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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逢七夕玲珑女互解金兰,宴赵府破鬼胎玉辱堂下

  上回说到,赵奕与鸾瑛的谈言被旁人听进了心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淳于氏跟前的大丫头琪芝,琪芝自幼服侍淳于氏,如今是以滕人的身份侍候在长房,此事暂且不提。

  且说眼下到了七月初四,离乞巧节日近,府中早有赵奕差人将宗祠天井打扫了一番,东西设上“拜织女”、“拜魁星”两张香案,陈以瓜果酒炙,供女眷们祀牛女二星、男子"拜魁星"求考运亨通所用。各房夫人妾室皆用瓷碗盛了绿豆、麦谷,待生出敷寸的芽,再亲自以赤、蓝两色丝绳扎成束,寓意"种生求子",全府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七夕这日,更声方罢,淳于氏便起身更衣盥手,早有四五个丫头敛首侍立在侧,各人手持铜盂托案,盛放的是洗发用的新鲜树浆汁、叠放好的绯罗蹙金喜鹊祭祀正服。一应收拾完毕,便见琪芝掀帘进来,将手中的红贴承上,欠身道,"此为今年乞巧日开销,请夫人过目。"

  淳于氏应声接过,托起茶盂漱了几口,便打开红贴垂目检阅。屋里的其他仕女素习规矩周到,不发片言,依次悄悄退避到了外间。翻至最后,淳于氏峨眉微凛,问道,"许是我疏漏了,往年的红贴只有一本,今年为何多出这附册?"

  琪芝上前跪下,轻声答,"夫人并无疏漏,只是奴婢以为,如今侄小姐已到及笄之年,莫说不知情的外人,就连府中人皆习惯了当她是个公子,此非长久之计。若是有法子一生当个男子也好,但她终究是女儿身,倘若将来误了终身大事,一则被外人嗤笑,二则小姐也再无容身之所。遂将给咱们姑娘置办的钿花、吉服等一应细软多添了一套,以便侄小姐提前适应、习惯女子的身份。多出的五缗金添在附册里,待夫人查阅后上报,奴婢斗胆私自做主,愿受夫人责罚。"

  淳于氏静静听完,眉峰舒展,将琪芝扶起,称赞道,"我这几个丫头,就属你最细心,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又怎会怪罪于你?只是这多出的金子不必上报,在我的份例里扣罢。这些年瑛丫头吃了不少苦,我这做婶娘的看在眼里着实心疼,也该表示表示。"琪芝言,"夫人慈爱,是吾等的福气,辰时已过,请夫人穿吉服。" 此时,外头有人叫,"车撵到了。"琪芝便携淳于氏出门登撵,不在话下。

  鸾瑛、赵芮众人束方山冠、着八佾吉服列次前往宗祠"拜魁星",至巳时礼毕,便各自乘了轿撵回阁。吉服庄重更称鸾瑛的俊秀英气,引得途中一众仕女频频侧目。鸾瑛方踏进门,便见自己屋里的丫头们围着几个箱子,好奇地议论着什么。

  一个新来的洒扫丫头忍不住低呼,"我的乖乖,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如此多明灿灿、金晃晃的首饰,这绸缎薄如蝉翼,怎么说也得值上一缗钱……"另一个不屑道,"你懂甚么,单这匹绸子,便是宫里的夫人都未必能得,搭上你我一年的份例都换不得一丝一缕。"一个又说,"你说夫人赏这些给咱屋,是给谁的?"一个答,"还用问,既然主子用不到,那当然是给咱们阿蛮姐姐作嫁妆哩!"  一旁鹅蛋脸的丫头绯红了脸,笑骂道,"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鸾瑛心下明了了几分,她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便轻咳了一声,众人方止住了嬉闹,慌乱地垂首退在一旁。阿蛮上前伏礼,似笑非笑道,"实在是从未有过的事,您看是否让奴婢退回去?"鸾瑛答,"不必了,这些东西瞧着新鲜,留着或许有用。"阿蛮有些迷茫,鸾瑛眸子一转,拿起一只钿花,簪到阿蛮头上,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称赞,"如此才是物尽其用。"四下的丫头们忍不住低声偷笑,阿蛮两靥绯红地垂下头,嗔道,"小姐您也来打趣奴婢……"

  众人自是嬉笑一番,便听外面有人传:"二姑娘到了。"语音未落,就听到婉转清脆的声音,略含几分欣喜,"姐姐!"众人抬眼见二姑娘碎步趋入,忙躬身行礼,鸾瑛与赵蓉互相见了常礼,将她引至阁内。赵蓉身量矮鸾瑛一头,着一身宽宽大大的玉兰色八福湘裙,发间坠成套的雪贝镶珠头面,额间点了海棠花黄,称上两颊粉红,颇生出几分娇俏可爱。因素日并不穿得这样严谨,赵蓉有些不习惯,步履不稳险些踩了拖曳的裙裾,免不了叫一声"诶呦这木屐太高了些。",引得众人笑着去扶她。"

