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 断肠梦 1
转眼进入六月，雁今已经习惯了在如意坊的生活，也认得了大都的许多去处。
这天清晨，雁今特地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溜达。只因六月大都的河蚬最为肥美，珺瑶又特别喜欢吃河蚬，雁今为了珺瑶高兴，便专门去菜市场等着刚从河里捕捞起来的新鲜河蚬。
雁今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如意坊，急匆匆打了盆井水，将买来的河蚬一股脑倒进盆子里养着。那些河蚬一入水，就如同饥渴的人遇到甘露，纷纷张开了壳。
雁今蹲在盆子前，盯着盆子里的河蚬不停冒出气泡，百无聊赖地用手搅水盆里的水。这井水真是凉快啊，雁今心想。珺瑶这么怕热，不知道珺瑶是个什么精怪。自从得知胡三秋与珺瑶自小认识，而胡三秋起码活了百年，雁今便把珺瑶也划入了精怪的行列。
因这河蚬得养到明天吐尽了沙才好吃，雁今将它们移到厨房阴凉处，便张罗着开门做生意去了，再也无暇理会这些河蚬。
炎夏午后，静悄悄的厨房之中，谁也没有看到那盆河蚬里有一朵花一样五彩的光芒一闪而过。
***
当天夜里雁今做了一个梦，一个模糊却真实的梦。
梦中漫天的烽火将天空烧成紫红色，一支支锋利的羽箭密集如雨，猛烈地钉进土地里，一团团火焰从天而降，将土地烧得赤红。风声咆哮、兵刃碰撞的响声、低吟的术法声交织传来。
雁今看到自己身前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引领自己从战火中穿梭。那男子的肩膀宽厚，身影似幻似真，却给雁今一股莫名的信赖感。
是谁？她以前曾见过这个人吗？一阵强烈的疑惑涌上心头，雁今不由自主向那男子伸出了手。
突然天空中升起两只巨大的怪鸟，尖锐地嘶鸣朝着二人狠狠地俯冲下来。两只怪鸟来势汹汹，长长的翅膀刮得平地起了烈风，嘴里喷涌着烈焰朝朝二人卷过来。那男子手执利剑与怪鸟搏斗起来。虽然怪鸟身形巨大，又有火焰做武器，但男子以一挡二，也没有落了下风。男子的一柄利剑如行云流水，舞得快而狠，同时另一只手还在虚空中不停地作符画咒，生生地将其中一只怪鸟困于阵法之中。
此时，一支箭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寒芒如闪电一般朝雁今射来。那男子猛地回过头来……一阵剜心般的剧痛从雁今的胸腔蔓延开来，她顿觉眼前是铺天盖地的血红，失声痛呼起来。
***
当夜，如意坊中，胡三秋也做了一个梦，一个虚幻却美妙的梦。
纷纷扰扰的雪轻轻地落下，层层叠叠地铺到街上。街边的树上挂满了一个个小巧别致的红灯笼，街上的商铺全都紧紧闭着大门，茫茫的雪里，整个大都安宁又静谧。
当胡三秋意识到自己撑着油纸伞穿过飘着绒绒雪花的长街时，便知道自己一定是在梦中了。
是的，明明现在还是炎热的夏天，是那个人最讨厌的夏天，胡三秋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正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唯有梦中，他方才敢这样放肆地将她拥入怀中。
胡三秋低头目光缓慢地从身边女子的脸上滑过，那光洁的额头、一双盈盈的大眼睛、挺翘的鼻头、清秀的脸庞、那抬头的灿然一笑。
胡三秋内心一片柔软，紧了紧手臂，感觉怀中的人靠得更紧，柔顺地倚着自己，发间额间的香气都清晰可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怀中的女子抬头问。
“你想去哪里呢？”胡三秋也如雪花一样轻轻地飘荡着，生怕扰醒了这个梦。
女子歪头想了一下，神态娇憨：“时光漫漫，你与我有那样多的日子，不如我们去游历四方，看不同的风景，品不同的美食吧？”
胡三秋微笑点头。
胡三秋搂着那女子缓步在白雪中，他望着铺雪的长街，突然盼望哪怕是梦也好，这条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
雁今和胡三秋坠入梦乡的时候，珺瑶也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而混乱的梦。
她看见珺环一张冷艳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绝望地朝她哀求：“师姐，师姐……求求你……把她交给我吧。”
珺瑶无奈地抚额，正要开口，珺环那哀求的神情霎时变成冷冰冰的怒容，指着她斥责：“你说谎！他没有死！”
珺环僵直着一双冷冰冰的手死死地钳住珺瑶的脖子，狠狠地摇晃。珺瑶感到一阵窒息，手脚动弹不得，发不出一丝响声。
正在迫切之际，珺环突然松开了手，珺瑶无力地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珺环再一次来到珺瑶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孩童的娇憨，献宝一样朝珺瑶伸手：“师姐！是花环啊！你看我编了一个花环！”珺瑶茫然地抬头，看到那只殷红如火的赤色花环在烈火之中焚烧而尽，化成一只只凶猛的大鸟，在烈焰中啼鸣朝她狠狠啄来！
