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飞来横祸
天竹山下，千雪居
时至深夜，山路之上恍惚间有二人来此，背影望去，一人清瘦，平常人身形，另一人则身形庞大，身高足有六尺之多。二人似乎早已熟悉此处，推门而入径直往里行去。
天竹山因山上名寺闻名于外，位于大秦定都之地北阳城，寺内高僧众多，加上大秦当朝皇帝的支持，已成为北阳城第一名寺。除却每年特殊之日只对皇家贵族开放，平日里来此烧香求愿的人络绎不绝。而不乏有条件有身份的官家,商贾之人依山建造独属自己的落脚之处，千雪居便是其中之一，像这样的居舍材料多是采用山上的成年青竹，应了佛家的节俭之意，并不会刻意添置他物。二人进入的千雪居更是简单至极，床榻之外不曾有其他任何物品，屋内犹显得空荡寂寥，像是主家之人并未打算在此落脚休息。
“我最烦来这些秃驴念经的破地方，连个喝酒吃肉的安生地方都没有，真丧气，真不知道这些家伙怎偏偏喜欢这种地方？”抱怨之声像那鼓锤之音响彻在屋内，不用睁眼去看，也多半是那身形超出六尺的巨人说出，巨人身形之高尤为少见，更令人咋舌的是高大的身形配有一身结实的肌肉。
“二弟，不要瞎说！等着便是。”为首男子轻声喝止其二弟继续胡说，而唤着巨人为二弟的男子却和他有着天壤之别，单另身高，只到其二弟的肩膀，体型比较更为瘦弱了些，而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在面容上不像其二弟一般粗犷，略微端详，便可看出剑眉星眼加之挺拔的鼻梁，很是俊朗。
“大哥，怕他一个书生作甚，再说我们又不归他管着。”
“二弟……”听到这般话语，男子回身双目盯着其弟面含怒意的喝止道。
黑夜之中，男子双目如炬，巨人看着大哥的眼神，也知自己口出有误，便听其大哥的话闭声不说了，无聊之际，宛如磨盘一般的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上，那声响在这深夜无人的环境下犹如乍起雷声，自己倒毫不在意，干脆脱掉了双鞋，掰着右腿扣起了脚丫，专注之至，只是这般动作对于这身材确实为难了些。
而身前巨人的兄长也是有些无奈，自家兄弟从小知道，性子急躁，不知训斥了多少回，也不见得长些记性，好在多数情况下能听劝一二知晓轻重，多半也就任由他去了。
想了一番，心中还是觉得不妥，再次叮嘱道：“二弟，一会儿卫先生来了，切记不可没了分寸，你只管不出声就行了”
男子口中的卫先生虽不为官从政，也不是江湖之人，但天生一颗好头颅，运筹帷幄能力之高实为罕见，听闻诸多查无所踪的事件背后皆有他的影子，往往王公贵族也不愿得罪。
而此刻正用足了精力在脚丫上的巨人似乎对这大哥口中尤为尊敬的卫姓之人不太在意，头也不抬懒懒地回了一个“哦”
半柱香的时间已过，依然不见卫先生的人影，巨人心中恼火了些，而一旁是自己的大哥，又不好发作，只好起身准备四处走动走动。
正当其穿好双鞋起身之时，屋外便传来郎朗男子之声。
