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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颗药


  林棠波并不打算给他们交流的机会,言淮这句话话音落定,他即刻就切断了联络。

  时燃从未有过这样不顾形象,近乎疯狂偏执地叫喊,可惜嘴巴因为被封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她转而想要挣脱绳索,动作幅度大到额头都险些撞上面前的桌角。

  而她眼中喷出的淬火,像毒刺一样根根雪亮,全部飞扑向林棠波面门。

  林棠波好笑又冷漠地看她如濒死的鱼一样挣扎,语调讥讽:

  “你以为我会傻到让你们有机会交流?”

  她不甘心,蓄了半晌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在心里不住地摇头。

  不。

  不是的。

  她不是傻到妄图报位置。

  她只是想和之前的很多很多次一样,告诉他,她信他。

  她会好好的,等他来接。

  就像当初在罗布泊的小木屋,在利雅得宴会大厅,在波斯湾的无人海岛,在每一次他倾尽全力守护她的时刻。

  林沉澜却像是失去了兴致,大手一挥,负责看护她的那名手下立刻将她腿上与椅子绑在一起的绳索解开,又打开身后舱窖的暗门,将她整个人扔了进去。

  头部狠狠撞上木板,一阵剧烈疼痛袭来,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听到舱窖里瞬间没了声音,林棠波快步走过来察看,就见时燃紧紧闭着眼睛,昏迷中的表情格外痛苦,左额有一道明显的淤青。

  他看着那道淤青,紧紧皱眉,忽然厉声呵斥手下:“使这么大劲儿干什么?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言淮交易?”

  手下立刻垂首表示知错,林棠波心中一阵莫名的烦躁,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没再作声,啪的一声合上暗门,转身出了船舱。

  时燃所在的这艘船在湖面上漂泊了半日,林宅里却依旧波澜未起,一派平静。

  但这样的平静,也仅仅是大部分人眼中的表象。

  天色将暮,湖心岛的演出即将开场,男席也已散了大半,大部分客人都上了岛,宅子里倒显得安静许多。因此,当一群着装统一的黑衣人,堂而皇之穿过正厅,进入林家祠堂时,林宅保镖的阻拦就显得无力了许多。

  林家祠堂是园子里唯一一处保存完整的古迹,祠堂外面的围墙相当有年头,据说是林家先祖不希望家族的财气被湖水带走,所以才砌的此墙。

  这样高大森严的围墙,将所有光线遮了大半,祠堂里因此显得暗沉许多。

  屋顶一盏昏黄的灯在地摊上投下浅淡光晕,两侧香炉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白烟如雾缭绕,正中间摆放着林氏各位先祖的牌位。

  林镜堂跪在排位前,手中捻着一串摩挲地相当光滑的佛珠,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老管家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躬身汇报:

  “言家少爷想见您。”

  三步远是林镜堂心中的安全距离,也是他自掌管林家以来的规矩,即便是跟了他大半生,最为亲近的老管家也无法靠近他身侧。

  管家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屋子,足以听清。

  林镜堂却没说话。

  他还在捻佛珠,管家看着那珠子不停转动,额头不禁急出了汗滴。

  他刚才那句话说的很是折中,算是顾全了林老的面子,其实言淮哪有提“想见”这回事,人家是提着枪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过来讨人的,哪里会如此客气。

  这其中的道理,连他都懂,林老不会不清楚,可他却没有任何指示。

  管家心中不停揣摩着林老的心思,不知他在想哪一出,却又忌惮林老多年威严,不敢多嘴。

  然而,他等得,有人却等不得。

  “老爷子莫不是戏听多了,耳朵也连带着不好使了?”

  当先有人推门而入,口气可以说相当不客气,管家都听的眼皮子一跳。

  然而他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那位小姐失踪的情况下,言淮即便如此说话,也仍算顾忌着几分面子,否则早就把林家给拆了。

  眼见人已步行至身前,他连忙弯下腰表示恭敬。

  “言少爷。”

  言淮却径直越过他,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表情,眉头冷峻地像冰雪镂刻的雕塑。

  管家立刻知趣的退出去,并且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是带着杀气来的。

  手下都等在外头,言淮一个人率先进来,就见一室光线幽沉中,林老挺直而瘦削的脊背,宛如一株苍老古树。

  “言家教育出的小辈,原来是如此目中无人,即便你父亲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听到身后的动静,那苍老有力的声音终于幽幽响起,带着薄怒和不悦,质问道,“言少今天兴师动众地来这里,是要打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言淮冷冷一笑。

  原来不是不生气,而是仍然顾忌着自己那分面子,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从跪着的林老身侧越过,去看那堂前摆着的牌位。林老的面色愈发沉下来,他却打量着那牌位上刻着的名讳,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手上沾着血,口中念着佛,佛若知道被这样的人天天惦记,只怕会后悔自己当初修成了佛吧?”

