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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韶淑之象


  翌日清早,小厮在秋夫子房里好说歹说,终于把人给哄着答应出门看看。


  “少爷少爷,秋夫子出来了!”小厮低哑着嗓子吼着,早已趴在树上的庄二少爷得到了暗号,在秋夫子走出房门的当口,精神百倍,呼哧呼哧拽住一粗壮枝干狠狠摇起来。


  当时天边朝阳初露,光华微展,纷纷扬扬的樱花若白雪纷繁,飘荡游离,翩然而落。


  一阵风起,更是飘摇成运,到了秋夫子身边。


  “秋夫子,小爷错啦!请你留下来继续教小爷识文断字!”


  庄二少爷大声吼着,仍旧拽着树枝猛摇,声音里夹杂着粗喘,断断续续传入众人耳中,也传到了门口,秋遗耳中。


  当时的秋夫子没有想到,因为一场花雨的恻隐而留下来,她的今后,都未曾逃离这人。


  往后的日子里,两人像平凡师生一样,和谐相处,融洽致知。


  半年里,庄二少爷把十二年都没有看完的《启蒙文义》攻克了,又半年,已经学会了写一些文章。


  午间小憩,秋夫子在书房里整理着庄二少爷的笔墨纸砚。


  这人仍旧是糙性子,平整纸张到了他胳膊下总会浮起一层有一层皱褶。


  秋夫子用手将稿纸展开,摊平后用书压住。


  上头有歪歪扭扭的小字,一个一个像从纸缝里蹦出来似的,站不稳也倒不下去。


  庄、嗣、秋、遗……


  所有的字,总结来就是这些。


  他在练习写名字了。


  可这字,秋夫子实在不敢恭维。


  时间慢慢推移,光明蔓延在房屋角落。秋夫子收拾完东西,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撑头小憩。


  温煦的阳光从南方照进木窗里,拂了人满身光华。


  庄二少爷从外头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万籁俱寂,唯有那精灵似的人物,与书房环境融为一体,清冷而觉妥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相处久了才知晓清冷之后是温雅从容的性子。不爱说话,随和得仿佛没有自己的立场主见,却偏生没人能妨碍得了他。


  无论是在庭院书房,或身处山川林间,抑或是闹市街区,他都能很好的在里头安然生存。


  想说他没有忧虑,随遇而安,却能感受到他时时的小心翼翼,就如同现在,梦里也扑闪不安的眉睫。


  庄二少爷感觉脸上有些热,轻着步子踏进书房,甫一走到书桌旁,睡着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


  片刻后调整好了状态,看向庄二少爷,淡然道:“以后下午用来练字吧。”


  “嗯?”


  秋夫子对教学上的事情都会耐心解释:“万事万物都有名称。在定义一个事物之前,要思考很多东西。形状,性情,抑或是益处,坏处。除了山川草木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外,还有许多虚幻的,包含了人为的感情在里头。像是褒贬、喜厌、善恶。”


  “先人命名时,也存在感情用事的吗?”庄二少爷迷糊了,扯了凳子坐下,撑着头听着。


  秋夫子怔了怔,思索后回答道:“大约是在替后人考虑吧。”


  “什么意思?”


  “学问学问,总要有方向地去学。既然后人都是从愚钝走向智慧,那先人便循此道理,把造字作为既简单又深刻的东西,让世人领会其中深蕴。”


  “越说越玄乎,不就是方方正正的字儿吗?”


  “嗯,是方方正正,也是具形具象的字。它在不同人看来,有不同层次。小孩子看字,仅仅是知晓写法,懂得象形;大人看义,会联想,会预料揣测;而贤人,看理,其深其渊,不可估量。就像是庄府的人,仆人们注意主子喜怒,而你拿捏庄老爷脾气,至于庄老爷,则在思考更深刻的东西。”


  “每一个字,都造化离奇,你既需要看它本义,又要懂其延伸。我父亲曾说过,若是能知晓一个字的过去未来,那就是‘知理’了。”


  “你能吗?”庄二少爷脱口道,在他看来,眼前的男人学问上无所不能,是顶好的人才。


  “不能。我学问还尚浅。”


  “为什么吗?你不是知道很多道理吗?对了,你们家世代书香,为何你不去应试科举了?”


