不累，又岂是他叶萧然说了算的？
或者说，他的事情，叶家的事情，又与成侯府何干？
将叶之之抱入怀中，却恰恰看到自家妹妹眼角滑下的一滴泪。
叶萧然抬手拂去，看着一脸脆弱的叶之之，轻叹了一口气，“之之，醒了，就忘了他吧。”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叶之之竟是低低应了一声。
酒肆嘈杂，从林间昏暗。
叶萧然抱着叶之之，却是少有的心软。
怀中的小丫头睡得甚是乖巧，呼吸平稳，丝毫动作也没有。
他不自觉的，唇角就溢出一抹笑来。
不远处的石桥上，立着一道人影。
湖绿色长衫被风吹起，那人有些不安的站在桥上，看着叶萧然一步一步的抱着叶之之走近他。
“七殿下。”叶萧然开口，未行礼，也没有叫醒怀里的那个，睡得昏昏然然的叶之之。
慕容止没有答话，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香囊，目光凝在叶之之的脸上。
深黑瞳仁里，是少有的温柔。
“多谢。”慕容止开口，语气微微发着颤。
“应该是臣多谢殿下。”叶萧然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多谢殿下，替我妹妹斩断这孽缘。”
随即头也没有回的抱着叶之之离开。
“叶萧然。”身后那人突然出声，声音略略不稳，“浮生酒可以让她睡多久？”
“殿下不必知道。”依旧是，不冷不热的，甚至带了几分拒绝。
沉默。
叶萧然见他不答话，正准备离去。
“我……能陪陪她吗？”小心翼翼的语气。
他说的是，我。不是本王。
带着祈求的语气让叶萧然有些疑惑。
叶萧然回头，打量着眼前的慕容止，淡讽道：“梁王殿下要出尔反尔吗？”
“叶萧然，最后一次了。”慕容止陡然出声，眼角不易察觉的染上水痕，他笑道：“宁王大婚后我就要回梁州了。”
叶萧然皱了皱眉，你回不回梁州，同我家之之有什么关系？
“叶萧然。”慕容止说，“求你了。”
极轻的一声，响在初夏的酒肆旁，丛林边，空气都仿佛因为那句，“求你了”而冻结。
叶萧然顿了顿，想不通，想不通……这梁王怎么也不可能对自家妹妹有男女之情的……
“殿下……究竟是为何？”叶萧然开口，有些疑惑的问道。
“……”慕容止忽然沉默，只是眉眼之间的眷恋不舍之色，让叶萧然看得忍不住皱起了眉，怎么好像是，他欺负了慕容止？
到底，也只是一个才十九岁的少年，心机如何深沉，但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叶萧然看着慕容止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殿下请便，郡主说浮生酒至多让人睡上一日，明日一早，臣希望看到自家妹妹能出现在叶府。”
叶萧然将怀中的叶之之递给慕容止，拍了拍手，到底还是抚了抚叶之之紧锁的眉，叹道：“臣希望，殿下能言而守信。”
叶萧然说完，毫无眷恋的离开。
这梁王也未免太狠心了些，前几日找上他，让他陪着在自家妹妹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
这一次啊，自家之之的心，怕是要被伤得透透的了。
那个单纯的小丫头，遇上那个心机深沉的梁王，也是她的劫。
风无声的吹进树林中，树叶簌簌作响，夕阳渐渐沉下去，不远处的烟火绽放。
慕容止将怀里的叶之之抱紧，极眷恋温柔的模样，让她的脸贴在自己心口上。
随即低下头，轻轻的吻上她的眉心，将那些褶皱吻平。叶之之睡得沉稳，起初有一点点的悲伤，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慢慢地趋于平静。
……她总会忘了他的。
她的一生还那样长，她会有属于自己的翩翩少年郎，鲜衣怒马，深情款款。
而他，不过是一个身中剧毒，药石无医，命不久矣的废人罢了。
“之之。”他轻声唤了一声。
轻轻的，温柔的，带着怜惜的一声。
“我陪你去看烟火，好不好？”轻声呢喃，没有回应，他却也没想着让她回答。
碧湖中央，小船之上。
慕容止将叶之之小心的放在船舱外的地上，其上被他铺了一层软软的毯子，嗑不着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随着她一同坐在毯子上，将她搂在怀里，无言的看着岸上的烟火。
偶尔，能听到周围街巷内人们的交谈声，小小的，不甚清晰。
不知坐了多久，不知看了多久，月亮慢慢的爬上了天空。
烟火渐渐的少了，人流散去，众人都回了家。
岸边归于一片漆黑，夜沉寂了，只有清冷孤月，挂在黑黑的天上，照亮着那张清冷绝世的容颜。
那双眼里，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是木木地看着远方，视线定格在不知名的某点。
他侧过头，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看着叶之之的脸，一寸一寸的，认认真真。
她的脸很秀气，小小的一张脸上，拼凑着不算特别精致的五官，但是，整个人看起来，赏心悦目。
他想，这张仅称得上好看的脸，他看上一辈子，其实也不会腻的。
手抚上叶之之的肩，将她微微的推起一些，然后，唇贴在她的唇上，舔了舔。
不带丝毫的亵渎，仅仅只是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手慢慢的移到了她的身前，带着点颤抖，触上了曾经让他眷眷不舍的柔软。真的很软。
眼眶中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泪。
他是真的，舍不得了。
他孤寂了半生，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眉眼鲜活，视他为自己的珍宝。
却不得不放手。
“之之，我回梁州之后，可能很快就会……”
不在人世了。
“之之，我喜欢你。”舌尖轻轻的舔上她的眼睑，“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之之，对我来说，喜欢就是你。”
他低声的说着，即使没有人回应，也依旧没有停下。
“之之，我知道，别人都说我傻，可是你不觉得，对不对？……我不记得你说的八年前，可是，之之，我会一直记得你喜欢我的。”
会一直记得，记到坟墓里去。
“我真的很想娶你，你知不知道，我回梁州，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他这一生好像都没有自由过，许多事情都被遗忘，然后再也想不起来。
可是，叶之之的自由与洒脱，是他这一生，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我真的很开心，可以被你喜欢。”
是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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