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年2
他们顺着美术馆内的长廊继续向前，康文意不时地在某个展台前停下欣赏，同时也向艾伦解释一番。
此刻，他们在一座雕塑前停了下来。创作者把火红的假发套在一个石膏做成的丑陋狰狞的大猩猩头上。艾伦看见作品的名称叫做《妈妈》。他琢磨着创作者是有多恨自己的母亲。
“你刚才问我辞职是否跟我要告诉你的消息有关，对吧？”康文意忽然问道。
“是的，”艾伦说，“时间点太接近，不像是巧合。”
“并非巧合。的确是与此有关。不过我现在有点累了，需要找一个地方歇歇脚。”
艾伦向楼上看了一眼。“这里三楼有一家咖啡厅。”
“太好了，我们走。”
美术馆三楼的咖啡厅是个全开放的场所，除了制作咖啡的内厨之外，只简单地用木栅围出了一个营业场所。几把精致的布艺软座椅子和雕塑感十足的小桌子摆在营业场地之内。
“这是什么？”康文意指着服务生送过来的一个打包的蛋糕盒子。
“我那位防务官大人要求我带给她的。”艾伦笑着接过蛋糕盒子，小心地把它放在身边的凳子上。
笑意渐渐从康文意地脸色隐去，她研究地凝视着艾伦的眼睛。
“怎么了？”艾伦不自在地向后靠了靠。
康文意没有说话而是低下了头，显得十分疲累。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香烟，想要点上的时候，意识到美术馆里是禁烟区，于是又把香烟扔回手包里。
“怎么了？”艾伦又问了一次。
康文意再次抬头看他的时候，她已经回复了平静。“没什么。只是发觉我爱慕了十年的男人心里有别的女人，这让我感到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艾伦没有否认。“我很抱歉，康小姐。但是我是为了你的消息而来，而并非真的与你约会。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直接跳到你计划的最后一步，你现在就告诉我那个消息如何？”
“当然不行。”康文意说道，“我需要一个完整的甜蜜的回忆，才能支撑我完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艾伦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康文意却站起身来宣布：“我现在已经歇够了，拿上你的蛋糕。我们换个地方。”
“去哪儿？”
“跟我走就行了。”
康文意带着艾伦从美术馆离开。穿过曲行的长廊之后，他们沿着柯恩城中的一条河边公路一直步行。
这期间，康文意一言不发地一直在抽烟。
“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艾伦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但是，你最好现在停止。没什么值得你去冒巨大的风险。”
康文意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他。“你真这么想？”
“当然。我当初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再跑去冒险，甚至送死。”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送死了？”康文意说，“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点风险怎么能得到我想要的呢？不过你这么说，表示你关心我。这就够了。”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顽固的人，一旦打定主意谁都改变不了。艾伦没有蠢得再问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知道现在她是不会说的。除非他完成康文意设置的通关任务。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吃饭？”
康文意朝前指了指，“转过这个弯就到了。”
“那就快走。”
转过前面的拐角，一座人类世界东方文明风格的建筑物耸立在他们面前。进入朱红色的对开大门之后，艾伦看见一栋飞檐峭壁的三层木制建筑，在这栋建筑后面还有一些参差错落的亭台楼阁，很是美观。
他们两人落座之后，衣着极为复古的服务生递上了菜单。上面的价格贵的令人咂舌。
“在你计划的甜蜜回忆里，该是由我付账买单的，对吧？”
“不错。”康文意含笑点了点头。
艾伦把菜单递给她。“你来点菜吧。”
康文意轻车熟路地飞快点好菜。“我会让你的钱包阵亡的。”
“意料之中。”
整个晚餐的时候，艾伦没有再问起关于那个消息的事情，只是和康文意随便聊起柯恩星的一些趣事和风土人情，同时绝口不提他的过去。康文意也只是说起她在做公关顾问时处理过的奇葩事件，同样对她的消息闭口不谈。
康文意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这顿彼此之间故意回避、装傻充愣地晚餐居然也能吃得谈笑风生。
晚餐结束后，他们坐上出租车返回康文意所住的酒店。此刻艾伦只希望这个消息能对得起今天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
但康文意并不满足于在酒店门口结束一天的约会，坚持让艾伦送她回房间。
站在房间门口等着康文意刷开房门的时候，艾伦感到浑身不自在，突然荒谬地想到房间里有人埋伏在那里，企图对他不利。也许会打晕他，也许他一进门就会遭到枪击。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普通的商务套间。
“好了，”艾伦说，“现在总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消息了吧？”
康文意从吧台倒了两杯红酒，转身将一杯塞进他的手里。
