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鲛人之泪（五）
离昱从南海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大殿空旷清寂，四周角落里一人高的青铜架上蜡烛已经燃烧过半。
殿中的离昱日夜兼程，可是却毫无疲惫之色，一袭云袍，不染纤尘。
云祁坐在案前微皱着眉头听着离昱简简单单地说了句:
“鲛珠已失。”
“仙人可知，欺君该当何罪？”云祁怒意溢于言表，凤目中满是凌厉之色，一阵静默之后，只听到云祁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不过，本殿下已经寻到神女转世，你现在就可以离开皇宫。”
离昱扬起好看的嘴角，目不转睛地看着殿前的储君:“将月便是神女转世的传闻，在下也略有耳闻，可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云祁身子往前倾，兴趣盎然:“仙人有话直说。”
“太子殿下，难道太子殿下不想让在下的徒儿复明吗？”
将月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睛从云祁脑海中飞速划过。
“小月的眼睛到底是如何失明的？”云祁敛色看着殿下的离昱。
“将月的眼睛，从出生时便被浊气所伤。”离昱目视前方淡淡道。
“原来如此。可是仙人没能带回鲛珠。”云祁从案前走下，脚上的玄靴稳稳当当地踏在台阶上，掷地有声，声声入耳，“本殿下不知这世间还有何物可以令小月复明。”
离昱看着云祁，目光灼灼，唇瓣微启吐出一个字。
“有。”
“什么方法？”云祁追问。
“灵歌湮灭之后，曾留下了一双眼睛。”离昱语气从来都没有如此沉重过，“用久尘圣水去腐生新，再用灵歌的眼睛可使将月复明，可是……”
“可是什么？”云祁听到还有机会可以让将月复明，十分激动。
“盗用神女灵歌之眼，乃是逆天而行，将月需去诛凡塔受第十层极刑。”
云祁目瞪口呆。
佛族初立，佛祖用西天诸佛的成佛前的金身制造六座刑塔专门用来处置犯人，即诛神塔、诛仙塔、诛凡塔、诛妖塔、诛鬼塔、诛魔塔。
不过在六界初分之前，六座刑塔并没有名字，它们只是单纯被用做惩罚犯人的工具。
因为西天佛祖有言:凡有罪者必入诛塔。
六座诛塔，每座皆有十层，诛塔内每层都有一种用以惩戒的业火，业火既燃，不灭亦不消，不增亦不减，除非诛塔倾覆。
层数越向上，所受的刑法越重，业火也越加强大。不同族类诛塔惩罚的业火也不一样，皆是依据神、人等不同的能力而定，六界以神族为尊，是以诛神塔内业火最为猛烈。
第十层业火，对于属于这一族的生灵来说几乎拥有强大的灭魂之力，一般生灵，只要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就诛神塔第十层而言，燃的是那毁天灭地、烧毁神识的九天玄火，而诛凡塔第十层燃的却是对凡人而言谈之色变的三昧真火。
就算是离昱这样的上古之神，受那塔中业火代价却也是极其沉重。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这样做，离昱这话等同于没有说。
“久尘圣水，本殿下可以给你，其他的，仙人自己看着办吧。”云祁不想扼杀这让将月复明的唯一机会，但是他也绝不会提议让将月去冒这个险。
“谢过太子殿下。”离昱俯身行礼。
“师父——师父——”将月在光明的带领下小跑到离昱面前，粉红色的衣角在空中飘飞宛若翩翩起舞的蝶。
五月未曾相见，离昱看着消瘦的将月，心头泛起了丝丝愧意。
“阿月——”离昱蹲下来安抚着将月，“阿月在东宫过得好吗？”
“阿月过得很好，只是想念师父想念的紧。”将月眼睛睁的大大的，“师父可带回了鲛珠？”
“师父没用，鲛珠被魔界夺去了。”离昱不忍告诉她，可是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实话。
将月摇头，小手拉着离昱的衣袖：“师父不要这样说，师父能平安回来就好。”
离昱微微颔首，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
“师父，他们都说阿月是神女灵歌的转世，其实阿月不是，师父阿月说的对不对？”
离昱理了理将月面前的发丝，露出笑意：“灵歌早已湮灭，阿月可以是任何人，却绝对不会是她的转世。”
“太子殿下，你听，师父也说阿月并不是神女转世。”将月面向云祁，语气故作老成，“既然如此，那阿月就不是太子殿下的妻子了，所以太子殿下以后就不要对阿月那样好了。”
“小月这样厌恶本殿下吗？”云祁好看的凤目流露出失望之色，独自喃喃，“可是你与我十二岁那年所做的画那样的相似。”
云祁看着将月，像是回忆起来一件很久前的往事。
“太子殿下，云国的预言不过是蛊惑人心谣言，灵歌湮灭，将月并非什么神女转世。”离昱行礼，“这些时日多谢太子殿下对阿月的照拂，我们也该走了。”
“仙人觉得，你可以带小月走的了吗？”云祁凤目直视离昱，语气不善。
话刚落地，只见几百号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从帘幕后面一拥而上，手持着弓箭对准离昱，个个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师父……”将月往离昱怀里缩了缩，离昱见状拉紧她冰凉的小手。
“太子殿下，莫要做糊涂的事。”离昱淡淡扫视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到云祁身上，眼神中暗藏着杀意。
云祁颓然，转身凝视着案桌后的那张美人图，画中的女子一身白衣窈窕动人，眼眸流转间，似有柔情似水，只是这双眼睛细看却多了份悲悯众生的意味。
云祁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罢了。”云祁忍住心头的不舍：“你们走吧。”
一向护短的司律上神仓颉听闻离昱孤身一人前往迷障重重的南海鲛宫取鲛珠，二话不说便传音给尚在凡界的离昱，内容只有九个字：速回神界，有要事相商。
云祁在安溪城城门口送别将月的时候，离昱也在，云祁将脖子上的吊坠卸下戴在将月白皙的脖子上，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此乃七星璎珞，八年之约，莫忘。”
将月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师父的衣袖淡淡地垂下了眼眸。
离昱握紧将月的小手，目光幽远，亦没有说话。
这五个月，云祁待她很好，除了师父之外，没有谁可以待她那样好，她很想和云祁做最好的朋友，或者说些什么话让云祁开心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她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云国的御花园里花团锦簇，彩蝶争艳。
可是她却坐在湖心亭守着满池颓败的荷花落泪。
“我的小月原来是个好哭鬼。”云祁一身华服从廊道上走来，笑意盈盈，似是才从朝堂上下来。
将月没有看到那时的云祁，是如何的俊朗非凡，连那满园繁花，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将月以最快的速度擦干泪水，执意扭过头去看向另一边。
“不要你管。”
“小月是想本殿下了吗？不过一个朝会的时间都不给本殿下吗？”云祁厚着脸皮来到将月身后，俯身下去，吐气若兰，“小月今年才十岁，离那十八岁可还有八年呢。”
一股羞涩漫上脸庞，将月簌而脸红一片。
“你胡说些什么呢？谁要嫁给你了？”将月急了，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竟然直呼太子为“你”。
云祁倒不介意，只是更加靠近了她些：“小月脸红的样子，可爱极了。”
将月的脸更是嫣红一片，面色堪比桃花。
云国的太子云祁，有着储君之风，芝兰玉树，小小年纪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朝中大臣择婿的不二人选。
而她，不过一个盲女……
将月回过神思，师父带她已经离开凡间，周遭白云朵朵，师父正在腾云。
她看着凡间的屋檐楼阁渐行渐远，觉得有些事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不如选择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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