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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换眼


  长彧宫内,司律上神仓颉发了有生以来不多见的一次火,对着离昱上神万变不离其宗的一句话是:“连神帝都不想再管鲛人族的事了,你孤身一人前去鲛宫,万一遭遇不测谁来救你?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有一半神识”。在责怪了离昱一番后,结尾的那句话是:

  三日之内,将那凡人送去千里阁,否则他会亲自动手替将月拆去凡骨。

  替凡人拆去凡骨,无异于是亲手将她剥皮抽筋。

  仓颉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因为怕自己的师弟会因为这个徒弟把仅剩的半条小命给送掉。

  上清宫内,离昱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锦盒。

  “离昱,在我湮灭以后,我的眼睛将会留下,因为它要见证在我的国度里,我的子民如何生机勃勃地生存。”

  离昱痛苦地闭上眼睛。

  要送将月去千里阁,若是不给她一双眼睛,将月怕是难以在千里阁立足,尽管将月从来没有向他哭诉过没有双目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可是他却一直知道,对将月而言,没有眼睛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天将月和白婕聊完天后,白婕告诉她佛铃树开花了,花团锦簇,景象美不胜收。她欢天喜地跑去紫藤殿想告诉师父是时候要准备酿佛铃酒了。

  将月调皮劲上来想吓吓师父,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紫藤殿门外,正欲推门,她却隔着门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传来,于是便贴着门听了会。

  “我昨儿梦到了灵歌眼睛布满泪水,想着灵歌的眼睛也是时候找个活着的躯体养护了,这十年我一直将灵歌的双目藏于长潭,长潭之水虽有保持灵力的作用,可是灵歌之目乃是上古之物,现世里已经没有任何没有生命的东西可以永远养护它了。”这声音的主人将月无比熟悉,因为那是养护了她十年的师父。

  “十年前弱水一战,你带回来的那丫头双目被浊气所伤,从此无法视物。可她的身躯却十分纯净特别,着实千万年难得一见,你不是说过她乃是养护灵歌双目的不二选择。你养着那凡人,不正是等着这一天嘛?”说话的是仓颉。

  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是蓄谋已久的一句话。

  将月顿时愣在原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也是时候找个活着的躯体养护了……

  你养着那凡人,不正是等着这一天嘛……

  后面的话将月没有听到,她突然觉得自己为什么不也是个聋子。

  所有的疑惑,好像在这一刻,都有了它该有的答案。

  细心呵护了十年的徒儿,她自己以为被他视做珍宝的徒儿,在其他人眼中被宠坏的徒儿,不过是她神女灵歌留下双眼的容器。

  一个在修罗场上命不该绝的孤儿,有什么资格被上古神祗、神界战神如此悉心呵护?

  只有神女灵歌才配吧,她早就该意识到的,灵歌的眼睛不能永远地存放于长潭,否则会失去视物之力,只有活人的躯体养护,才能永久地鲜活。

  可是做为战神的师父,又怎么会生生地挖去别人的眼睛以求得灵歌的双眼获得居所?而她,天生体质特别,纯净异常,所以正好十分合适而已。

  佛铃花竞相开放,红色染遍天际,花香远传千里。

  离昱负手立在佛铃树下,白色的衣袂随风摆动,像是千年不变的雕塑那般高贵而清冷。

  将月还是像以往一样,静静地立在师父身后,听着佛铃花飘落而下的声响。

  花开佛铃,万物凋零,唯有香气扑鼻。

  她似乎可以感觉到,此时师父定是在回忆着上古时代他和神女之间的一幕又一幕。

  白婕说,师父相当于自凡人幼学之年拜女娲娘娘为师,与仓颉上神和神女灵歌一起长大,是女娲娘娘最出众的弟子。

  那个野兽和神灵共存的远古时代,与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将月不知道,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可悲,可悲到一出生连现在这个一片清明的世界也什么都看不到。

  脉络分明的花瓣在风中摇曳,离昱蹲下来整了整将月的襦裙,漾出兰花般浅香的笑容:“再和为师酿一次佛铃花酒吧,这次恐怕是等不到花开荼蘼了。”

  面前的是她的师父,神界的司战之神,这六界仅存的几位上古神祗之一。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但是将月却已然知道。

  昨夜,离昱还是将送她去千里阁的消息告诉了她,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徒儿在听完了他的话之后,竟然没有丝毫恐惧和反抗,只是默默地点头。

  他立在紫藤殿的紫竹风铃下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他后来转念一想,也许送她去千里阁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毕竟只有变得更强大,以后他不在它身边时她才能保护好自己。