“欧阳二外兄弟，实在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其声之清脆宛如碧玉击石一般，深入人心。
踏过竹门走到屋内，卫先生外着一身青竹之色绸衣，袖间绣有网纹状金边，腰间挂着一块圆形白色佩玉，模样如巨人口中的“书生”并无两样，普普通通，唯有那一双眼在夜色中比之佩玉更加醒目。
“在下欧阳瑜见过卫先生”偏瘦男子全名欧阳瑜，正面对着卫先生抱拳躬身行礼。
见一旁仍傻傻站着的二弟，立刻训斥道：“二弟，还傻站着？”
听闻大哥的示意，无奈之下，抱起了双拳直着身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欧阳坤，见过卫先生。”
“卫先生，这是我二弟，他自小便这样，性子直了些，还望勿怪”
二人身前的卫先生也还以同样的礼数，甚至身子比欧阳瑜弯的还要深些，听到欧阳瑜替其胞弟的辩解立刻诚挚地回道：“哪有怪的道理，本是在下的过错，令二位等上这些时候，实在过意不去。”
听出卫先生的话中并没有怪罪之意，更惊讶于卫先生的为人，须知以他的身份万万不用行此大礼，不管怎么说，欧阳瑜的心里倒坦然了许多。
寒暄过后，卫先生先行开口。
“相信你兄弟二人应该已经接到旨意了。”
“回卫先生的话，三日前刚收到，这是准备传去城内的密信”欧阳瑜说罢，从衣间拿出一封密封的纸信向前走去恭敬地递给卫先生。
三日前正打算将所观察到的事物发送密信，却不想收到一份旨令，让其二人不必回信，转去天竹山下找寻卫先生，听其安排。这也是导致欧阳坤不悦之处。
卫先生右手接过信件，拇指之上带有一枚扳戒，泛着淡淡金色，似金玉却有着些许差别，不知是何等材质。卫先生快速看完内容后，将信装好放入袖中。
“这么说，离此地差不多有二十里开外了，有没有发现其他不同之处？”
“确实有这样距离，其他……倒没什么”欧阳瑜思索一番回道。
“恩，好。那……你二人暂且不用再盯着了”
听到这样的话，欧阳瑜心中有所不解，想了想还是打算按吩咐照做。
“是，卫先生”
“那就不耽误时间了，你兄弟二人先去忙吧！卫某也得走了。”话刚说完便抱拳转身别去。
步子刚出门外，口中便传出不知名的小调。
“晚春夜，微风洒高山
望北关，残烟惹零乱
复从前，欲为仙人那般？
只道是，天下皆欢
小娘子，对窗空谈
欲待休，遍地思念斑斑
孤馆 杯酒 一场消黯
………….
“呀呀呀！差点忘了，山上的人不知道还在不在？好不容易找着的，糟了糟了！”屋外卫先生的声音渐行渐远，山上之人自然是那佛家之人，却不知让他这般好找的又是何人？
“总算走了！大哥，咱们也回去吧！”答应了大哥不胡乱说话的欧阳坤待人走后终于开了口。
“二弟，以后切记休要这样。不要忘了，卫先生的手上戴的可是乾坤戒，不是你我可以得罪的”欧阳瑜不忘叮嘱道。
“知道了，大哥，这姓卫的倒和他人不太一样。”
“是啊…….”欧阳瑜深深地想着，毕竟像他这样行走在黑夜中的人，多些考虑，终归不会错的。
……..
