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三章第四节

　　第三章第四节　　盗版

　　丰栋梁失恋了。或者准确点说，他被甩了，已经开始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跟着别人私奔了。

　　在准岳父母那儿落实了这个消息，他真想大吼一嗓子脏话发泄一下，但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说道：“没事，好聚好散嘛！”

　　这一阵他七八天没见到女友，也没有联络，他没在意，以前他忙案子的时候也经常几天顾不上联系。今天碰到一位槐树街道派出所的民警朋友，问他找到女朋友了吗？他很纳闷，朋友告诉他，他岳父岳母这两天找女儿找疯了，还打听一个留着长头发背着吉他，在附近几个酒吧卖唱的歌手。他感到问题严重，急忙赶到女友家里询问才知道了真相。

　　捏着女友留给家里的信，他用力控制着不让手臂哆嗦。信中说，她找到了真爱，让爹妈不要挂牵，她会幸福的。他想，你和他是真爱，那这两年对我都是虚情假意咯！

　　准岳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这小丫太不懂事了，都怨我们，从小把她惯坏了，唉！”

　　准岳母擦了擦眼睛：“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现在怎么样？我们对不起你啊！”准岳母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丰栋梁觉得那眼泪里有一种小市民的虚伪。

　　准岳父母在九十年代的下岗大潮中没能幸免，好在都是省城本地人，在城中村有一套沿街的民房，先开餐馆，经营不好黄了，又开游戏厅，从南方买来一批淘汰下的游戏机，生意火爆。不过隔三差五就有社会上的小混混小流氓打架，弄到警察也经常光临。有一次打架打厉害了，一个学生被打成重伤，成了刑事案件，丰栋梁带着犯人去指认现场，第一次见到了后来成为他女朋友的那个女孩。

　　客观地说，这个女孩的确很漂亮，而且生在普通市民的家庭，自小就学会了看眉高眼低，聪慧乖巧。他问话的过程中非常配合，并且端茶斟水，周到热情，让他有了好印象。认识了以后，游戏厅一有点风吹草动，女孩就找他这个民警小领导去处理，他也乐意效劳，一来二去，两人就谈上了。

　　对于他的这段恋情，父亲虽然不太满意，但没有明确反对，只是说你觉得好就行；母亲则是一百个不看好加一万个反对，母亲希望他至少能找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对象，而这个女孩技校毕业后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待业在家，后来还是他出面帮忙，才在一家民营企业找了份办公室职员的工作。母亲不看好的另一个原因，说是出身于小市民的家庭，且有些姿色，从外貌看就属于那种容易三心二意的女人。他自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之前丰栋梁并没有完整的谈恋爱历史，父亲为了磨炼他，读完三年警校后又入伍当兵，周围都是大老爷们居多。退伍参加工作时选择了进入刑警队，这也是他一心期望的职业，父亲也支持，母亲则有保留意见，按他的家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从警后工作琐屑繁忙，加上他对自己的容貌缺乏自信——警校和部队的生涯锻炼得他身材很棒，但相貌就非常普通，瘦削的长脸，单眼皮小眼睛，鼻梁又突兀地高，因此迟迟没有恋爱的花朵落到他身上。

　　他对母亲介绍的一些干部家庭的女孩统统不感兴趣，这些女孩，略有几分姿色，再仗着父兄有点权力，便目空一切眼高手低的，他反感这类女孩。虽然他也是高干子弟，自幼养尊处优的生活也难免在身上留下印记，但由于家教严格，在日常生活中从来不依仗家世的资本，反而努力将自己隐身于普罗大众之中。这一点他和他的表弟俞昊阳很相像，出身优越，尽量普通。

　　现在可好，母亲介绍的他不喜欢，他喜欢的却应验了母亲的话！

　　从准岳父母家告辞出来，他们一路追着送出好远，一再表示：“找到这丫头，一定让她好好给你认错！我们还要去亲家那儿赔礼道歉啊！”

　　他努力保持着风度和气场，支吾了两句：“不用不用，再说吧。”说完了就急忙忙离开。走远了才将一直挺着的腰身松下来，巨大的屈辱和挫折感突然如潮水般涌入心间，恨恨地骂了声他妈的。

　　然后他又想起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怎么向父母交代？他相信准岳父母——不，前准岳父母在事情隐瞒不下的情况下，为了博得原谅，会登门向父母道歉的，说不定还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演戏呢。

　　他想不出办法，挨到下午下班，终于还是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让他回家吃饭，还有话要谈。他装作忙碌不堪的样子，说我在加班呢，不知道几点能回家，你们先吃吧，就挂了电话。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心想迟早躲不过，将心一横，就回家了。

