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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0 铃音


  两人皆骇然。

  唐梨指挥着秋水剑,剑刃横扫过深坑底,除去盖在地表的一层浅浅浮土。一阵大风起,四处飞扬的尘土被吹落在石壁边上,积起三五个土堆。

  一幅惨烈可怖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

  直径百尺的土地下,埋着一具具骸骨,正卧、俯卧、侧身皆有,横七竖八地垒在一块儿,显然是没人好好安葬这些死者。

  剑身往下深挖两三尺,试图掘起一具孩童高的尸骸,但快要出土时稍微用力过头,小腿骨便“啪啪”几声碎成数十片。

  唐梨默念一句罪过,只得蹲下来,用手轻轻拂开白骨旁边的土,仔细地观察骨头的色泽、纹理。土中除了白骨还是白骨,找不到任何表明他们身份的随葬品,连一片未腐烂的衣物边角都不见。

  唐梨心里起了疑问:若她记得不错,将他们拉往此地的藤蔓是从北面的墙上冒出来的,一路北行,说明他们仍在冥海之北。这里阴寒而干燥,土地含水极少,几乎干成了粉末。

  这种环境下,尸体有很大的可能脱水形成干尸;即使会腐烂,也不至于随身之物都荡然无存。除非……

  这些白骨是被人剥光之后,丢进乱葬岗的。

  想到这,唐梨不由浑身一阵恶寒,起身望着铺满地面、不知其深几何的森森白骨,心里默颂了一段安魂咒,然后对胡伽说:“瘆得慌,快走吧。”

  胡伽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死人,早就脸色苍白,见唐梨一个女子却比他镇静得多,又有些惭愧。听她说要走,他总算松口气道:“好啊,你用秋水载我。”

  两人站好,秋水剑徐徐飞起,在狭长管道般的坑洞中,垂直地飞向那似乎遥不可及的出口。

  不一会儿,满地白骨离他们渐渐远了,而顶上的孔洞也慢慢放大,隐约可见墨色的夜空,还有微弱而清澈的亮光透进来,大约是清月之辉。

  唐梨始终警惕地盯着爬满周围石壁的藤蔓,手里握紧了七星刀,时刻提防它们像先前那样活过来。不过这时它们倒老实了,没有半分异样。

  忽然,一道从头顶传来,细微轻柔,如一颗小石子沉入水塘,水面的涟漪不大,激起的波动却直达湖水深处。这声音仿佛无孔不入,钻进七窍,令唐梨只觉眼前和头脑中一时恍惚,身子一歪,若不是剑身上设有防护的咒术,险些摔下去。

  她吓得陡然清醒,凝神护心,又抬手在空中自上到下画了一条弧线,红光往左右延伸为一个闭合的光罩,耳边的铃声慢慢变弱,这才敢侧耳聆听。

  一听之下,她蹙眉喃喃道:“不止一只铃在响。”洞外难道是很多铃铛组成的迷魂阵?

  胡伽提醒道:“还记得师父说过铃盏花吗?冥海北岸,阴阳交界……”

  唐梨恍然大悟,随即一颗心悬了起来:阴阳混沌之地,生者的禁地。万一洞口开在花海内部,不是去送死么?

  她令秋水剑暂时停下,抬头仰望洞口,已经能看清天幕中忽明忽灭的繁星。

  她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胡伽,并问:“怎么办?要上去吗?”

  胡伽苦苦思索,无奈道:“要是有其他能动的活物,送上去探一探就好了。”

  能动?活物?唐梨霎时想起一物,在乾坤囊里翻找,拿出一只红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有半透明浅蓝色翅膀的蝴蝶,双翅合拢,懒洋洋地趴在鲜绿的桑叶上。

  “灵蝶?这……”胡伽吃惊道,“你舍得啊?”

  唐梨指尖轻触它美丽的翅膀,叹气道:“不舍得也得舍。”她给灵蝶喂了些灵力,打算让它吃饱喝足好上路,却忽地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喊道:“小文!小文她发了消息过来!而且是两个时辰前发的!”

  “真的吗!”胡伽激动得不能自已,差点在剑身上蹦跳,使劲拍着唐梨的肩,让她转过身来一起读消息。

  苏文在信中说道:“二友离京近半月,想必纵情山水,其乐陶陶。文囿于后宅一隅,心向往之,恨不能相伴偕游。京中安稳,波澜不起,然陛下、刘公及将军夫人思子心切,隔三差五差人上门询问,文实是不堪其扰,故特此遣信一问,归期可定否?”

  唐梨收回感知讯息的指尖,苦笑道:“回不去了啊!”

  胡伽问:“要回信吗?和她实话实说?”

  唐梨托起灵蝶靠近嘴边,心想万一等下灵蝶在上方殒命,这封信很可能是他们与人间的最后一次联系。

  踌躇再三,她开口道:“一年为期,至明年三月初九,若仍未归,烦请为我立个衣冠冢。”

  “你!”胡伽惊愕万分,“干嘛说这些晦气话!就算出不去,我们也活得好好的啊!”