  还有那双眼睛,迟早,他按理是要还她的。

  将月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扬起头,昨天晚上她在答应了去千里阁之后,在绿萼殿哭了一整夜,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伤心,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信仰顷刻间轰然倒塌,她选择的是默默接受。

  自己对于师父来说,可能已经是个累赘了吧?所以自己应该要离开才对。

  她如果不哭不闹,也许自己还会是他的好徒儿,至少在别人眼里,他还是待她一如既往。

  可是,如果她又哭又闹,求师父不要送她去千里阁,那结果只有两种,一是如自己所愿,她没去,二是不如自己所愿,她还是去了。这两种结果,第一种她没去,那师父又以什么理由让她来寄养灵歌留下的双目呢?况且若是仓颉上神知道了,师父与仓颉上神必定会心生嫌隙。第二种结果,她还是去了,这种结局就太悲惨了,她还不如一头撞死在佛铃树上算了。

  只是此番一去,山高水长,不得不让她惊恐。

  她曾偷偷问仓颉的徒儿白婕为何仓颉上神对她一直冷言冷语,甚至不惜要致她于死地,白婕也只是安慰她别多想,估摸着是因为将月幼时不懂事常常赖在离昱上神身边,导致离昱上神收不了其他出身名门的徒儿缘故。

  如今仙、神两界到处都飘着点歪风邪气,裙带关系更是甚嚣尘上,神界众神没有谁不知道,仓颉上神收徒弟的门槛至少是皇室嫡亲尊位。就算素以“六界大成”为口号的千里阁,也免不了对那些帝姬、王姬另眼相待,青睐有加。

  将月的回答依旧乖巧:

  “好。”

  云淡风轻的一个字,可谁知道这句话背后的风起云涌。

  无色风铃草细细研磨,与鲜红的佛铃花一起用雪水浸润,清澈冰凉的雪水从陶碗里一泻而下,芳香四溢。

  花瓣风干后放入酒缶内,再加入白酒、桂园肉和白参、红枣等任其发酵,然后密封窖藏,待到佛铃树满树花朵落尽美酒即成。

  夜晚,上清宫寂静无风。

  紫藤殿内明亮一片,离昱面色沉郁,端坐在榣木桌前,明黄的桌上放着那只朱漆锦盒和久尘圣水。

  错金香炉内香烟袅袅,镜前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徒儿将月。

  “阿月,这双眼睛是神女灵歌留下的,灵歌是大地之母的后裔,有了她的眼睛,你便可以复明。”离昱看着镜子里的将月,缓缓打开锦盒,“此番前去千里阁,阿月理当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仓颉上神和为师的一片苦心。”

  将月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师父是什么模样,她脑海里的师父应当是白衣胜雪的男子,有着神界最出众的容貌。如今她马上就能够看见自己的师父,看见自己生活着的上清宫到底是何模样了,她满心欢喜,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以这样的原因复明,也罢了,她从来就不奢求什么,只要师父开心,她也便开心,如今她顺师父的愿成了神女灵歌眼睛的容器,他开心了,她也开心。

  可是,当她自己的眼睛从她的眼眶里被师父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疼晕了过去。

  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疼痛,如同自己的一块肉被生生割了下来,脑袋里天旋地转,容不得她反应片刻,就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直到嘴唇被咬出血丝,她有点埋怨师父为何要选择她作为神女眼睛的容器,她不是那么坚强的女孩子,她很想哭,可最后她却一滴泪也没有流。

  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流泪了,过去的将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她想,凭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凡人,还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却可以由师父护着在这三十三重天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十年时光,其中的恩情,恐怕她这辈子也报不完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她起来后,绿萼殿内出奇的安静,有缕缕阳光透过窗棂安详地照在她身上,自己的寝殿内物品摆放地井井有条,虽不大却温馨十足。

  可是她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师父。

  她的小手微微颤颤地抚上自己的双目,似乎想体验下有这样一双眼睛到底是何感觉,尽管那里的眼睛已经不再是她的了。

  直到她踉踉跄跄地走出殿外,差点被门槛绊倒,第一次勉勉强强地尝试着接受那被遒劲的佛铃树掩映的阳光,她才意识到这个就是她一直生活的地方。

  三十三重天,神界战神府,师父的上清宫……

  灼灼太阳点缀在蔚蓝如水的碧空中,四周是缱绻而缠绵的云丝,像是棉花糖般入口即化。

  日光如同被绿色的筛子细细筛过,丝丝缕缕,点点滴滴,透过细碎斑驳的枝叶,带着五颜六色的光晕,一览无余铺撒到跟前,眼睛往边上移,看到面前绯色的佛铃花。

  绯色佛铃,七瓣三重,盛开的绚烂而明艳,宛若是谁心头那一抹最后的不舍与羁绊。

  绿色的叶子、蓝色的天空、百色的云朵……

  多么色彩斑斓的世界啊,这些年到底错过了什么?

