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从我家到学校有一条近道，那条路上住满了人家，鸡啊鸭啊满院子跑，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我时常为了赶时间从那里经过，踩一脚家畜排泄物。
那时候大多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水到学校。儿时的我天真烂漫，看别人在饮用水里泡桂圆，我家又没有桂圆，便将中午吃的菜一股脑的装进瓶子里。
下午渴了喝水时，喝一口，一股子油味，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喝。
可明知不好喝，却还是拼命给自己洗脑，暗示自己这是至高无上的饮品。并且还拿着它到处炫耀，导致同学纷纷效仿。
没办法，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农村，小孩子能有一两毛钱就已是难得。更何况饮料这样奢侈的东西。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后，徐旭在校门口捡了一块钱，一张红色的“老钱”。
那时候学校门口的两家小卖铺是收这种钱的，在农村还未完全被淘汰。
徐旭捡钱的时候，我和叶慧惠都看到了。于是见者有份，徐旭分了我四毛钱，他自己得四毛，叶慧惠开开心心的接过剩下的两毛钱。
小小的、胖胖的叶慧惠似乎总是很容易满足。
我用这四毛钱先买了一小袋橘子水。那种加了色素稍微有点甜的袋装水，用冰箱冻成冰块，巴掌大，能吃好久。
还买了一根辣条。商店里把一大袋辣条拆开卖，一根一毛钱，长长的一根，沾着辣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常常舍不得吃，每口咬下去只咬一点点，放在嘴里细细的嚼。
剩下最后一毛钱买了一根棒棒糖，准备带回家给我弟。
我们三个蹲在小卖铺的门口，外面是狂风暴雨，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拿着一毛钱买一根辣条的小孩子居多。但我们无疑是欢快的，对于我们来说，能和小伙伴一起，吃一根辣条，吃一口冰块，都是很幸福的事情。
我身体不好，每次走多路就会头晕浑身没劲，晚上睡觉是大腿膝盖也会泛疼。
小时候喜欢逞能，乡里修路，路上堆满的轮角分明的石块。叶慧惠的堂弟长得特别胖，他往我背上扑的时候，仿佛一个巨石压下来。
叶慧惠担心的问我：“梦梦，你背的动吗？”
我看着她毫不费力的背着她弟，逞强的笑：“背的动的。”
结果还没走几步，我一个脚底打滑，把腿摔骨折了。
叶慧惠他堂弟皮糙肉厚只是摔疼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害得我一瘸一拐忍着疼往家走时，他爷爷还在我身后大声的斥骂我。
果然，好心会办坏事的。
好人也没有好报的。
小姑姑知道我的身体不好，时常背着我上学。从家里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家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断过。直到她上初中，我才自己去学校。
小姑姑其实长得很好看，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身材高挑，就是太瘦了。
虽说这是个以瘦为美的时代，但是我啊，打心底希望小姑姑长胖点儿，太瘦了惹人心疼。
小姑姑上了初中以后就与我来往的少了，她学业重，不像我，天天出去疯玩。
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徐旭搬家了，搬到一个离我家很远的地方。
我和叶慧惠再找他玩要走好长时间的路才能到。
徐旭带我们参观他的新家，房子才刚刚做了个模型，水泥糊了半面红砖，里面撑着数不清的长木。地面也没有铺水泥，还是泥土地。
我闻着空气里的水泥气息跟着他右拐右拐，来到他家新房子后面的厨房。
一间厨房，一间改成卧室的储藏室。
我曾经跟叶慧惠说过，徐旭的妈妈可漂亮了，像仙女一样。
叶慧惠深信不疑。
结果徐旭打开房门，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睡在床上的肥胖女人。
叶慧惠看了我一眼，我面不改色：“看，徐旭的妈妈漂亮吧？”
叶慧惠懵懵懂懂的点头。
我那时对美丑没有定义，只知道是个女的，都是漂亮的。
徐旭的妈妈给我们做了蛋炒饭，我们一人一碗。
我素来喜食咸辣，对面前这碗淡出鸟了的蛋炒饭实在无感。我吃了几口就觉得饱了，吃不动咽不下去了。
趁着他妈妈出去了，我看着他俩：“我吃不下了，你们谁要？”
他们俩齐齐摇头。
我眼巴巴的看着叶慧惠，叶慧惠头一次不听我的，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我。
我又看向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徐旭：“徐旭……”
徐旭立即说你倒掉吧，倒远点儿，别被我妈发现了。
他给我打开后门，我跑到他们家后面的小水沟里把饭倒掉了，没一会儿叶慧惠也来了，把碗里剩下的那点都倒进水沟里。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徐旭妈妈做饭难吃啊。
倒是徐旭，把自己那碗一滴不剩都吃完了。他跟我们说不能浪费。