  林老面色不改地从垫子上起身,还顺便弹了下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仿若没听到言淮说的那句话。

  “看在你爷爷面子上,我可以不和你计较这次的冒失,如果没什么事情,言少还是请回吧。”

  言淮声音很平静:“一个延续到现在盈不及亏,只能坐吃山空,徒有虚假外表实则中空的家族,我倒是想看看,怎么和我计较。”

  林老终于被激起了一丝怒气,“你这小子……”然而触及言淮冰冷的目光,他心中微微一骇,立刻想起往日里听到的关于这位言家后人的传闻,声音一寸一寸凉下来,渐渐恢复平静。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言淮倚着桌沿,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声音逐渐放低。“老爷子,我来只是想要一个说法。被你骄纵惯了的那个小子,掳了我的人,这个说法,你怎么给?”

  林老眼中闪过一阵错愕,很快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说……棠波把……?”

  显然,连他也没有料到林棠波的举动。

  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怪不得言淮会以这样激进的方式找他要人,时燃在林宅出了事,照言淮的脾气,没把这里拆了已经很给面子了。

  “是我把他惯坏了。”他静静长叹一声,话音一转,又道,“但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就算你来这里找我要人,我也给不了你满意的答案。”

  “我不需要你帮我找人。”

  言淮的声音依旧冷静,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此刻内心真实的情绪。

  “你只需要——”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一字一句说出后面的话。

  林老听后却如蒙雷击,僵硬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固执强硬:“不可能,我绝不会同意,人选早就经过商议确定了,即便现在想换,也需要其他人表态。”

  言淮像是料到他的反应一般,扯起一个很冷的笑容,不紧不慢地从外面喊来一名手下,取出一份文件袋递给林老。

  “老爷子不妨先看了这个,再告诉我答案。”

  林老拉开袋子上的白线,动作缓慢地将里面的文件取出来。

  他一行行看下去,面上戴着面具逐渐碎裂,先是阴霾密布,然后是震怒,最后又转为羞恼,像是掩藏了多年的事情突然败露,一时竟难以平复心绪,枯瘦的手上青筋暴起。

  言淮冷漠地看着,看这个堪称冷血的老人,在听闻自己的外孙女被绑架后,还能冷静地说出那样不闻不问的话,在他心里,除了那位早逝的林老夫人,其他人的性命怕都是草芥一般,毫不重要吧?

  而现在,他就要替时燃,替所有因此丧命的人,揭开这个老人最虚假冷血的面具。

  逼他不得不面对那个真相——

  文件袋里是一份DNA检测报告,上面标注的检测双方的名字,分别是吉冈和林镜堂。

  林镜堂——也就是林老,林家几十年岿然不动的掌权人,三十年前无意中邂逅的一次露水姻缘,却害的母离子散,三岁大的孩子只能乞讨为生,若不是被人收养,只怕早就死在街头。

  而这样的姻缘,不是第一次。

  林宅那些女人的消失,也全都不是意外。

  一份小小DNA报告,却佐证了所有的事实。

  林镜堂瘫坐在椅子上,五指紧紧抓着扶手,拿着报告的手臂抖动地难以自制。

  “……你怎么得到的?”

  “很简单。”言淮淡淡解释,“你用过的梳子、换下来的衣服、戴过的帽子,只要上面有一根头发,就可以作为检测样本。哦对,你一定很好奇吉冈是怎么和我联系的,其实第一次和他见面后,我就派人通知他,你也许会有动作,虽然林家在国内的势力的确很大,但吉冈的养父在日本极有地位,又怎么可能让你得手。”

  林老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言淮在这时忽然背过身去,负手望着那些被烟火缭绕的牌位,声音空旷冷漠。

  “老爷子,那些事情没有人提起,不代表它就被人遗忘了。时家的那么多条人命,消失在林宅的那些女人,他们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你以为,可以遮掩一辈子吗?”

  他又转回身,望着眼神黯淡无光、表情木然如泥塑的林老。

  “所以,该如何选择,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自然是明白的。

  摆在眼前的两个选择——那些事情被揭开,这一生都陷入世人鄙夷的目光,和放弃众多子孙中的一个,改为扶持另外一个。

  孰轻孰重,林镜堂自然分得清楚。

  只是没有想到——言淮居然会真的插手当年那件事,甚至不惜与林家撕破脸面,把这份原不属于他的恩怨,转接到自己身上。

  而他做这些事,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林老静了半天才再次开口:“为那个丫头做到这一步,真的值得?”

  言淮笑了。

  是那种凉薄,狠绝的笑意。

  “老爷子,其实我们很像,都是下过地狱的人,手上沾血无数。”他眼中飘荡着最冷漠地光芒,连声音都似沾上雪原的风。“你说,一个连下地狱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怕其他的呢?”

  林老还想挣扎,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如果……我不同意呢?”

  “很简单。”

  言淮转过身来,用手在自己太阳穴上比了个开枪的动作,明明是勾唇笑着,那笑容却不带丝毫温度。

  枪放下,他话音也落下。

  “我不介意让整个林家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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