“是啊，终于结束了。是时候告诉你了。”康文意意犹未尽地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艾伦靠在沙发对面的写字台上，沉默地盯着她，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七八天，我在杜马行星上参加一个行业沙龙。来参加的人大多是一些媒体或商务协会的高层人士。这些人的消息都非常灵通，因此行业沙龙本身就是一个交换信息的好地方。”
“情报交易。”
“算是吧。”康文意坦然地说，“其中有个人，顾浩，算是带我入行的师父，也是我多年的朋友。我们在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未来几天我可能会非常忙。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有人在打互惠公司运输船的主意。”
艾伦敏感地皱起了眉头，“有人事先已经知道他要劫持‘美食家号’。”
“正是。我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当然不能告诉我。不过也不难推测，因为顾浩曾经在联盟公国的商务情报系统内一个分支机构里工作过，而现在为巨鼎公司工作。”
“你是说，联盟公国可能事先知道李斯特要劫持‘美食家号’，并且在消息外泄到一个前雇员都知道的程度上，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我知道联盟内部腐败严重，但我仍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其实是有显而易见的好处的，艾伦早已经知道。在美食家号劫持事件发生后，莫云就已经从黄金堡的玉米期货交易上发现了端倪。玉米交割无法完成，而有人却从中大赚了一笔。
李斯特和联盟内部勾结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合理假设，毕竟四年来联盟不止一次地打击过海盗，每次都不能伤及李斯特的根本。这未免太过奇怪了。直到这一次，联盟内部权力更迭，第一主席换上了一向严厉苛刻的杨震才有了集结第3舰队来打击李斯特的行动。
“对联盟公国整体而言没有好处。但对某些个人而言可就不一样了。”康文意说，“你知道这一点，只是目前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而已。”
艾伦不动声色地看着康文意，等她继续往下说。他知道自己折腾一天所等待的并不是这个消息。
果然，康文意又接着说道：“刚开始我也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但是很快美食家号劫持事件真的发生了。我意识到这事情并不是海盗心血来潮的一次突然袭击，而是有预谋的，很多人可能牵涉其中，我甚至不能排除互惠公司内部是否有人与此有关。我必须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我拜托顾浩帮忙打听消息，没想到他却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情。”
“另外的什么事情？”艾伦追问道。
康文意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皱眉提出一连串的问题：“4年多以前，克莱特人距离柯恩星有500多光年，为什么突然会大老远地跑来，攻打柯恩星——柯恩三号——这么一颗刚刚进入小规模殖民阶段的行星？”
艾伦曾经和莫云分析过，克莱特人攻打柯恩星极有可能是为了神农主炮的设计原图。如果单单是为了劫掠资源的话，太不合情理。毕竟在联盟公国有很多行星离克莱特人更近，资源也比柯恩丰富。
“而且，为什么恰好是在联盟准备打击雷赛的猛虎舰队的时候？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康文意说。
艾伦与莫云推演过无数次当时的情形，他们设想了很多可能，又否定了很多可能。
如果克莱特人攻打柯恩星真的是为了神农主炮的设计原图。那么他们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呢？他们为什么要在联盟准备剿灭雷赛的时候动手？为什么明知柯恩星在第7舰队的航线上却仍然敢进攻呢？难道他们将人类武装力量全不放在眼里，还是他们已经知道联盟为了某种原因一定要将雷赛置于死地，甚至不惜放弃柯恩星？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联盟内部不仅有李斯特的内鬼，还有克莱特人安插的间谍。
那么，这个内鬼和间谍又是谁呢？
康文意继续说道：“顾浩是巨鼎公司的高级顾问，他因为职务的关系，认识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是联盟公国军部的一名校官。他跟那女孩的交往很深。也正因为如此，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告诉我，他怀疑那女孩的父亲，可能跟克莱特人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甚至很可能跟克莱特人突然入侵柯恩星有关。”
艾伦迟疑一下，他对这种八卦来源的消息总是心怀疑虑。“那个女孩是谁？”
“我们还没来得及详谈，但是我们约好了前天再见面的。”
“那你们见面了吗？结果如何？”
“我们没能见面。因为，他死了。”
“死了？”
“是的，死了。就在前天早上，他离开巨鼎公司的时候，他的私人飞艇在升空时爆炸了。据说是电子设备故障引起了核聚变发动机爆炸。”
艾伦说：“核聚变发动机爆炸的可能性很低，但也绝非完全不可能。你认为是有人做了手脚？”
“是的。”康文意抬头看着艾伦，“顾浩是个严谨的人，他不会随便说出怀疑某人的话来。他可能真的查到了些什么或者掌握了证据，才会被人灭口。”