那天风很大，徐旭从他妈妈那里要来一块钱，照样是我四毛他四毛，叶慧惠两毛。我们仨一人一根辣条蹲在徐旭家新房子的门口吃。
每当叶慧惠回忆起那天，就特生气：“你们俩一人四角钱，就我两角钱，这也就算了，你们花完了还来抢我的辣条吃，我就两角钱的辣条你们也抢，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恩……我们小仙女不需要良心。
升二年级之前，我和徐旭闹掰了。
那时候我们都是从家里搬凳子去学校当座椅的，我的凳子是矮矮的小长凳。我妈让我从一个老婶家拿的，家里的油漆凳我妈舍不得让我搬到学校去。那条凳子刚拿回来时一个腿掉了，我妈用洋钉给它又按了回去。于是这条凳子一坐就是一年多。
快升二年级的时候，我提前一天去学校搬凳子，搬到新教室占个好位置。正巧碰到了跟我有同样想法的徐旭。
徐旭身边跟着她那个八卦的堂姐。
我想着去跟徐旭说做同桌，话还没说出口，他堂姐抢先一步问了：“咦？徐旭，这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吗？你要不要跟她坐一起啊？”
空气像是突然宁静了，我期待的看着徐旭，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开心的点头，可他却摇摇头：“不了，我跟我们班罗玉坐一起，我们商量好了的。”
那时候小，不明白心里一下子空空的感觉其实是失落。
我就觉得很生气，我觉得徐旭根本不把我当朋友，亏我跟他玩的那么好。
我说：“我才不跟你坐一起呢！我有叶慧惠，只有叶慧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大概是我瞪着他的眼神太可怕了，徐旭居然秒怂，又期期艾艾说要跟我做同桌。
我一言不发的瞪着他，他见我这样，主动来帮我搬凳子。他刚把我那把破凳子搬起来时，那条本就摇摇欲坠的腿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徐旭！”我怒气冲冲的吼了一声。
徐旭懵了，一脸无辜的看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我就是止不住的生气。
而且越想越气，哄不好的那种。
我脑袋一热，跑到他位置上，抡起他那把漂亮的刷着绿色彩漆的凳子就往地上猛的一砸。
那把漂亮的凳子就在我们的眼前裂了开来。
呐，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坏？！”徐旭的堂姐叫了起来，蹲在地上检查那把可怜的凳子。
我僵硬的站在原地，手好像烧了起来，连同着我脸上这张倔强的脸皮。
怎么就这么容易摔坏了呢？
“你现在高兴了吧？”徐旭生气了，气的眼睛都红了，脸色难看的质问我。
我一顿心虚，却死要面子，犟着脖子说：“是你先弄坏我的凳子的，现在扯平了。”
说罢，也不敢看他们，抱着我年迈的凳子瞬速的溜了。
凳子很重，我边走边歇，想着以后和徐旭再也做不成朋友了，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明明受害者是徐旭，可我仍觉得无比委屈。不同于奶奶冤枉我是小偷的委屈，而且心里泛着酸水，咕噜咕噜的往外冒，难受极了。
开学那天，我抱着我那条缺了腿的凳子来到新教室，因为来的比较晚，全班同学都盯着我看。
班上人更多了，有我以前的同学，也有新来的同学。
我在他们的注视下走进教室，前面已经没位置了，只有教室的最后面还剩零星几个位置。
我抱着那条缺了腿的凳子走到中间组最后面一排坐下。然后蹲下来，把那条残缺的腿套进凳子的凹槽里。
“你的凳子怎么是坏的呀？”我旁边的女生问我。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生面孔，不认识，应该是八一小学来的新生。
我年纪虽小，却是极重面子的。
很多时候，大人根本不知道，小孩子其实比大人更好面子。所以小孩会为了面子撒谎，会为了面子做一些不可想象的坏事。
但是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好像被大家的目光钉死了，我的脸发烫，支支吾吾回答：“昨天摔坏了。”
“啊？那你怎么不换呢？”她不可思议的问我。
我何尝不想换，但是我奶奶根本就不让我搬家里的好凳子，她也不给我修，我只能把这张破凳子又搬回学校来。
为了把它搬回来，我累得够呛，耽误那么长时间回学校连个好位置都没占到，想想都觉得委屈。
“都怪徐旭，是他弄坏了我的凳子。”我对那个女生说，“我奶奶觉得是我自己弄坏的，很生气，就不给我修了。都怪那个徐旭。”
女生问我徐旭是谁。我朝第一组最前面的位置指了指：“那个，坐在外边穿蓝衣服的那个。”
徐旭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写什么，背对着我们。
他的新同桌罗玉却突然回头，大眼睛茫然的看着我。
我收回手，瞪了罗玉一眼，气呼呼的坐在我那条随时都可以散架的破凳子上。
徐旭就是为了他才不跟我做同桌的，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和徐旭闹掰，讨厌讨厌讨厌死了。
果然姓罗的没一个好东西。从前虐待我的罗老师是，如今这个吃多了油的罗玉也是。
我大概上辈子跟姓罗的有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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