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8 藤蔓
冰棺后面的墙壁正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小洞，从那里生出。
粗壮的高高扬起，急速后退，欲缩回洞中，把胡伽拖曳到半空，眼看着要砸在墙上。
唐梨下意识地挪步，秋水剑芒一闪，脱离玉柄，径直向粗藤刺去。
呈灰褐色，实则是由多根指头粗的细藤一股股扭绞在一起，处于外围的藤上散布着翠绿的叶片。
不料，秋水砍在那上，犹如用脆弱的琉璃与钢筋铁骨硬碰硬，顿时碎裂成无数小水滴，散开为一团雾。
这时，她的小腿骤然一紧，回头一瞧，原有的那个洞旁又多出一个，从里面长出的另一根牢牢盘绕在腿上，猛然向后拽。她猝不及防地跌倒，转眼间被提到空中，倒吊着接近黑石墙。
视野翻转，反倒令这一瞬间此处所有的人动作、神情像放慢了百倍一般，生动地映入她的识海。
她看见陶书天面色大变，扑过来想拉住她。
然而，角落里的白玉衡在胡伽被缠住时，也匆忙拨腿往他的方向跑，慌乱之中一时不慎，和陶书天撞个正着。
这一刹那，唐梨笃定，她看见了白玉衡脸上一抹极浅的笑。
陶书天向她伸出了手，本来指尖只差一点就可以碰到她的衣袂，但被白玉衡这么一扰，脚下一个踉跄，等站稳后，抬头一看，目眦尽裂，惊恐地大喊：“唐梨！”
全身悬空使不上力的唐梨，以她这辈子最滑稽、最狼狈的姿态，头上脚下地被拉着，用力砸在石墙上。
她提前召了一层灵力护身，也做好了全身骨头散架的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她的后背仿佛陷入了柔软的泥沙中，一阵强劲的吸力从双足开始，依次将她的两腿、腰、胸扯进墙里。
她深吸一口气，脖子尽力后仰，原想给陶书天一个眼神让他安心，可是谁知映入眼帘的居然是——
数百条长达百尺的从两旁的墙壁上破石而出，在室内交织盘绕，原本还算空旷的房间霎时拥堵不堪，还在房间里的三人也淹没在它们之中。
“书……”唐梨急唤他的名字，但下一刻，她从头到脚完完整整地陷进了石壁里，好在嘴和眼闭得及时。
***
唐梨觉得自己在流动的细沙中穿行，却又不像。
耳边是沙粒互相挤压、摩擦一般的簌簌声；然而当她试着掬起一捧沙时，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仿佛她手边是没有实质的空气。
气体？也不对。好几次她试着轻轻呼吸，似乎被什么阻塞着，吸不进一点气。
但令人费解的是，露在外面的肌肤明明能感受到柔滑细腻的颗粒，宽大的袖子中亦灌满了流沙，却没有一丝漏进口鼻里。
小腿上的依旧绑得死紧，如此长距离的大力拖拽并没有令其松动半分。被缚住的地方渐渐肿痛难忍，偏偏这时来了个大拐弯，坚硬的藤条深深嵌入皮肉，她不禁嘶地吸了口冷气，上身挣扎了几下，想直起身来解开束缚，不料这么一动，袖中的乾坤囊登时滑脱，险些掉出袖口。
唐梨赶紧用另一只手收拢衣袖，正要把它推回里头，突然，锦囊内部传来一阵激烈的颤动，伴随着高亢的琴音，隔了层织锦听不真切。
唐梨吃了一惊，却不敢睁眼查看，两指捏住乾坤囊的口，探入一缕灵力。
灵力很快找到放在乾坤囊空间里的“千绦”琴。唐梨给它套了琴囊，装在琴匣中，但此时，琴匣的锁扣、琴囊的活结都自行开启了。它悬停在半空，遍体流水断的黑漆底下，那一道道原本晦暗不清的墨绿纹路亮起，幽幽绿光一张一缩，仿佛跳动的脉搏。
灵力受其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从第一枚碧玉琴徽钻进了琴身。
唐梨只觉脑里“嗡”的一下，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令她头痛欲裂。待她静心凝神，强行压制住识海中纷乱的记忆碎片后，首先跳出来的画面，是方幽静偏僻的小院，院中长了一棵梧桐树，树冠撑起舒适的阴凉，长长的气根低垂至地，如老人的长胡须。
此刻似乎是清晨，初升的朝阳拨不开轻纱似的白雾。树下有个朦胧的身影，身材高挑，穿着略宽松的浅蓝色衣裳，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就，慵懒地坠在一侧。
唐梨立刻知道了她是谁，急切地想看到她的脸，努力穿过薄雾向她走去。
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唐梨呼吸一滞，一时震撼无言。
虽说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气质却迥异。
熹微晨光被层叠的梧桐叶打碎，落在那张精致完美得难摹难画的脸上，把那双含着浅浅微笑的眼睛衬得很明亮，很干净，堪比荷叶上剔透的露珠。