  唐梨神色黯然地笑笑,没有多做解释。

  陶书天的生辰就在三月初九,而那天深夜,木宗的人找上门来,引发了之后一连串奇遇;看似无关联的众人,都身不由己地卷入千年前的往事,仿佛已被命运安排好了定局。

  照绿竹所说,天谴是分魂禁术的报应,女子活不过及笄,男子活不过弱冠……

  一想到一年后陶书天可能身亡,唐梨就觉得心如刀绞。另者,虽然她不知因何活到了十六岁,但这个诅咒好似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更让她心中惶惶不安。

  她想,若找不出解除天谴的办法,就算能回到人间,她也不愿:等待可以预知的死亡,还是不要有熟人陪伴的好。

  唐梨把灵蝶放到胡伽手中,道:“你也说点什么。”

  胡伽久久凝望着它,张了张嘴,却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说不出口。

  “我……我没什么别的事,帮我转告爹娘和哥哥,我很好,但是暂时回不去,让大家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还有,还有……”

  他吞吞吐吐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轻声说道:“小文,我心悦于你。”

  这句告白猝不及防,唐梨很是惊讶,捂着嘴扑哧笑了:“此时此地,可不是讲这话的好时机啊,怎的如此心急?”

  胡伽话音刚落,耳朵便红了个透,懊恼地狠狠瞪了唐梨一眼:“还不是被你激将的!万一你以后在她面前胡扯,我岂不是洗不清了?”

  唐梨笑着摇摇头:“小文那般聪颖之人,哪里会被别人的说辞左右,即使是我。”

  唐梨给灵蝶覆上一层灵力护罩,放开了它。灵蝶翩跹飞走,红色的护罩随着那一点莹莹蓝光越升越高,直到好像成了一颗星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唐梨双手攥拳,手心沁出粘腻的汗,绷紧神经关注着灵蝶的去向。

  过了一刻,她说:“此洞附近百尺之内暂无凶险,我们先出去,谨慎行事。”

  ***

  当秋水负着他们俩终于飞出洞口时,冷冽的阴风霎时席卷了全身。胡伽浑身一激灵,大声呛咳,神情痛苦。

  唐梨也好受不到哪儿去,体内灵力像一条凝冰的溪流,像随时要停止运转般。她赶紧强打精神,指使秋水剑落在洞口北面。

  唐梨在乾坤囊里翻了翻,找到一件狐皮裘丢给胡伽,然后举目四望。

  万里无云,天幕似乎比别处更高、更远,洒满了碎银似的繁星。四下里安静极了,因着旷野里没有高地,风声低低地倾诉。

  身后的坑口宽达百尺,好像平坦的大地上突然敞开的门;上千股藤蔓攀爬至洞口附近,却无一探出洞外。

  唐梨踩着冰凉的黑色岩石往北走,十步后,她停下,感觉到在前的那只脚尖一空,浸入了一洼冰凉刺骨的水里。

  三颗夜明珠分散开,飞往前方及左右探照。只见一小圈岩石环绕着坑洞,岩石之外遍布青绿或褐黄的苔藓,其间溪水错落纵横,如棋盘的经纬线;小溪又生出数不清的细岔口,流入大大小小的水洼,如凌乱散布的棋子。

  离他们不到十尺的地方,却突兀地长了一枝小白花,五六片形状狭长、尖端锐利的细叶从根部生出,似剑般直指天穹,颇有几分凌厉的气势;但形如酒杯的小白花微微垂首,在寒风中瑟瑟摇曳,看上去很是柔弱,惹人生怜。

  再向前百尺,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仿佛下了一场雪。

  风过,花摇,起;细碎而舒缓,仿佛情人间的絮絮低语,又像歌姬欢迎贵客时曼妙的慢板小曲。

  只不过,它们迎的“客”,是死者,是亡魂。

  唐梨下意识地后退数步,抬起手臂拦住缩头缩脑探视的胡伽,回头道:“别靠近!”

  胡伽却神色古怪地指了指前面,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飘起来的白影子。”

  恰巧一阵凛风刮来,唐梨头皮一麻,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飞快地看遍四周,没发现什么白影。她气得转过身在胡伽脑瓜上重重一弹:“吓唬人很好玩吗!”

  不料,胡伽盯着她背后,眼睛发直,哆哆嗦嗦地说道:“在,在你后面!”

  唐梨心里咯噔一声,咽了口唾沫,缓缓回头。

  那株孤立的小白花跟前,站着一个模糊的白影,看起来是个男子。他双脚离地,藏在白衫下摆里;一头白发垂到脚踝,鬓发半遮面容,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线条精致的下巴。

  男子的右手托着一只蓝色的蝴蝶,被一团白雾包裹,翅膀有气无力地一张一合。

  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很美的脸,美得近乎无瑕;唯一的不足是,他的眼睛里,黑瞳占了大部分,几乎没有眼白。

  看到唐梨的那一刻,男子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和失神,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问:“小丫头,这是你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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