  “……”


  秋夫子凝眉,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庄二少爷倾身继续问着:“是不是因为太子一事,你父亲有了担忧?”


  “不是。太子之事,父亲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那?”


  “我不能考取功名。”


  “为什么?”


  “以后你就会知道。”


  在秋夫子心里,并没有打算一直瞒着身份,迟早,她会着回女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秋夫子脸上浮现出美好的笑意。


  庄二少爷正在磨墨,见到后怔了怔。


  而秋夫子已挽起袖子,开始在纸上纵横,写下千字文开篇的的四个字:天地玄黄。


  “不要不要,我不想练这些字。”


  “那你想写什么?”


  “小爷要写自己的名字。”


  “好。”秋夫子闻言,在“天地玄黄”下面工整书写了“庄嗣”二字。


  但庄二少爷好像不太满意,还在盯着秋夫子,盯着她手中的笔:“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的名字。”


  秋夫子回忆早前看到的字,大约是这人在书上查到的,大方的运笔写下自己名字,“秋遗”。


  庄二少爷这才展颜,将书桌上多余的东西顺开,摆放好宣纸,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秋夫子跟庄二少爷讲了这几个字的注意事项后,就将笔交到少年手上,在一旁看着他写。


  “身体要打直,手臂使劲儿。”


  起初,庄二少爷的字总是越写越小,笔画缩成一团。


  被秋夫子指正还硬气到:“不就是这样写的吗,每个笔画都是完整的……”


  “如果我把你的骨头都拆了,乱七八糟拼凑,你能好好生活,周周正正的吗?字的整齐如同人的正直,揣摩它的整体性和协调性,继续练吧。”


  “喔。”


  庄二少爷躬身伏在书桌旁写着,渐渐就出了汗,可见其认真程度。


  庄老爷得空来巡视了一番,颇为满意。


  几天后,某少爷能把自己名字写得“正直”了,一高兴就窝在书房里写自己名字和“秋遗”二字。


  但写多了总会产生“字盲证”,都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


  庄二少爷揉了揉眼:“夫子,你的字怎么写来着?”


  “韶淑。”秋夫子兴起,写了名字后顺带讲了讲由来“先前跟你说过,这两个字与‘遗’意境相反,取自‘韶光淑气’,有春日景色明媚的意思。”


  “我知道。”庄二少爷嘴角勾起,颇为得意说着,“‘韶淑之象’。”


  “嗯?我怎么没听过这词?”


  “小爷自己造的,就像夫子笑时,也若春日明媚。”


  秋夫子一笑置之。


  “我也想要个字,像《景野》书上的大侠一样,飞鹰走狗,裘马轻狂,漫游山川而不知惫意。”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秋夫子轻声吟唱,“骁岭。如何?”


  “骁岭,庄骁岭。”庄二少爷嘴角勾起,眼眸里盛满了喜悦,反复在嘴里鼓捣这二字,“骁岭,骁岭。好听!那我以后就叫庄骁岭了!”


  “弱冠之后,你便可以字为名。”


  庄二少爷笑了笑,点头答应。


  之后的半月里,“庄骁岭秋韶淑”成了某少爷新的练字内容。


  “少爷……”小厮唯唯诺诺,有些担忧的问着,“你先前不是讨厌秋夫子吗,怎么现在越发亲近了。”


  “不好吗?”


  “不是。”小厮摇了摇头。


  庄府上上下把秋夫子当作活菩萨似的供着,少爷能够知道秋夫子的好,自然是众人乐意看到的。


  “可是,少爷,你不觉得,你对秋夫子,有点儿……好过头了吗?”