　　没想到父亲也早早下班在家，一见面母亲就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平静地说分手了人家找了个更好的。母亲就唠叨说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都二十八了，快三十的人了，如此云云。父亲严肃地看着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所有的懊恼都涌上心头，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人家既然甩了我，我又何必单恋一枝花？放心，我会再找一个对象，耽误不了你们抱孙子。

　　慷慨激昂地说完，他又说了句我不在家吃饭了，就出门而去。在院门口又遇上遛鸟回来的爷爷问他干嘛去，他问候了一声，说道我加班去。离开省委家属院，他才开始思考要去哪儿。

　　正在发呆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接起来。

　　“我是大费。我说，你傻站在大院门口干什么？”

　　丰栋梁迅速扫了一圈周围：“大费，千里眼啊你，从哪儿看见我了？”

　　“嘿嘿，我刚刚开车从那儿走过，看见是你。你等我几分钟，我送个客户，马上过去接你啊，今晚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这样也不错，丰栋梁想，答应了下来。

　　大费是他一个大院长大的伙伴，比他大一岁，东齐大学毕业后进入市税务局工作，波澜不惊地上了几年班后忽然顿悟，辞职下海开办公司，从倒买倒卖计算机开始，很快混得风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

　　等了不到十分钟，果然看见大费的奔驰轿车快速驶来。丰栋梁上了副驾驶座，朝大费一笑：“今天有福啊，享受享受坐奔驰宝马的富豪待遇。怎么突然想起请我了？”

　　大费人如其名，人高马大，但是戴着副宽边眼镜，又增添了一些文人气息。他嘻嘻一笑：“本来已经请了几个客户，看见你苦着一张脸站在路边，肯定没地方打秋风吃饭了，得，正好咱兄弟好长时间没聚聚了，请你吃顿饭吧。客户那边只好打发副总去陪陪了。”

　　丰栋梁拱了拱手：“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说吧，兄弟想吃点什么？”

　　“既然是你这大老板请客，那不得狠狠宰一顿？燕窝鲍鱼，生猛海鲜，哪儿齐全去哪儿呀！”

　　大费沉吟着说：“今晚咱哥俩谈谈心，去那种大酒店，服务员在一边碍事。这样，想吃海鲜，我知道一家新开业的海鲜馆还不错，雅间也清净。”

　　丰栋梁无所谓：“只要有酒，哪儿都行。”他今晚确实想喝点了，借酒消愁吧。

　　到海鲜馆落座后，大费又打电话喊来公司的一个员工，是一位身材瘦弱的年轻男子，大费介绍说这是小雷，公司的软件工程师。小雷神情谦卑话语不多，在旁边斟酒倒茶服务到位。

　　上来酒菜后，两人边喝边天南地北地聊天，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丰栋梁已经略有醉意，说道：“费哥有话就直说吧，别把兄弟当外人，我看得出你心里有事。”

　　大费嘿嘿地笑：“还是兄弟了解我啊。确实有件麻烦的事儿，想向你讨个主意。”

　　“痛快点说！跟我还用得着拿请客喝酒当幌子呀？”

　　“这些年经商无奈啊，逢人只说三分话了。跟兄弟那我就直说了。”大费叹了口气，“这几年我一直在搞软件系统的开发，齐星大酒店的罗副总是我大学的学长，挺照顾我的生意，这不，他们准备更新酒店管理系统，就把这个活给了我。我安排七八个软件开发工程师，在齐星蹲了半年时间，才在以前一套比较简单的系统基础之上，开发出一套全新的酒店管理软件。这套软件在齐星大酒店试用效果非常好，我给起名叫飞云酒店管理系统。我准备用齐星作为样板，向其它酒店推广。因为齐星的一部分管理人员也参与了开发，也借鉴了齐星的管理模式和经营经验，为了买断，我只收了齐星二十万元的开发费，只有当初合同的百分之五十。”

　　丰栋梁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多少钱？二十万！你可真敢要价啊！”

　　“兄弟哎，光是开发成本就十几多万了，人员工资、交通费、为了开发增加设备……我这也就是仅仅能保住成本。这说的还只是软件的，采购计算机、打印设备，敷设网络，等等，齐星这次升级，至少是这个数。”大费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让你一打岔，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大费敲敲脑袋，“对了，向其它的酒店推销这套软件。在软件开发的后期，只要是省城略有点名气的酒店，我就开始没命地登门拜访，因为有齐星这个行业的标杆，推销起来还不算太困难，有四五家酒店表现出感兴趣，其中有一家刚竣工准备开业的大酒店，管理层组队跟我去齐星考察过，当时就表示愿意跟我合作。我非常高兴，都有点忘乎所以了，我们这个行业机遇很重要，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事业会更上一层楼。”