“灭口。你这么想？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你也会有危险的。”
“别担心，我是安全的。没人知道他告诉过我什么。”康文意顿了顿，又说道：“我打算去接替他的职位。高级顾问的职位空缺，巨鼎公司肯定会尽快地四处物色合适的人选。我会让他们来找我的。这需要些手段，但是我能做到。”
如果这一切的推测都是真的话，康文意顺利接替顾浩的职位，那么她就有机会接触到顾浩提及的那个女孩，也就有机会找到联盟军部当中隐藏的克莱特人的间谍。但这样做的话，她将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你不必这么做。”艾伦想了想说，“你既然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想办法查证的。”
康文意却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已经打定主意，艾伦。我想要帮忙。往大了说，这是一段人类跟克莱特人之间的仇怨，不仅仅是跟你们柯恩星。往小了说，顾浩不仅是我的师父，也是我学业的资助人，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
她说着站起身来，走到艾伦面前，顺手将手里的酒杯放到写字台上。她带着决绝笑意的眼睛凝视艾伦。“我必须帮他找出这个凶手。””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艾伦说道，“我可以……”
“在这件事情上，你不可能比我自己来做更有效率。你需要去规划，调配人手。而我现在已经在棋局之中了。”
艾伦沉默了一阵。他知道康文意已经下定决心，谁都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自己能搞到一些设备。但我还需要一条安全的通讯线路，能让我可以联系到你。”
“没问题。还有吗？”
“我还需要你信任我。”
艾伦沉吟一下，叹了口气说：“恕我直言，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但我现在还没法认同你的这些……如果、可能的推测。你的消息来源太过私人化，都是些无法印证的推论。说真的，我不建议你为了这些推测而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康文意点点头，她欣赏艾伦的理智以及隐藏理智后面的善意。但是她说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艾伦无奈地看着她。“无论如何，我会安排人去调查顾浩的死因的。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告诉你的。你最好安安分分地做你的高级顾问，别做傻……”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康文意俯身过来在贴住嘴唇吻了起来。艾伦吃了一惊，楞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在康文意见他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也就起身放过了他。
“我并不爱你，康小姐。”艾伦说，“你何必这样。”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那位大人。我只是提醒你，爱一个人就该主动一点，让她知道。等我办完这件事回来，如果你们还是现在这样的状态的话，我会想方设法地把你追到手的。”康文意说完打开了房门。
“现在你可以走了。”
艾伦点点头，走出了房间。“你自己保重。再见，康小姐。”
艾伦离开康文意的酒店，坐上出租车返回自己的宿舍。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康文意最后说的那句话：爱一个人就该主动一点。哪怕她根本体会不到爱情这样的情感？……但是，也许她有反应呢？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也许值得一试，值得去冒一冒险呢？不过，她一再强调的三大原则该如何应对？
自从他承认这份情感之后，要冷静地面对莫云就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当她对自己笑的时候，她当看着自己的时候，他似乎再也没法控制自己不去触碰她了。
正当艾伦对着车窗外试图理顺心中的一团乱麻时，他的通讯器响了。
“……艾伦”莫云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到谁似的。“抱歉，我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们。”
谁们？艾伦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和康文意。她真的以为他们……康文意说的很对，是该让她知道了。否则，这种可笑的强制约会之类的事情还会层出不穷。
“不，大人。你没有打搅谁，我们没在一起。我正在回宿舍的路上。有什么吩咐吗？”
“啊？没在一起？”莫云不知道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是欣慰的松了口气，随即她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只能过来跟我一起加班了。我要给你安排个麻烦的差事。另外，未来的很长一段你都没假期了。”
“好的。”艾伦笑起来，“我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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