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还宫
“娘、娘娘……皇上封了兰妃为后……今日巳时已下了召……”
极尽奢华的大殿内，一个小宫女正跪在华服女子脚边，颤颤巍巍地禀告着。
她原以为会迎来娘娘的暴怒或眼泪，没想到那个那个张扬跋扈、娇蛮愚蠢的淑妃娘娘闭着眼，面上一派冷静淡然，仿佛早已窥探到这一结果。少有的冷漠表情让她显出几分神秘来。
淑妃身边碧青色宫装的大宫女揽瑟眉间虽点着淡淡哀愁，但并不慌张。
小宫女辛瑜偷偷抬眼瞧着那位娘娘的神情，心里一跳，觉得这位淑妃娘娘可能并不如她表现得那样愚蠢。瞧这不慌不乱的神情，怕是对这局面还有后招……
“起来吧。”
这一声珠玉清脆，辛瑜晃了一回神才将将定下心来，哆哆嗦嗦说了声“谢娘娘”才站了起来。
她是淑妃在御花园里救下的犯事宫女，仰仗淑妃而活。淑妃不喜兰妃已久，却不想最后却是这不显山不漏水的兰妃当了皇后。
兰妃为后，淑妃倒台仿佛已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她身为淑妃宠爱的小宫女，必定要为主子、为自己感到害怕、彷徨……
她觉得自己的表现没有任何破绽，但听到淑妃冷漠的话语响起，仿佛一道惊雷砸在她耳边。
“一切都结束了……瑜儿啊，这么些年我们之间怎么说也处了些感情，我没有别的东西好送给你，只能祝你回养心殿后生活顺心了。”
辛瑜愣了一会儿，情绪有些起伏，从震惊到悲哀，只一瞬后她便敛了情绪。
“知道为什么还把我放在身边？”她拧着眉问道。
听到她的问话淑妃终于睁开了她那双仿佛积淀了满天星辰的眼眸，而此时里面只有漆漆的一片黑色。
她撑着下巴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现下在她面前毫不伪装的女孩，突然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冰冷的面具瞬间被摘下。
她笑嘻嘻地对辛瑜眨眨眼说：“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更何况你还特别合我眼缘呢？”
辛瑜闻言沉默了很久，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有拳头握得很紧。
她咬着牙，眼中带着一丝怒气地问：“你知道多少？”
淑妃歪着头，仿佛还是那个天真娇蛮的小姑娘。
“你是说皇上拿我替温雨瑶当挡箭牌，还是拿我为质制衡我父兄？亦或是他现在已经杀了我父兄，成功封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后，还给我下了一道善妒品行不端的诛杀令？”
她的语气轻快，仿佛在讲什么好玩的事情，听得一边极能忍耐的揽瑟都喉头发涩，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
淑妃轻轻地拍了拍揽瑟的手背略作安抚，瞧着辛瑜已经红了的眼眶，颇有些得趣地笑了起来。
“我呀，知道的可多了呢！可你们人人盼着我护国公府满门皆灭，你这小丫头却在这红着眼眶又算什么？”
辛瑜的指甲几乎掐进手心，阵阵刺痛传来，她盯着面前这个她伺候了五年的女人，咬着牙问她：“你既然早知道自己的处境，与兰妃相处时何不让着她些？若不是你那样得罪兰妃，皇上不会……”
淑妃扑嗤一笑，广袖流纱遮掩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笑了好一会她才摸着红扑扑的脸颊，微喘着气对面前这个天真的小姑娘说：
“我早知道他为害我父兄性命而来为何要费心讨好他？他赐我荣光又赐我万丈白绫！把我推上这风口浪尖替他的女人受苦受累，难道一点代价都不用付？
他的女人在这宫里受点小委屈怎么了？我父兄为他征杀四方，他却鸟尽弓藏，只因为一句功高震主便处心积虑地要我国公府满门一百三十六口的命！
比起我虞家满门，一个温雨瑶算什么？
再说了，谁稀罕他留我一条命？你以为我堂堂将门之女会在满门冤死之后依赖仇人的施恩苟活于世？笑话！”
她说着说着眼中便露出一抹厉色，但下一秒又嘻嘻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阿来还要笑。
揽瑟带着一抹哀伤轻轻地拍她的后背。
辛瑜死死地盯着这个天真娇蛮的女人，她伺候她五年，早就明知这女人看着跋扈，实则最是心善，从未做过什么极坏之事，倒是别人对她的恶意更多些。