话说回来，正午之前陈玉衡拧着周龙的大耳匆匆回了山上，虽未能如愿将活牛带回，也没有抓着贼人，但其他的事也不是他们二人可以解决的了。
此刻，众人房内周龙正忿忿不平的向师傅道出这山下的事件，最为重要的便是告知这趟张村找牛又是亏本的买卖，自己也没能拦住三师兄的慷慨之行。
“师傅，事情就是这样的。”
“你…你…你个劣徒啊！”不易道长听完老六的诉说，满脸通红，恨不得双目喷火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气愤。
“我的银子啊！作孽啊！怎的就教出你这么个徒弟，千说万说，怎么你就一点不长记性呢？你…你…今日我定要好好罚罚你”
陈玉衡一言不发，耸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心中自然是有些愧疚，下山之前答应过师傅，但遇着这样的事，仍是难以过了自己心中那一关。
周龙见师傅是真的生了气，紧忙上前打着圆场，虽不赞同三师兄的助人行为，但多年如同亲兄弟一般，不忍心看其真的受罚。
“师傅，你看三师兄也知道错了，再说那老农家中确实可怜，张老头也说日后会还上的，要不受罚就算了”
“是啊，师傅，三师兄知道错了”其他五人也急忙上前附和。
“知道错了？哼！你看他这像是错了的样子吗？指望张老头还上银钱，倒不如指望他早些投胎投个好人家下辈子还上。老三啊老三，你说你像这样帮人家一次两次有何作用，能从根本上改变吗？明年不还是如此，再说皇城里的那些人都不急，你急什么？佛祖都不睁眼救苦救难，轮着我们这些闲云野人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陈玉衡心中觉得不平，小声辩解道。
“你还有理了？罢了罢了，你赶紧给我想办法把亏去的银子给我赚回来，不然看我怎么罚你”道长也知难以靠一两句好言好语就能改变老三的想法，但要让自己真的罚着他，却又不忍心，只好甩下一句狠话拂袖离去。
七人心中都松出一口气，都知晓师傅脾气古怪，最是看中这身外财物，老三平时对山下穷苦之人有些小恩小惠，他老人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作计较，可这次尽拿出这般银子去施舍，也难怪会如此生气。
“三师兄，以后你可不能做这样的事了，师傅说的也有道理，靠你的力量能帮助多少这样的人呢？帮了今年帮不了来年，还不是徒劳，免得惹师傅不高兴。”周龙心中知道以三师兄的脾气是不可能计较自己告状的事，便好言相劝，希望三师兄今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我偏就不信，凭什么穷苦之人活的如此坎坷，而那些达官贵人每日骄奢，一顿饭菜铺张起来就够穷人活上一年，还不是这些蚁虫收刮民脂民膏，官商勾结，表面一片太平，背地里牺牲的是活的最苦最累却回报最少的老百姓。只要我活着一天，能帮一个是一个。”师傅走后，陈玉衡心中憋着的话也好和六位师兄弟说出。
“哎！当我白说…..”周龙一声叹息，和自己的这位三师兄沟通起来真的甚是困难。
“哈哈哈！你修你的道，我悟我的禅，老六啊老六，你的理不是玉衡的理啊！”此刻正躺在床铺上的余子和取笑说道。
“要我说三师兄说的有道理，”坐在蒲团上的赵无忧心中觉得三师兄说得很有理，世间不公平的事太多太多，如若都不去管，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真的？你真这么觉得？还是小七最好。”听到小七师弟的话，陈玉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十分难得有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走到赵无忧的身旁欣慰的摸着小师弟的头，
“小七，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说话的是大师兄林京，林京对人总是满面笑意，从他的脸上似乎能感觉到暖暖春意，对待自己的小师弟更是如此。
赵无忧挠了挠头，想了一番说道；“也最好不要惹师傅生气”
一听此话，众人皆大笑，就连陈玉衡也宠溺地指着小师弟笑出声音，刚刚还一言正气的赞同他的说法，现在又说出此话，害怕得罪师傅。
赵无忧心中所想非常简单，确实觉得三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也十分赞同他的做法，但也不愿惹师傅生气，毕竟师傅有养育教导之恩，师傅说的必然有他的道理。七人之中，就数赵无忧最为听话，从不违逆师意。
“你们都误会师傅了，我想师傅本意并不是他口中说出那样。”一旁的老四楚义突然说出话声。
众人不解楚义话中的意思，转头望向他，示意这话是什么意思，周龙最为心急，立马不解地问道：“四师兄，师傅到底是什么意思？”
