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赵家有女初长成
第二天吃饭时，媛婍早早就起来帮着奶娘摆筷子。
大家都坐下后，士彦偷偷在桌子下捏了捏媛婍的小手，她便字正腔圆地说，“娘吃饭，大哥、二哥吃饭！”。
士贤有些意外，不用想就知道是士彦教她的。他也尝试着鼓励妹妹，笑呵呵地对她说，“媛婍很乖，今天休息，一会儿带你出去玩。”
兰灵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愣住了。
倒是兰心反应快，附和士贤道，“今天天气好，很适合出去玩玩。二少爷不是说过要带小姐去骑马吗？小姐可是日日盼着呢。只是这月头有很多账目要结，大少爷恐怕是要留在家里帮忙算账了。”
“媛婍，想去吗？”士彦笑着问她。
“想呀，当然想了，太好了！娘，二哥要带我去骑马了！”媛婍欢喜至极，奶娘实在是太懂她的心思了。不仅让二哥带她去骑马，还略施小计让大哥留了下来。
“你这孩子，平时小猫小狗你都怕，怎么非要去骑马，万一摔着了怎么办？”兰灵儿还是有些担心，埋怨士彦道，“你也真是的，谁让你答应她的。”
“娘放心吧，我一定会护着她，不会出事的。”士彦信誓旦旦地向母亲保证。
家里的马场媛婍已经来过多次，只是没有骑过而已。
士彦牵出自己心爱的黑骏马，把媛婍抱上来，两人共乘一骑。这匹马是他刚学骑术时父亲送给他的，算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士彦从来不给别人骑。
此刻，他让媛婍拉着缰绳，自己则包住了她的小手，一圈圈的在马场里散步。刚上马时，媛婍兴奋地按着士彦说的挺直了腰板，走了几圈之后觉得乏了就靠在士彦身上偷懒。
士彦没想到媛婍这么快就适应了马背上的颠簸，不由得称赞她道，“媛婍真厉害，第一次来就骑得这样好。”
“二哥……小时候，你真的没带我骑过马么？”媛婍靠在士彦怀里，总觉得这情景那么熟悉，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当然没有，不过你从小就喜欢，每次我和大哥骑马你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可是母亲怕你受伤一直不答应，今天我还怕她不让咱们出来呢。”士彦摆弄着媛婍额边的碎发，不自觉地透着宠溺。
“可我总觉得，这不是第一次……”媛婍闭上眼睛使劲的想着，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傻丫头，那你肯定是做梦了。你要是喜欢，哥以后常带你来就是了。”一想到怀抱媛婍策马林间，士彦心中也是无限向往。
“真的？那二哥可不许骗我，咱们拉钩！”媛婍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
“好，拉钩！哥保证，一辈子都不会骗媛婍。”士彦郑重承诺。
“你要是说话不算数，就罚你……再也见不到媛婍了。”媛婍坐在马背上咯咯地笑了起来，似乎很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
“媛婍，你……怎么这么厉害，不过哥一定说到做到。”
士彦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他是从媛婍出生，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的。他从来不敢想，再也见不到媛婍会是怎样的痛，他只是知道，从小到大答应她的每件事都做到了，相信自己以后也永远都不会骗她。
这样，媛婍总不会不见他吧。
“咱们跑快点吧，驾！”媛婍说着挺直了腰，拉紧了缰绳，马儿立刻撒开蹄子，欢快地跑了起来。看她兴致正高，士彦也不阻止，只是在她身后更小心护着。
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天气好又得空，士彦便会带她出来骑马。
媛婍十岁生日的时候，士彦特意找人寻了一匹内蒙的白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这匹马通身雪白，没有一点杂毛，媛婍得了它之后，尖叫连连，喜欢得不得了。
自此之后，两人常趁学堂放假时一起策马林间，士彦一身制式军装，媛婍偏爱淡雅素衣，配上黑骏白驹，宛若画中英雄美人。
白驹过隙，岁月荏苒。
倏忽十载春秋，媛婍已过豆蔻。
因为从小有士贤的严厉督促和士彦的耐心教导，媛婍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声名赫赫的江城联大，成为了乐敏的小师妹。
士彦则投身军营，成长为鄂军最年轻的团长，掌握着精编团和司令的警卫营。
士贤呢，自讲武堂毕业后便被司令送到国外的军校去深造。
司令对士彦十分看重，不仅派了自己最得力信任的副官林逸然的儿子林枫跟在他身边做副官，而且把军中很多重要事务也交给他打理。尽管士彦放弃跟大哥一样的出国机会选择留守江城，等他真正进了军营后，才无力地发现，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
自小就习惯了两位哥哥的嘘寒问暖，媛婍很不适应这样的冷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方思敏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媛婍的身边。他学着士贤士彦，开始关心媛婍的喜怒哀乐。慢慢地，媛婍对他也有了一分信任。思敏大哥不仅有时间陪着她，还比自家大哥更多一份温情和宠溺。
这一切，士彦都不知道。
