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见山神现身，陆明珠本想打探一下母亲的情况，听闻此言，知道对方依旧不会透露消息。

        这么多年，她们谁也没扭过谁，明珠一直想从山神这里得到母亲的消息，而山神则一直避而不谈。

        不过，山神现身倒是给了她当面致谢的机会，陆明珠满怀感激地开口：“明珠心意已决，总要去试一试。这些年有赖您照拂，请受明珠一拜，日后明珠安定下来定当好好供奉您的神主。”

        说着她双手加额，便要下拜。

        山神又制止了她，“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陆明珠并不意外，虽然山神不承认，她相信山神是受娘亲所托照顾自己。

        然而山神又开口说道：“况且若要细究，我实则与你有仇无恩。我——”

        陆明珠不可置信地看向山神，一时失控，泪水湿润了眼眶。

        迎着明珠目光，山神有些讲不下去了，她颇为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然后递给明珠一枚圆润的黄色石珠：“这是黄蜡石做的，你拿回去穿了带着玩吧。”

        见明珠没有收，又补了一句：“比不了你戴的那个，但不比永安县贡来京城的差，拿着吧，这是我的心意，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陆明珠下山来，打起精神去找了里长和族老，说了进京给杨府太君拜寿之事，然后又去托付隔壁郑婶看护门院。

        她并没有告诉亲友们自己此番离开，可能许久都不会回来，众人各有各的忙碌，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想到她素来痴名在外，里长特意叮嘱她要为自己作点打算，不要贸然将杨府的谢礼尽数归还。

        “族里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你爹故去之后，就再没人进学。这几年皇爷修庙修路、县里修堤修墙都没少分派咱们，大家都过得艰难，将来也帮衬不了你多少。况且那杨府多年的战功，声名在外，不差你这点钱。”

        第二日杨家的马车果然应约而来。

        陆明珠上车就坐到了一角，然后便长久地沉默不言，若有所思。

        方玉媛昨夜就觉察陆明珠心事重重，见她如今还是满怀愁绪的样子，开口道，“醒醒，回魂了！就这么离不得家乡么？你之前进过京城吗，咱们这会儿到哪里了？”

        陆明珠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回答道：“没有去过。我小的时候随父亲到到过周边的县城，京城，没印象了。”

        “离得这么近你都不去京城看看？”方玉媛本想多玩笑两句，猛然想到陆明珠早早就没了双亲，艰难度日，只怕无人想起带她来看京城繁华。

        于是方玉媛话锋一转，笑道：“也对，你是举人女儿，整日斯斯文文地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在天子脚下也不屑于去看看，和我这走江湖到处乱窜的游医不一样。”

        陆明珠闻言也笑了，“四九城的人才是活在天子脚下，我们村里这些人，不过是拱卫京师的、看守皇陵的，哪有体面到处乱跑。”

        此时，帘外车辕上坐着的夏婆子突然笑着接话，“哟，话不是这么说的，城里城外的，不都是皇爷的臣民么？两位姑娘，就快要进城了，咱们车赶得快，顺利的话晌午就能到府里。”

        就着话头，夏婆子自然又灵巧地钻进来坐下了。

        她本该在车里陪着客人，但是这几日秋老虎实在厉害，马车里闷热的很，于是便自作主张坐到了外面吹风，况且她觉得两个村姑没什么可陪的，派她这个老太太跟前得脸的妈妈来，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会儿快要进城了，夏婆子才进到车厢里，笑眯眯地介绍杨府的规矩，“两位姑娘进府怕是正好赶上饭时候，过了饭点老太太总要眯一会儿，年纪大了习惯可不能改，还请二位见谅。下午老太太梳妆好了，会在正寝见过二位姑娘。”

        话就到此为止了，多的一句也不说。

        不过杨府如何陆、方二人也不在意，一切自是客随主便。

        到了杨府，刚下马车就有一小厮在等，正是杨镇的贴身小厮重轮。

        “两位姑娘一路辛苦了。二爷叫小的候着两位姑娘，听姑娘们吩咐。二爷去钧少爷府上了，晚饭才能回来。”

        重轮出现的正是时候，方玉媛马上让他给自己的师伯送信去了。

        方玉媛的师伯也姓方，既是她的师伯，也是她的亲伯伯，现今在太医院任院判。

        杨老太太待陆、方二人很是亲热，原本要留他们住在杨府，但方家接人的马车已随重轮一起回来了，于是杨老太太便松口让二人用过晚饭再走。

        晚饭时分杨镇也回来了，与杨老太太及陆、方一同用了饭。

        饭后杨镇送陆、方二人离开。

        他一路沉默着，一改上次话痨的模样，陆明珠也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出了二门，方玉媛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二位是怎么了，怎么都还有两幅面孔？今天是你也沉默，他也沉默，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呢？”