淑妃性子洒脱，待下极好，辛瑜心里对她不是没有感情的，甚至可以说感情深厚。可现在这女人却用这幅没心没肺的面貌跟她说她早知道这一切，早知道这一切，有这样的心智城府还不自救，真是愚蠢得她……等等，不自救，怎么可能不自救！淑妃最重情义，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父兄枉死！
“你……”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还未出口便看见女人嘴角那抹殷红的血迹缓缓流动。
揽瑟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拿着一方白帕仓惶地给她擦着血。可那血仿佛擦不完，汩汩从她口中溢出。辛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跪在她身边，手忙脚乱给她检查着脉象，却被她一把攥住了手腕。
鸩毒，毒已入脏腑，大罗神仙也难救。
淑妃抓着辛瑜的手腕，她仿佛把毕生的力气都用上了，攥得辛瑜疼到了骨子里。
淑妃努力地张着口，咽下涌上来的血，断断续续地说道：“瑜儿，瑜儿，我对你是、是真心的，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救、救揽瑟，救救揽瑟……她……她有口疾，你莫、莫要让人欺辱了她……求、求你了……”
她再怎么努力，终是有血从她口中溢出来，染得那洁白的贝齿也妍妍发红，辛瑜的眼泪也终于落下来，她应道：“我答应，我答应你 ……你不要急，不要急，好好地去了……”
淑妃仿佛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用尽力气笑了笑，手臂终于还是失了力气，低低地垂了下来，那双清灵的眼也再不会睁开了……
揽瑟有口疾，只能无声地流泪，而她也惯于忍耐，只是咬着唇哭，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这寂静的大殿里，地上跪了三个女人，其中一个把一个揽在怀里埋着头哭，另一个咬着唇呆呆地坐在一边，任由眼泪流淌。
无声地哀伤浸染了一切。
最后揽瑟为淑妃换上新衣，辛瑜擦干了泪去暗阁复命。
她一路凭着令牌见到了暗卫首领温岚。
温岚高大的身躯掩在屏风后，辛瑜在屏风外跪下。
“影十七有事禀告。”
屏风后男人似是刚刚睡醒，一声沙哑的“说”透过屏障隐约传过来。
辛瑜低头开口，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安喜宫淑妃，饮鸩自杀。”
她说完后，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屋子里静谧得让人害怕。
过了很久，与平时仿佛没有什么区别的清朗男声传来。
“她最后说了什么？”
辛瑜愣了一会儿，她与温岚是同一批进来的，虽然温岚继位统领后性格越发难测起来，但她还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刚刚温岚的声音竟有些发颤。
他在愤怒、兴奋、又或是痛苦什么？
辛瑜没时间思考这些，因为温岚用更加不稳的声音又问了她一遍，那是毫不掩饰的痛苦。
她垂下眼，漠然道：“她求我救揽瑟。”
压抑的沉默爆发开来，她最后也只听见温岚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差人禀告皇上，你退下吧。”
辛瑜心头疑云未解，但仍是退出去，交代完这件事后就赶回了安喜宫。
她要去送淑妃最后一程。
养心殿外，暗阁暗卫伪装的小太监正跪在养心殿外求见。
大太监吴良尹进去问了一回便放人进去。
小太监跪在冷硬的地砖上，禀告道：“皇上，淑妃娘娘自杀了。”
书案后的人仿佛打翻了什么，一声脆响，小太监一时没听见回复，半晌才听皇上哑哑地说道：“知道了。”
小太监闻言告了一声，便自发出去了。
书案后，尊贵的明黄色衣袍上染了点点墨色，男人睁着眼，半晌自嘲一笑，抬手遮住了眼睛。
书案上是一道起草了一半的圣旨。
上书：晋淑妃为端淑皇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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