***
晚上做了一个如此真实的梦，雁今醒来后仍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一整个早上都呵欠连连，无精打采的。与之相反的是珺瑶，一醒来情绪就异常暴躁，在门面和院子里不停溜达。倒是胡三秋神色如常，一副平静的样子。
雁今正靠在门口躲懒，上次来送过蝉脱的陈大哥又来了。
这次陈大哥带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样子清秀干净，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倒是陈大哥，雁今觉着他定是十分辛劳，看上去比上次要老了不少。
胡三秋接过蝉脱付过银子，和陈大哥寒暄了几句，他便急匆匆地赶去下一个客人处了。临走时，那位少年频频回头往如意坊里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午饭时雁今便将养了一天的河蚬加上葱蒜蒸熟了，肥硕的河蚬配上香油和碧绿的葱蒜，显得尤为鲜嫩。雁今尝了一口，一股鲜甜充斥着口腔，不由得意地想珺瑶定会十分喜欢。
吃饭时雁今本想借机得珺瑶几句夸奖，可谁知珺瑶尝了一口，脸色变得相当古怪，整顿饭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就无心理会雁今的小心思。
傍晚后，三人又在院子里乘凉。刚入夜的这段时间是雁今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光，微风轻轻吹走白日的毒辣，吹起了如意坊里的花香。珺瑶和胡三秋都在一边闲聊看星星，雁今则可以舒坦地躺着看话本，处处都那样温馨，感觉就像回到小时候和家人一起欢聚的时光。
雁今惬意地躺在摇椅上，伸着懒腰：“这样凉快的夏夜，正是吃西瓜的好时候啊。”
珺瑶取笑雁今：“真是个小馋猫，一天到晚就是吃和睡。”
雁今立刻气鼓鼓地道：“我才不馋，我是看……看三秋哥想吃才说的。”说完立刻对着胡三秋挤眉弄眼，抛了个眼色给他。
胡三秋向来好脾气，应：“是的，是我想吃。昨天我放了个西瓜到井水里泡着了，你去捞起来吧。”
雁今听了，冲珺瑶做了个得意的鬼脸，兴冲冲地跑到井边去捞西瓜。
雁今卷起袖子把西瓜从水井中捞起来，正要到厨房拿刀将它劈开，扭头的一刹看到井底有什么东西正忽闪着五彩的光。她揉揉眼睛，趴在井边想看个仔细。水底幽暗，只隐约看到那东西不过四分之一手掌的大小，在幽暗中不时闪着五彩流光。
雁今兴奋地大叫：“珺瑶，三秋哥，我发现了宝物！这里有一块亮晶晶的宝石！”她一边唤两人过来，一边思量着怎么才可以把这块宝石捞上来。
珺瑶懒懒地躺在摇椅上完全没有半分去看的兴致。
胡三秋不忍雁今扫兴，走到井边和雁今商量着要如何将宝石捞上来。
珺瑶见二人讨论了半天，没好气地说：“还捞什么呢？请她自己出来不就好了吗？”
雁今纳闷地说：“怎么让它自己出来啊？它又没有脚。”
珺瑶定定地看着那口井：“客人既然已到多时，还想躲到什么时候啊？”
珺瑶刚说罢，井中忽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雁今探头一看，只见一串晶莹的水泡自井底升腾而起，那块闪烁着光芒的宝石渐渐浮出水面。
那宝石一出水，雁今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河蚬，但又与一般的河蚬不同，它的壳变幻着不同的流光，在夜色中焕发着动人的火彩。雁今还来不及反应，那河蚬便摇身一变，一位披着柔顺黑发，皮肤苍白的姑娘便轻轻地站在了井边。
雁今经过在如意坊的这几个月，对精怪的接受能力越来越强，对这突然出现的姑娘也不再大惊小怪，只是略微有点惊讶地问胡三秋：“蚬……蚬精？”
胡三秋摇摇头道：“这是蜃，不是普通的河蚬。”
雁今自小便从乡里的渔民老人口中听说过海市蜃楼，那是在大海上虚无缥缈的一座城，城里亭台楼阁、红墙绿瓦都清晰可见，里面还有白衣飘飘的仙人，如有人间仙境。这座城忽隐忽现，只有有缘人才可以见得一面。老人还惋惜地说，那海市蜃楼凡人是触不到、到不了的，追逐海市蜃楼的人很容易在大海里迷失方向。
雁今兴奋地问姑娘：“你就是蜃？可以变出海市蜃楼吗？”
那姑娘木木的没有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水汽蒙蒙：“我还没有修炼成可以变出海市蜃楼的大蜃。”她看到雁今失望的表情，安慰道：“但我可以织一个梦送给你。”
雁今本来想追问什么是织梦，珺瑶却截住她的话头：“你昨天便已经来到如意坊吧，为何一直不现身？还在夜里织一些奇奇怪怪的梦给我？”
那姑娘仍是没有表情：“我昨晚找到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顿了几下，又说：“我没有织梦，是蜃气唤醒了你们潜藏的意识。”
雁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天的梦境，那连天的烽火，巨大的鸟以及那来不及看清脸庞的男子，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珺瑶听了姑娘的话，眉头锁得更紧，脸上阴云密布，就如六月的惊雷雨天。
胡三秋见气氛有些凝滞，忙问：“你来如意坊有何所求？”
“我想求你们帮我织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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