　　“我亲自带队去那家酒店调研、设计，出了一套完整的解决方案，他们也很满意。可是后来等了一两个月，他们再也没联系过我，纳闷之下，我就上门去了解了解。没想到管理层非常冷淡，我再三追问后，他们解释说已经从别的公司采购了酒店管理系统了，比我这套飞云系统更好用，其它的就不肯多说了。

　　“我狼狈地回来之后，越想越郁闷，于是又联系另外几家酒店，有一家酒店采购负责人非常直接地告诉我，有另一家公司同样的软件系统，报价才是我们的一半，而功能几乎一样，所以他们已经开始部署这家公司的系统了。我很诧异呀，就央求他能不能看看这套系统，学习学习。他倒是也痛快，拿出一本厚厚的方案书让我翻翻看。我一翻就觉得脑袋轰轰地响，这本方案基本上就是我给齐星和另外那家酒店方案集合而成的翻版，就是软件的名称改成了金软酒店管理系统网络版。”

　　两人边喝边谈，丰栋梁又是几杯酒落肚，醉意醺醺地说：“听了半晚上你的经商故事，也没弄明白你想说点啥。”

　　大费苦笑：“是我太啰嗦了。简单点说，就是我辛辛苦苦开发的软件，让别人盗版了，让别人盗窃了！”

　　丰栋梁用手支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整理下思绪：“你的说法失之偏颇啊，假如人家也开发了和你同样的软件呢？”

　　“我当时也这么考虑过，所以决定去调查调查这家公司。我从方案书的封面上看到了公司的名称和地址，叫什么金宏软件科技，就在东城区科技市场。我带着小雷，装成某家酒店的采购经理，去了一趟。很小的一间门头，总共只有老板和服务员两个人，老板也就二十岁出头，名字叫汤志宏。”大费说着，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丰栋梁看，“喏，这是他给我的名片。”

　　大费接着说道：“他们的主要业务是做盗版光盘和二手电脑，没有能力开发软件。我装作要采购办公耗材，跟他聊了一阵，后来聊到酒店管理系统，他很兴奋地介绍他们开发的软件。我表示很感兴趣，他就打开电脑上的客户端演示，我和小雷凑过去看，那套软件除了启动界面和软件的名称，别的跟我们的那套系统一模一样！小雷也是见证人，你跟丰队说明一下。”

　　“嗯，”小雷慢声细气地开始说：“他给我们展示的是客户端，我仔细看了，包括各项主菜单和子菜单的名称、排序，以及各项设置，都跟我们的系统一样。我们搞设计开发，尽管也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设定，也有差不多的想法，但是雷同到这种程度，要说不是抄袭，打死我都不相信。”

　　大费插话说：“小雷说抄袭，是文明的说法，这根本就是□□裸的盗窃！当时我很气愤，真想抓住他，质问这套软件是从哪来的？但是又一想，我的这套系统只有在齐星酒店开发和使用，能够接触到并且有技术复制破解的人员，只有我们公司的内部员工和齐星的部分人员，他是从哪儿搞到手的呢？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有先忍下这口气再说。”

　　大费说完，看着丰栋梁。丰栋梁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搞清楚，他是从哪个渠道盗窃了你们软件的，找我来，是这意思吧？”

　　“对！”大费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我想最好是先请你们专业人士，帮我参谋参谋，我该如何报案，如何处理？”

　　“这种案件我从没接触过，不知道能否达到立案的标准呀。不过应该也是有法可循的，有个新词儿叫知识产权什么的。”

　　“是，有《著作权法》，也有《计算机软件保护条例》，都是针对这类盗版软件的。”

　　“你比我还懂法啊！有了！”丰栋梁一拍桌子，“我想起一个人来，他们大队就是专门办理这类案件的，比我有经验得多。”

　　他指的是经侦大队的岑君，这半年闲暇时间他俩经常在一起切磋篮球球技，关系很熟络。他拿起手机给岑君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岑君就急匆匆赶来。大费非常过意不去，又赶紧通知厨房加了几个菜。

　　互相介绍客套过后，大费又简要地向岑君做了说明。

　　岑君沉吟了下，说道：“根据你说的这些情况和你的损失，已经达到立案的条件了，最大的关键是，得找出他们复制软件的渠道，或者找出他们盗版的证明。你的经营地址是在哪儿？哦，也属于东城区，这样就好，你先到经侦大队报案再说。丰队，你说怎么样？”

　　他们看向丰栋梁，丰栋梁已经玉山倾倒，熏熏然仰在椅子上睡着了。

　　大费低声说道：“他今儿晚上有些消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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