他越来越忙了，只有在每月初五江城驻军换防的空当，才能能抽出一整天陪伴媛婍，晚上八点再赶回军营整顿训话。又或者，父亲对家里有什么吩咐安排，让他代自己去处理一下。总之一个月里，最多在家三五天。
好不容易盼到了休假的日子，士彦快马加鞭地往家里赶。
他想象着媛婍乐颠颠地跑出来迎着他，手舞足蹈地把自己这些天想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给他讲一遍的可爱样子。小丫头知道士彦心疼她，要是自己有什么心愿，就会转弯抹角地说出来，只有士彦知道了，就一定会尽力满足她。
可今天，士彦回家找了半天，才看见媛婍无精打采地坐在秋千上发呆。
“媛婍，哥回来了。”士彦察言观色，媛婍好像不太高兴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
“不是我一个人还能有谁呢，反正你现在也不爱搭理我。”媛婍的情绪说不出的低落。
“哥不是一休息就回来了，哪会不爱搭理你呢。”士彦也内疚陪她的时间太少，可他只要离开军营的时间，都陪在媛婍身边了。“你们几个小丫头，最近有什么新玩意吗？”
“还不就是一起喝茶逛街，随便聊聊天嘛……又不是什么都能说。反正没意思，你也没心思听我说话……” 媛婍欲言又止。
士彦一听，便知道她有心事了。“现在还早，咱们去樱花林骑马吧，去看看樱花开了没有。”
媛婍犹豫了一下，她心里的这事儿，除了彦哥哥她还真不想跟别人说，就同意了士彦的提议。
樱花才刚冒嫩芽，花期还要有个十来天才到。士彦带着媛婍从樱花林逛到了东湖边。
媛婍难得安静的徐徐而行，士彦在她身边跟着。
纵使她的马术已经非常熟练，两人并辔齐驱时，他还是习惯在她侧后方护着，以便她有什么情况能马上反应。
媛婍心中烦闷，索性勒缰下马，坐在东湖边看着夕阳西下。
“媛婍怎么不高兴了，是有什么事……”士彦也跟着坐在她身边，随手摘了几朵蒲公英放在她手里。每次媛婍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吹蒲公英，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能随风而散。
“二哥，你觉得思敏哥，他这人怎么样？”媛婍吞吞吐吐的说。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么，怎么突然问这个？”士彦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天他给了我这个，说……喜欢我。”媛婍拿出一个玉镯子给士彦看。
“你怎么能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士彦的心里，有一种被冒犯的恼怒。这是他的小姑娘，只能由他宠着疼着。
“我不想收的，可他硬要给我，还说只当是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分，什么时候我若是愿意了，再带上……”媛婍无奈地解释着。
士彦的心像是放在沸水翻腾，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
在媛婍六岁之前，士彦对她好，确实是因为父亲嘱咐他要做个好哥哥。
可是后来，媛婍上学了，她身边有了别的男孩会讨她欢心逗她笑。士彦慢慢明白了大哥对乐敏的那种感情，他的心里，也有一份情愫渐渐明朗。他惊恐地发现，脑海里那个情有独钟的倩影，竟然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媛婍。
很长一段时间，士彦都被自己这难以启齿的感情折磨着。
他想看见她又怕看见她，尤其当媛婍仍然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地与他搂抱在一起时，士彦心里都有一种本能的冲动。
虽然关于他不是赵家孩子的谣言私底下从来就没有停过，可士彦心里清楚，人们不过是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往来交际还是把他们当作兄妹。
若是有一天，自己这份心思昭然天下，别说是众人唾弃，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些年对媛婍的疼爱里，盛满了龌龊不堪……
士彦根本不敢想下去。
为了掩饰内心深处对媛婍的爱慕之情，他回家时只能假装对她冷淡疏远些，也常常告诫她姑娘家长大了要懂得矜持端庄。反而到了军营之后，周围没有儿时同伴，士彦不用这么辛苦压抑。
他还偷偷地藏了一张媛婍的相片，放在怀表的夹层里。偶尔和军官们玩笑几句，他也会说起自己心中的那个姑娘，只是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姑娘竟是他的小妹媛婍。
士彦原本以为就像现在这样，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默默对她好、陪她长大就够了。
他心里明白，赵家在江城如此显赫，媛婍又姿容出众，一定会吸引无数男人的思慕。到那时候，自己就算再痛苦也要祝福她……
可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急。
士彦从媛婍口中听她说那句“喜欢”，简直如尖刀一般直刺入心。方思敏向来深沉稳重，这次居然直接示爱，向媛婍表白。
是啊，以赵家和方家的关系，他何止可以示爱，更能让他父亲堂而皇之地登门提亲，想必母亲一定是欢喜至极。
原来江城里，只有他赵士彦，永远不能把这份深情诉诸于口……
“二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还是你觉得不好？”媛婍看他愣神，摇着他的手臂追问道。