昨日二人下山之前，楚义心中就有了疑惑，师傅本就知晓三师兄为人最为正直，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山下张村里的人不说全部，十有八九都受过三师兄的援手，而且多是不收回报的，为何今日张伯家的事却偏偏要让三师兄下山去办，临行前还叮嘱一番。到了今日二人回来之前，楚义正与师傅在房中对弈，下到一半，师傅突然唉声叹气，连连说出“亏咯，亏咯”，楚义起先以为是师傅落错了棋子，可看棋面，师傅已明显能够收官，何来亏之一说，待问出心中疑惑，师傅只下完棋后说道“老三和老六应该回来了。”现在想想，师傅心中之意楚义确能摸透一二了。
“你们想想看，为何师傅知道张伯家境贫困，还让三师兄前去，要我看，师傅如果真的在乎这些银钱，只让六师弟一人前去最好。”
一句话点出了问题所在，也说的周龙蛮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周龙的耍奸狡猾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平日为山下之人办些事情，银钱讨不到，便想法设法捞一些其他东西替代，久而久之，老六周龙的名气也是众人皆知。
见楚义没有继续说下去，周龙催促道：“四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都知道你聪明，赶紧说啊！”
楚义摇头笑着一一说道：“今日你和三师兄还没回来之时，我和师傅正在房中下棋，师傅明明已经是赢局了，却连连说着亏了亏了，这事小七当时在一旁是知道的”
赵无忧立马想起师傅当时的异样，应承道：“是的，是的，当时我也奇怪呢！”
“其实师傅说的亏了是指三师兄这次下次定会慷慨解囊的，是指银子亏了，另外师傅明知道张伯如此清苦，还让三师兄下山，我想师傅本意是借三师兄助人之心去帮助张伯。”
听完楚义的分析，六人连连点头，表情十分诧异，原来师傅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陈玉衡心中更是愧疚难当，师傅如此良苦用心，自己却未曾发现，神情黯然地说道：“是我错怪了师傅，我真笨，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呢？”
看着陈玉衡的自责，楚义立即安慰道：“三师兄，这并不怪你，没有上午下棋那一出，我也想不到这些。只是有一点我还没弄清楚，如若张伯家的老牛找了回来，六师弟定会要上些许其他东西带上山来，那让师兄你下山就失去了帮助张伯的本意，难道师傅早已知晓这老牛定难找回？”
赵无忧在一旁喃喃地说道：“上午我也在一旁站着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四师兄说的这些事呢？哎！这脑子确实还是四师兄的好用些。”
而再次被说到的周龙已十分窘迫，急忙掺和的说道：“管那么多干嘛？最主要的是事情办完了，师傅也没有真的生气，皆大欢喜嘛。对了，都在这说着，午饭还没人做呢，等一会，师傅指不定又要发脾气了，我赶紧做饭去了。”
同样坐在蒲团之上的古一凡应声说道：“是啊！好饿啊。”
众人打笑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早上不就是做的稀饭吗？那可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稀饭啊。还是老六的手艺一流”
周龙一旦不在庙中，便由大师兄和老五古一凡操持众人饭菜，虽同样有人去做，但质量远远不如周龙的手艺，平日里，除非师傅点名让周龙去办事，要不然绝不会让他下山，其他几人就会代劳，这也是周龙在庙中最引以为豪的地方。
正午时分，饭桌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陈玉衡坐在师傅的身边神情局促，想了想说道：“师傅，弟子知道错了，对不起。”
不易道长看了看陈玉衡，点头示意，吩咐道：“恩，知道错了就好，吃饭吧！”
几人狼吞虎咽后，一阵饭饱打嗝之声传出，浑身舒坦了许多，准备起身收拾残局，而此时简单吃过的徐伯待确定众人吃好之后，拿出戒尺不知为何在桌上敲了三下，继而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徐伯的动作，不易道长眼光戏谑的扫视着七人。
“还不快去，老七你也去，让徐伯看看你修炼得如何？”
大家都知道，吃过饭后徐伯用戒尺敲三下桌子便是让他们出来切磋比试，检验各自的修行成果，若让徐伯发现谁的练武之学落了下乘，便会招来戒尺之祸。
“哎！”七人齐声叹息，唯有赵无忧神情紧张，多年来，这是师傅第一次让他参与其中，心中即激动又没有底气，却不忘回着师傅的话：“是，师傅。”
七人起身相继走向后院，落在最末处的周龙低声抱怨道：“哎！刚一回来就要这样，徐伯也真是的，都不让人准备准备，真是飞来横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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