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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山中精灵


  “我叫庄嗣,还没有字。”


  嗣兰院,便是因此而来。


  “会有的。”秋遗没有多言,喝过药后就躺下休息。


  庄二少爷理亏,端着药碗离开了。


  刚暖和了几日,一场倒春寒让京城人重新裹起了袄子。


  庄二少爷更是搭起了火炉,在屋里烤着炭火度日。


  可一听说南徵山上的湖结冰了,可以在上头滑冰时,某人坐不住了,上了课后撒开丫子去了南徵湖。


  南徵湖在山顶,天然的山水汇聚而成,水质清冽,环境幽雅。


  冰面轻薄,似是载不了成人体重,庄二少爷在上头小心翼翼走了一步,便被小厮拉回了岸上。


  “少爷,太危险了,等年末再来吧。”


  庄二少爷睨了一眼小厮,颇为不悦。


  小厮慌乱,左顾右盼找心理解脱。


  隐约间,见到山边上有人影晃动,走过去查看,惊讶着道:“少爷,那里好像有人。”


  “喔,谁呀?”庄二少爷拖着鞋子,大摇大摆而去,走到湖边,透过疏络的灌木枝条,看到远处的秋夫子身着素衫,正在摘取山茶花。


  洁白无瑕的山茶花掩映在深墨绿色的茶树间,晶莹剔透,别致雅静。


  “秋夫子!”庄二少爷猛地叫了声,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秋夫子唤醒。


  秋遗转过身,在看到来人后,淡漠的眉间掠起些许不悦,仿佛被打扰般,摘下手边的花后,提着竹篮子往山下走。


  庄二少爷像是一点就着的炸弹,见被人无视,脾气就上来了,哼哼着跟上秋夫子。


  半山腰上的山林里有一片平地,一处竹屋安静亭立。


  “少爷……不滑冰了吗?”


  “暂时不想玩儿了。”庄骁岭重新披上裘衣,钻进了竹屋。


  秋遗仿佛没有看到屋子里来了人,自顾自到窗前,洗净山茶花后倾倒了开水。


  一时间茶香袅袅,四下弥漫。


  庄二少爷嗅到了味儿,清了清嗓子,道着:“我也想喝。”


  “自己采去。”


  小厮看着两人,连忙道着:“少爷稍等,小的这就去弄来。”


  小厮溜了出去,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捧着一堆山茶花进来,放到秋遗面前,“还请秋夫子动手,替少爷泡一泡,小的手拙还笨,不会弄这细巧的活儿。”


  秋遗看着窗外许久,终是起身捡起山茶花来,进了侧室去烧水捣弄。


  庄二少爷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适才秋遗所坐的地方:“她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木窗外是三两树梅花,还很矮,估计才栽下的,枝头上点缀零星的白花儿。


  庄二少爷低头嗅了嗅,隔了三尺仍旧有淡淡清香。


  岁寒三友,凌寒更显其冽与风骨,果真不假。


  这严寒天日里,尤其山上,唯有青松瘦雪、白梅青竹有些看头。


  捏起桌上的清茶杯盏,轻嗅。


  都说花是草木精华所在,一颜一色都倾注了无数光阴在其中,从它泛起的香里就能知道一二了。


  生命,总是造化神奇的。


  十二岁的庄二少爷突然内心平静了几秒钟。


  但也仅仅是几秒钟,便从小木窗翻腾出去了,使了蛮力将三株梅花全给拔了起来。


  等小厮反应过来时,某少爷已经气喘吁吁,倚在窗户边笑吟吟了。


  “少爷,你拔它们作甚?”小厮紧张又慌乱,不时朝着侧室张望,生怕秋夫子突然从门边进来。


  “少爷,赶紧栽回去呀,等下秋夫子来看到了不得生你的气呀!”