这时她的容貌还有些稚嫩，像一支初绽的小荷；但又神情恬淡，眉眼安宁，观之可亲，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想要接近她、无条件信任她的感觉。
唐梨想，她就如这浩瀚无际、包容百川的大泽，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像一团疯烧的野火。
一条细小的白藤旋转着攀附在两人合抱的梧桐树干上。一根纤纤玉指突然伸向它的叶子，打着转儿拨了拨。
一声惊讶的笑声响起：“咦？你还这么小，也修得了灵智？……什么？你也想看看蓝天啊……”
宛央一手托腮，微嘟着嘴想了会儿，眉开眼笑道：“也好，跟我做个伴儿吧！”
她用拇指甲在食指上轻轻一划，挤出一滴血，滴在白藤的绿叶上。
白藤变成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讨喜的鹅蛋脸。
小女孩披上宛央递过来的一件深蓝披风，过长的衣摆拖在地面。她抬起头，第一眼并没有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宛央看，傻里傻气地问道：“阿桐告诉我你很厉害，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样厉害啊？”
宛央笑道：“那让我先见识见识你现在有多厉害。”
小女孩从披风底下探出一只瘦弱的胳膊，装作气势十足地一挥。
她的掌心里长出三条细嫩泛绿的藤条，软趴趴的，无精打采地舞动着。
小女孩嘴一瘪，沮丧地垂下头，说话声里带上几分哭腔：“这可怎么办呐！”
“你说什么？”宛央奇道。
“阿桐说，像我们这种，就算修成了人样，也没人把咱们当人。可我不厉害，会被别人欺负的……”
宛央失笑，又叹口气，蹲下身来平视着女孩，说道：“你出去跟别人说，你是宛央罩的人，看谁敢欺负你！”
她拉起女孩的小手，指着掌心的三根道：“虽然现在你只使得出三根藤，但只要你努力学，就会有千根、万根藤，到时候谁都打不过你，记住了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宛央欣慰地笑了，想了想，又道：“千万根藤啊……不如，叫你千绦吧。”
……
画面一转，唐梨眼前忽然变暗。
已长成漂亮少女的千绦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些字，然后脱下外衣叠放整齐，将折好的字条压在衣服底下。
她打开一个包袱，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一张石桌上。
——数不清的木片，卷曲的琴弦，乱糟糟的流苏。
“宛央大人，这些年劳您费心费力地教我，可我天资鲁钝，学到手的没几样，对不起啊。”千绦嗓音嘶哑地说着，眼中有大颗泪珠滚落。
“好在您选了小师弟做继承人，他比我能干。我会把琴修好的，我不会让你死。”
说完，千绦闭上眼，双臂平展，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衣袂随风舞动；倏而全身化为一道碧色流光，在散乱的木头碎块中来回穿梭，姿态优美而矫捷，宛若一曲舞蹈。
碎得完全看不出本来样子的木片被流光指引着，按正确的位置排列出一张琴的形状。
那道流光放慢了动作，在木片的缝隙间缓缓游动，使它们表面覆盖一层淡淡的碧绿。
沾上绿光的木片相互吸引着靠近，彼此贴合后，那处的绿光便突然耀眼一瞬，随即消逝，两块碎片就此合为一，看不出任何裂痕，完美得仿佛从来就是一体。
琴身逐渐修复时，绿光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缕绿光将最后一根琴弦在雁足上系好，扑朔几下，彻底熄灭了。
***
身体突然间腾空，使沉浸在这段记忆中的唐梨立即惊醒，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她下意识地召出秋水剑，人在半空一个腾挪，足尖稳稳地立在剑身之上。
待秋水载着她落了地，她才慢半拍地想到：藤呢？缠在她腿上的藤呢？
不等她仔细探查四周的情况，就听见一个激动得变调的声音：“唐梨！你来了！”
“呵！”唐梨一听，这声音里满是兴奋，没一点担忧的意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是啊，我倒大霉了，来了，你开心死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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