        陆明珠依旧没有答话，杨镇却沉不住气了，他先是长叹一声，然后把眉毛拧巴成个大疙瘩，“别提了，我是不想让老太太和二位姐姐烦心，所以才没说。”

        这显然是要说，于是方玉媛连忙追问：“奇了，什么事儿能让你家老太太烦心？或许你说出来，她老人家就给你解决了呢。”

        “别！千万不能告诉老太太！是钧表哥出事了，他让锦衣卫抓去了。那妖道和庸医这次算是如意了！”杨镇说道，“我父亲正在想法子，也派人给姑丈送过信儿了，但一时半会儿人是救不出来的，眼瞅着老太太就要过寿了，不知道要怎么过这个饥荒。”

        “锦衣卫！”陆明珠吓了一跳，插话追问，“贵亲怎么会被锦衣卫查办？”方玉媛听她开口询问顾钧的下落，忍不住斜了她一眼，但陆明珠视若无睹，只盯着杨镇等他回话。

        “这就说来话长了，还沾点大内机密——皇爷近来身体不太好，说起来也有小半年了，可受那妖道迷惑，一味地只是用丹，不让太医开方。上月下旬楚总宪连着几道题本，把妖道一通臭骂，好不容易劝得皇爷宣了太医，可偏偏去的是方院判这个小人，顺着那妖道说什么‘陛下神功将成，凡世的药已不能调理陛下仙体了’，竟什么药也没开就走了。结果不久皇爷的病就加重了，多日不能视朝，如今才好不容易缓过来。楚总宪、诸兰台御史、六科都给事中都上疏弹劾那妖道和庸医，各级官员一道上疏的也不少。钧表哥回京正好赶上，自然也一道上了疏。”

        陆明珠有些疑惑，看了一下方玉媛，迟疑地问道：“我之前听人说，给陛下炼丹的是金庭山的道长们，他们——”

        “嗐！早就不是他们了。”杨镇摆了摆手，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如今陛下身边是几个不知道什么山旮旯里来的妖道。这些妖道们戏也多，当初可是摆足了谱，明明在京畿转悠就是想求皇爷垂青，结果还要皇爷七催八请才把他们请来，还当是什么得道高人，结果倒是些瘟神！话说回来，那妖道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没想到这方院判也是个小人，妄称出自行医世家，却做出这等趋炎附势之举，呸！”

        说着三人走到了马车前，杨镇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下马车灯笼上的方字，疑惑的看了眼旁边的车夫和重轮。

        然后他大声问道：“真晦气！家里怎么有方院判的马车？重轮，你下午跑哪里去了？”

        杨镇在祖母处用饭时，重轮也带着方府马车夫吃了饭；然后他就同车夫一起等着送人。

        他并不知道自家公子会发表这样一番高见，因此未能及时告诉他，他的恩人方姐姐与仇人方院判师出同门。

        如今真相大白，杨镇一脸尴尬，先是狠狠地瞪了重轮一眼，然后连连向方玉媛作揖。

        方玉媛勉强笑了笑，迅速钻进了车厢。

        陆明珠少不得打个圆场：“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去了方府我们去问问清楚，也许对你搭救你表哥会有点用处。”

        “也好，你们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来找我。”

        方玉媛沉默了一路，见到方院判，却突然爆发出一串质问。

        方院判平静地听完，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嘱咐她们说：“既然你们是进京来杨府贺寿的，那就待到明日寿宴吧。寿宴一过，马上离京，不要耽搁。媛媛，你父亲不是一直想要游历天下，搜集各地药材，编撰四海偏方吗？我看江南值得一去，我前几日给他写信，过几日你回家赶快催催他，可以动身了！”

        说罢，便不再多言，让婆子带她们去休息。

        方玉媛愣了愣，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沉默地进了房间，等那婆子离开，才对陆明珠说道：“想要我们走？偏不走！我不仅不走，还要把师兄和父亲都叫来，让他们看看，如今师伯竟然这样……这样丢方家的脸！”

        “别赌气了，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奇怪？是很奇怪！”方玉媛冷笑了一声，随即迷茫地喃喃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珠，你不知道，他原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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