  庄二少爷不解,疑惑问着:“他为什么要生我的气,我替他把树种到庄府嗣兰院里,这样子他就不用大老远上来照料它们了呀。”


  虽说南徵山离庄府不远,但在庄二少爷的认知里,把树弄回去是绝对明智的。


  小厮急了,要跳到窗外去把树重新种上。


  庄二少爷拦着,两人你推我抢的,硬生生将一棵梅树给折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


  秋夫子来了,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有两个茶杯。


  看清了窗外情形后,秋夫子脸色越发淡漠,声音清冷道:“出去。”


  庄二少爷愣了愣,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终是被小厮拽着绕了竹屋出去了。


  走到门前,看到秋夫子提着把小锄头,不紧不慢地走去了竹屋后。


  从大门望到木窗那里,能看见秋夫子低伏的身影,她在将树重新种回去。


  庄二少爷与小厮守在门外,不一会儿看到秋夫子手里提着小锄头,上头沾了泥巴,另一只手上握着断了的梅树,显然是不能存活了。


  秋夫子额上沁了层汗,抿着唇一言不发。


  折断的树被秋夫子提着上了山,埋在了南徵湖边。


  庄二少爷与小厮一路跟随。


  直到秋夫子做完了手中事,庄二少爷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秋夫子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淡淡道着:“与你无关。”


  “我!”


  庄二少爷又受了冷遇,心理不平衡了,踢了踢脚下的土,将那埋好的梅树又给折腾了出来。


  秋夫子瞥见,没有说话,拿起锄头便走了,回到竹屋里,锁上了门。


  庄二少爷被挡在门外不得进,牢骚满腹,开始在外头絮絮叨叨,却没人回应。


  又折回山上去,将梅树扯起来,包在了衣服里:“山下暖和,带回去兴许能活。”


  毕竟,庄府本身有一个山林,多的是树木植育人才。


  小厮回到木屋里,跟秋夫子解释了下自家少爷的行径:“秋夫子,少爷性子莽撞,没有跟你商量,就想着将梅树苗子扯出来带回府中伺候,免得你东奔西走糟蹋路程。还请秋夫子多多担待,少爷他从小……”


  “还不走,干嘛呢!”


  竹屋外头,庄二少爷皱着眉头吆喝着,催促自家小厮,最后瞥了一眼竹屋,哼了一声下了山去。


  第二日照常去书房上课,却没有见到秋夫子的人。


  庄二少爷心里乐呵,总算逮到这人的小辫子了,兴冲冲跑到书房去找庄万耘说。


  不料庄万耘在庄二少爷话里摸到了头绪:“是你把秋夫子给气着了?”


  “哪有,我明明是好心帮他。不领情就算了,还冷着个脸,谁一定要他教了,哼!”


  “你这小子,懂不懂尊师重道的理儿!秋夫子暂住于南徵山上,你便给我去把她请回府上来!”


  庄二少爷刚想反驳,就看到自家老爹举起了祖传算盘要砸过来,“不请回来就把这个月的账给我算清楚了!”


  “请!请还不行吗!”


  庄二少爷有感于算账的恐惧,不情不愿的带着马车去了南徵山。


  竹屋仍在,门扉微掩。


  敲门没有人回应,像进自家院子似的,庄二少爷推开了走到里头去。


  除了昨日看到的木窗和书桌,里头还有一张床,别无余物。


  秋夫子不在竹屋里。


  走近书桌,上头有两张素纸,像是信。


  大字儿不识几个的庄二少爷拿起来瞅了瞅,能看到“苏夏”二字,还有“韶淑”。


  这不是上次烧掉的信上的人名吗?


  秋夫子又在给那人写信?


  怀着疑惑,庄骁岭把信揣在了自己兜里,带着小厮上山去了。


  南徵湖边,冰面微封,反射着淡淡阳光,四面八方的映照着,倒映着山林清幽。


  秋夫子一身素衣,带着斗笠坐在一处,在冰面上敲了个洞,悬了竹竿垂钓。


  远远看去,如同一老翁,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山外的春秋岁月,都与他无关了去。


  庄二少爷走过去,踢了踢鱼篓,空空如也。


  “你就在这儿枯坐了一早上?”


  秋夫子没有回应,手中鱼竿也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诶,小爷问你呢!”庄二少爷用膝盖顶了顶秋夫子的肩膀。


  许是没有意料,秋夫子手中鱼竿滑了出去,顺着冰冻窟窿就掉进了湖里。


  “咳咳。”庄二少爷不自在的咳了咳,蹲下身来看秋夫子反应。


  却仍旧是淡漠,没有多余情绪。


  这人还真是无趣得紧。


  坏心思突然萌发一般,庄二少爷拽着秋夫子的衣领,拎到身前:“秋夫子身形单薄,要不要到湖里强身健体一番,锻炼锻炼?”