士彦心里已是兵荒马乱，又怕她看出自己的异样，只得反问她道“那媛婍喜欢他吗？”
“我……我不知道。大哥走了以后，思敏哥一直对我很好。我觉得他不错，他来了我不讨厌，可他走了我也不想他……一点儿也没有戏文里说的那种朝思暮想的刻骨思念。二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不知道，我没有喜欢的人。”士彦压低了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士彦看着远处山上的樱花林，今年樱花再开的时候，陪在媛婍身边的，还会不会是他呢？
士彦这个回答也不算说谎。
自他懂了男女之情，心里就已经没有喜欢的人了。他对媛婍，是远远超过喜欢的爱，疯狂的爱。这些年两人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虽是兄妹相称，可他从始至终都知道，他不是赵慕的亲生儿子，媛婍跟他毫无血缘关系。
“二哥骗人，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人啊，你怎么会没有。”媛婍不以为然地反驳士彦。
“那媛婍喜欢谁呢？”士彦忐忑地问。他想知道，又怕知道。
媛婍当然是最喜欢彦哥哥！
不过，是那个很疼她的彦哥哥，不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二哥。
从小到大，陪在她身边最多的人是士彦，她最依恋最离不开的也是士彦，只可惜，他是她的二哥……吴廷杰这人有趣随和，也与她走得亲近，可他与所有的漂亮姑娘都亲近，两人之间只能算是一起玩闹的朋友。大哥走后，方思敏一直都很照顾她，可他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大哥……
媛婍心里没有答案，便随口道，“我不知道。吴廷杰找我晚上去看戏，他身边那么多姑娘，我要好好问问他，他喜欢谁，什么样才叫做喜欢。”
“你怎么能问他这个呢，都不知道害羞的吗？吴廷杰整天不学无术还到处沾花惹草，你别总跟他混在一起。”士彦心里烦躁，不由地提高了声音。
“好了好了，你现在当了团长了不起了，我说什么你都不放在心上，还跟大哥一样训我！我就要去找吴廷杰，至少他不会像你这样敷衍我。”媛婍也不乐意了，站起来就要走。
“刚说了不让你总跟他混在一起，你偏要这样任性吗？”士彦只觉得媛婍在他身边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还要分些出去给那些不相干的人浪费，竟有些控制不住地抓紧了她的手腕。
“放手……你抓疼我了。”媛婍本以为士彦会像从前那样哄着她，等来的却是他更大声的斥责。“不用你管，反正你也不在乎我。”
媛婍走了两步实在气不过，转回来把思敏给她的镯子重重打在士彦身上。“你还回家来干嘛，跟着爹一起住在军营里算了！”
士彦没有躲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没有追上去。即便能把媛婍留下，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晚上早点回家……哥等你……”看着媛婍走远了，士彦躺在草地上，无力地自言自语。
日头眼看偏西，大朵大朵的白云，仍然绽放在天际，像极了媛婍从小闹着要吃的棉花糖。
想起小时候的情景，士彦的脸上才有了一点温柔的笑。
那时候只要路过市集，士彦总会买些她爱吃的糖果蜜饯。媛婍的嘴上也像是抹了蜜，甜甜地叫着彦哥哥，屋里屋外的跟着他。每次他和士贤出门，小丫头也总吵着要一起去，玩累了回家的时候便撒娇要他抱着。
后来媛婍长大上学了，他又每天与她一起上学放学。白天上课见不到她，可是想着她和自己同在一个院子里读书，士彦心里就很踏实。
吴廷杰对媛婍越来越殷勤，可士彦知道爹是看不上那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少爷的，媛婍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此，在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把吴廷杰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
反倒是大哥离家之后，方思敏冲了上来，对待媛婍十分耐心细致。偶尔小丫头闯祸了更是帮她圆场善后。虽然媛婍目前还只把他看做大哥，可是母亲却很喜欢他，不止一次地提起，若两家能结成儿女姻缘也是一件美事。
士彦不敢问父亲的态度，只是很努力地在军中表现。赵慕从不徇私，他便从排长、连长一点点的靠自己的军功踏实的往上走。士彦只是奢望父亲能有一丁点儿觉得，他才是那个更出色的男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千金。
不知不觉天已擦黑，士彦牵着马无精打采的往回走。
兰灵儿见士彦一个人回来了，心里立时不安。可她也清楚，士彦现在很忙，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媛婍。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兰灵儿有些坐不住了，她还是开口问道，“士彦，这么晚了，你知道媛婍去哪儿了么，她怎么还不回来。你要不……”
“娘，我出去找她。”士彦早就心急如焚，可是在母亲面前又不敢表露。终于等到母亲发问，他一个箭步就窜出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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