  她还不能适应这双眼睛,她心底还是惶恐的,将月又回到屋内,坐到镜前,有些呆滞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这个人。

  十岁孩童的模样,头发上有圆圆的两个髻,像极了两个馒头。一张极其苍白的小脸,没有丝毫血色,应该是太过疼痛的缘故。

  令她惊讶的是那双眼睛,神女灵歌的眼睛。

  从这双眼睛里,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是一双十分澄净明亮的眼睛,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个小世界,似带着悲悯众生的光泽,像是她刚才看到的天空那般。

  这是神女灵歌的眼睛啊,仿佛带着上古时代凝重的使命重新出现在另一个凡人身体内。

  恍如隔世,她终于从一片黑暗的牢笼里跳脱了出来,即使她知道自己将要跳入另一个牢笼——千里阁。

  白婕踏进上清宫时,将月正眯着眼睛坐在铺满佛铃花的树下看着树枝上的两只鸟儿打架,上清宫千万年不变的和煦阳光铺在将月瘦弱的后背,似乎有点点荧光从她的背后逸出。

  白婕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酸痛,随即伸出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白婕跑上前去惊喜地拉住她的双手,不可置信地查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小月,这双眼睛,予你甚好。”

  将月只是一怔,随即漠然地点头,她看见白婕脸上毫无掩饰的喜悦,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心头的悲凉顿时散去不少。

  “可还习惯?”佛铃树下,白婕和将月坐在一处,搂着将月亲切询问。

  有枯萎的佛铃花花瓣从空中飘落,凄美的好似舞动的精灵。

  唯美的花瓣,渲染的却是满满离情别意。

  将月盯着下落的花瓣,一时忘记了回答。

  “不怕不怕,会慢慢习惯的,小月,真的是太好了。”白婕在一旁欣喜若狂。

  “可惜霖若正在闭关修行师父留下的作业,不然他看见你如今的样子,定会比我还开心。”

  “阿婕,有眼睛,真好。”将月强忍着泪水,有晶莹的泪花在她眼眶里闪动,她只是看着白婕呆呆地重复道:“有眼睛,真好。”

  将月以前觉得,没有眼睛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直到她有了眼睛,她才知道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五彩斑斓。

  她在黑暗里度过了十年的时光,除了面对师父,她站在谁的面前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胆小模样,她的世界里没有过色彩,是师父给了她唯一的色彩,尽管那抹色彩只是他的师父-----战神离昱给予神女灵歌万千霞光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缕。

  “对了,白婕,你可看见了师父?”将月握住白婕的手急切地询问。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了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师父。

  白婕摇头,转过脸去目光闪烁:“上神……上神与师父似有急事商议。”

  将月无力地垂下手臂,转身喃喃:“师父难道不想看看灵歌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是否合适吗……”

  “小月,你说什么?”白婕来到将月面前。

  “没事,没事。”将月暗自抹去眼角的泪水。

  白婕略有点踌躇,可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看着将月道:“师父下令今日便由沧月下神送你去千里阁,容不得丝毫怠慢。”

  白婕欲言又止。

  “阿婕,怎么了?”将月已经不忍再听接下来的内容。

  “离昱上神待你乃是难得的好,如今又用神女之目令你复明,待你从千里阁回来,定不要忘记了上神才是。”

  将月苦笑,难得的好?白婕又知道这好里藏着的多少是给她的?世人眼里,师傅对自己都是难得的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不过是师父对神女灵歌的好罢了。

  不过,她有幸可以成为一名受益者,也应该知足了。

  可惜她唯一遗憾的,是在离开前连师父最后一面竟然也见不到。师父究竟在干什么?为何连她要走了也不来看她一眼。

  也是,如今灵歌眼睛已经找到宿主,想必师傅也没有丝毫顾虑了。

  白婕紧握住将月的手腕:“沧月神君出身于世代善武的伏羲部落,先祖是随着女娲娘娘征战的伏羲氏,有他陪着你,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

  神界四大部落,是由上古时代一脉相传,少数未被战火摧毁的神裔居所,四大家族的先祖分别为伏羲氏、涂山氏、余姚氏和拓拔氏,部落分别位于邽山、祁连山、瑶山和琉将城内。

  “我知道。”将月淡笑,不愿让白婕替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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