  秋夫子盯了盯脖颈前的手,还有与自己等高的少年,此刻二人蹲坐着,像是依偎在一起。


  秋夫子皱了皱眉,伸手落在庄二少爷手背上,往外扯着,口中淡淡道:“放开我。”


  “若是小爷不放呢?”


  秋夫子皱了皱眉,猛然起身,膝盖轻而迅疾抬手,顶在少年的腹上,轻轻松摆脱了束缚。


  秋夫子淡淡瞥了一眼卧在地上的人,朝前走着。


  地上的人捂着肚子,含怒奋起,伸手要拖住秋夫子,不料只够到发带,重心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偏去,人也就歪斜着,连连后退张弛平衡。


  却没有注意身后便是冰湖,轰然倒下去,用身体砸了个大坑。


  “啊!”惨叫声惊起林中飞鸟,破开一阵春意来。


  小厮见状,忽略了眼前散发的秋夫子,连忙匍匐着在湖边拉起自家少爷。


  “秋夫子,求您搭把手啊!”


  秋夫子静静站立在一棵树旁,看着里头的人在水里扑腾、挣扎。


  似乎是看够了,秋夫子才走过去,将鱼篓扔进湖里,让庄二少爷伏在上头,再凭借鱼篓上的绳子,将人拖拽了上来。


  庄二少爷在大树让咳呛着水,泪眼朦胧的抬头,看向一旁的淡漠夫子。


  只见他披散着青丝,亭亭静立,仿若山中精灵,化为凡形。


  庄二少爷嗓子、心口都异常难受,却清晰的知晓,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发带。


  庄骁岭被扶到了竹屋里,秋夫子拿出了一套干净衣衫给他换上。


  小厮在抖饬湿衣裳时,一卷皱巴巴的纸从里头落出来。


  秋夫子瞥到了,走过去拿起纸张展开来看,墨迹早已氤氲成一团,失却了原来形状。


  扫了一眼书桌,秋夫子凝眉,冷声道:“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秋夫子,少爷他……”


  “出去!”


  眼前人像是真的动怒了,吼完后去了侧室,没有再出来。


  庄二少爷摸了摸怀里已经捂干了的发带,耷拉着脑袋蹲在书桌旁,默了许久。


  天快黑了,庄二少爷和小厮才回去。


  是夜,庄府灯火通明,不时有仆人端着热水和炭火从嗣兰院进进出出。


  有大夫被唤来,连夜诊脉,施药治疗。


  庄二少爷病了,受了风寒。


  庄老爷来看望时,床上的人神志不清,烧得迷糊。


  少年像是在呓语,又像被梦靥,摇摇晃晃着,十分不安。


  庄万耘询问着大夫:“小儿病情如何?”


  “二少爷素来年弱体虚,下午受了寒,自然要病上一阵子的,老夫开两幅药,煎了吃就没事了。但平时要注意调养啊,马虎不得。”


  “是。”


  庄万耘吩咐了小厮送大夫出去,顺道把药抓回来。


  一群人就围着庄二少爷转了一晚上,直到天明,少年的烧才退下来,人也睡安宁了。


  庄万耘在书房收到消息,没有急着去看望,反而问询了秋遗:“秋夫子还在南徵山?”


  “是。”


  “去将他请回来吧,以我的名义。”


  “老爷,秋夫子递了信来,说是才疏学浅,教不了少爷……”


  “简直是胡闹!”庄万耘冲着某少爷发火,但一想到少年还病殃殃躺在床上,就熄了几分气焰,“让少爷自己收拾残局!要么就让秋夫子教,要么他就到铺子里来给我算账!”


  “是。”


  等庄二少爷病好些了,管家向他如实转达了庄万耘的意思。


  庄二少爷裹着厚实的裘衣,呆呆坐在床上思考着,目光瞥到一旁的素色发带,又陷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里去。


  等到春日再次回暖,庄二少爷的病情也好得差不多了。


  秋夫子被庄府用马车接了回来,却一直关在屋里,不愿开课。


  庄二少爷拧了拧眉,在父亲与秋夫子都态度强硬的局面下,憋出了一个招儿来。


  “过来。”


  “少爷?”


  “秋夫子是不是喜欢梅花樱花这些?”


  “是。”据小厮的印象,秋夫子在庄府常常看着院子里的樱树,像数着花儿开似的,淡漠而认真。


  “少爷,你想做什么?”


  “想看看,何为韶淑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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