  “为什么?”庄二少爷手里还在写写画画,尽是“庄秋”名字。


  “小的,小的看过街上买的画本子,上头有些男人会喜欢男人,少爷你是不是,也对秋夫子有那种喜欢……”


  庄二少爷笔尖骤停,晕了大片墨渍。


  抬眼看着小厮,皱起眉头来,看到小厮一脸为难,复又看向纸上已流畅利落的名字。


  “庄骁岭、秋韶淑。”


  “韶淑之象,骁岭轻狂。”


  “我对他……”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一旦触及“愁绪”,便是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人消瘦了。


  小厮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般,让庄二少爷好生纠结。


  虽说从小到大没有喜欢过女人,可这一来就是书生秀气的老师,这……让某少爷异常纠结。


  庄府没有所谓的诗书传家,规矩绳墨。


  但有一股子莫名的倔硬,似执拗,又似正直,反正不是“断袖之癖”可以触及的领域。


  秋夫子并不知道庄二少爷的别扭,仍旧是正常自然的接触,偶尔教书写字,偶尔出去游学。


  庄二少爷被小厮提点后,忽然就对秋夫子的面容惶恐了,不敢正视,却又随时被他吸引。所有的音容笑貌就在脑海里,伸手就能捞出大把来,砸在庄二少爷头上,狠狠冠上一句:你是断袖!


  在纠结了一阵子后,庄二少爷打算听从本能,去做个验证。


  如果有反应……


  庄二少爷想着,人已经到了盥洗室外头,天干物燥心情也躁动,看见紧闭的门,庄二少爷伸腿便是一脚,门随之光荣牺牲,脱落在一旁。


  里头的人被惊到,转过头来,看到庄二少爷后迅疾缩进了木桶里。


  “你做什么!”秋夫子声音里带着呵斥与惊慌。


  庄二少爷撇了撇嘴,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小心思,径直走到木桶前,伸手去捞人起来。


  “你!”


  未能被阻止的手就这样滑进了木桶里,触及秋夫子白皙光滑的身体。


  庄二少爷怔了怔,看向秋夫子。


  只见她头发披散,面色微红,带着些许窘迫,手紧紧护着胸前。


  “你……”


  秋夫子面色微赧,转过身背对着少年,口中轻声着:“出去。”


  不知该怎么动作的庄二少爷晕乎乎从屋中出来,守在门口。


  伸出还湿着的手,抬头望着从指间透出来的刺眼日光。


  有些东西,也像这日光一样,破茧而出,在疯魔生长了。


  秋夫子穿戴好后从里屋出来,


  “明日我会向庄老爷辞去夫子之任……”


  庄二少爷从秋夫子身后拉着她的袖子,声音没有往日的吊儿郎当,忽的正色起来道:“不用。男扮女装而已,你不偷不抢的,又没有错,我不会告诉父亲的。”


  秋夫子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点头离开了。


  春去秋来,又过三载。


  秋夫子二十一了,而庄府的小少爷也十六,窜了老高。


  “这两年京中安定繁荣起来,大哥也回来了,开始接手家中生意。我嘛,闲云野鹤一辈子都可以的。”


  庄骁岭与秋夫子在书房里谈论着理想,小厮匆匆忙进来递了信给秋夫子。


  拆开后,秋夫子一目十行,却又细细看了一遍,指尖微颤着,闭眼稳了稳心神。


  庄骁岭意识到了不对劲,起身询问:“怎么了?”


  “我父亲,前两日去世了,我要回去一趟。”


  秋夫子搁置了书信,回到房里收拾东西。


  “我跟你一起。”庄骁岭站在门口说着。


  “不用。”


  庄万耘似乎也得到了消息,百忙之中来嗣兰院看望秋夫子。


  “令尊生前与我交好,你又是嗣儿的老师,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庄府虽在朝廷无权无势,却也能帮上些小忙的。”


  “谢谢伯父好意。”秋夫子简单的拿了几样东西,就登上了马车。


  在庄万耘面前,庄骁岭没有提要跟着去,只能看着秋夫子踏上马车离去。


  半月后,秋夫子捎来了书信,正式辞去夫子一任:“家父遗著未成便撒手人寰,我想着在守孝期间替他整理一番,权敬孝道,令公子学业已成,我没有什么能传授的了。”


  庄万耘虽耽于经商,却对这些人情表示理解,加上庄骁岭学识可以“明是非辨黑白”了,就放了秋夫子在家中守孝。


  两人之间仅存的师生关系就这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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