  鸾瑛道,"你来了,我这屋里都敞亮了些。"又命人拿出一套水白燕居服,笑道,"我这里没什么姑娘穿的,这套倒是我最喜欢的,妹妹拿去换上罢。"赵蓉抱住鸾瑛的胳膊,十分喜悦,"姐姐喜欢的必是最好的!"说着拆下头上的珠玉抛在一旁,道,"什么劳什子倒把脖子压断了,还是姐姐懂我。"

  少顷赵蓉换了常服,因头一回穿男装,起初还有些扭捏,阿蛮道,"瞧瞧二姑娘,颇像个俊俏公子。"赵蓉撮着衣角,低声问,"那姐姐以为如何?"鸾瑛俯身替她记好腰间的"礼结",笑答,"妹妹自然是天底下最俊俏的。"阿蛮心想:"小姐素习不惯与人亲昵,能使她露出这般喜色,也只有二姑娘了。"便示意众人退去,留她姐妹二人说话。

  鸾瑛问,"你不去和女眷们斗巧儿,跑到我这里来,婶娘可知道?"赵蓉满脸委屈答,"姐姐可别提了,母亲忙于打点祭祀,女眷们只会"丢巧针"、"结蛛网"这些,甚是繁琐无趣。那张家姑娘赋的诗还没姐姐作的好,母亲偏令我弹一回琴来和,几番下来,又累又饿,却只能白白瞅着那些瓜儿果的。"

  鸾瑛遂叫人端上酥栗汤圆、梅花香饼、香薷饮、玫瑰酥等各色茶点,赵蓉嗫嚅道,"母亲言我身子弱,从不许我吃这些。"鸾瑛捏起一只酥饼送进她嘴里,道,"常言"怠食难消",婶娘的话不无道理,然医书有言"衡膳为本",少食些非但无碍,倒颇有益处。"赵蓉眸子亮亮,似是自语,"姐姐知道的真多,蓉儿能常常待在姐姐身边就好了。"

  此时阿蛮在外间道,"琪芝姑娘来了。"鸾瑛应一声,"请进来罢。"便见琪芝已卸去祭礼妆容,换了常服进来通传,"遍寻二姑娘不得,原是在这里呀。如此甚好,夫人在花厅摆了席饭,邀了几位旧友。奴婢已备下轿撵,请二位姑娘收拾妥当同去罢。"赵蓉皱眉问,"都是些什么朋友,我怎的不知?"琪芝答,"姑娘一见便知了。"

  鸾瑛坐在撵上,阳光和煦,十分惬意。远远望见数簇朱顶红自回廊蔓延至湖心亭,着了各色衣裙的仕女们拥着二人下撵,便见淳于氏款款走出花厅,她二人两手合拢,屈膝道声"婶娘安好。""母亲安好。"淳于氏招呼道,"快别拜了,引瑛丫头,蓉丫头进来。"

  宴前照例是宫中淳于美人身边的宦从进来赐礼,众人一概跪下接旨。此人扯长音调道,"娘娘吩咐,连日战事吃紧,宫内外一切主张从简,今年七夕赐戏一台,聊表思念之意。"淳于氏接了旨,便引此宦从下去吃酒了事。

  却说淳于妃赐的是名为《秋昭怨》的戏,扮者咿咿呀呀得唱得好不悲切,"秋霜飒飒木叶深,孤雁南去路难通,身既死兮明夙愿,芳魂飘飘无所踪……"席间寂寥,戏子的尾音绕梁,引众人动容。赵蓉不解道,"姐姐可知这是何戏?好多死啊魂的,如此瘆人。"鸾瑛悄声答,"讲的是旧朝一位和亲质子的故事,她至死未能返回故国。"赵蓉瞪大眼睛,"若叫我离开母亲和姐姐,我宁愿去死,那女子未免太可怜了些。"鸾瑛不答,片晌若有所思道,"那女子,也许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夙愿。"

  一行侍女开始布菜,鸾瑛发觉今年不同以往,菜品不过是些普通肴炙,撤下了以往的"八珍"。入席时男女本不在一处,今年却是合席,除了叔父赵奕有要务在身,合府都到齐了。且席间多出一位白白净净、颇为丰腴的方脸男子,鸾瑛料到这便是夫人请的"旧友"了。右侧的赵蓉剜了一眼,悄声道,"原来是这个破落户。"鸾瑛问,"你知道他?"赵蓉语声嫌恶,"就是冯离。"

  鸾瑛颇为惊异,恍然忆起这便是儿时一同上过学的冯家三公子。虽说冯府家主冯洋曾与叔父共事,然早已数年不曾来往,怎能称得上是"旧友"?此时冯离正与赵芮谈到兴处,偶然发觉赵蓉朝自己望,顿时心湖荡漾,扔了骰子晃了过来,作势要与赵蓉同席。

  见鸾瑛不动,冯离撇了鸾瑛一眼,嗔道,"嘿,你这丫头好生没眼,让开些,本公子要与你们姑娘议事。"赵蓉被他满身酒气熏得咳声连连,犹自拍案怒斥,"登徒子,这是本姑娘的亲姐。"此时淳于氏也进来,看到这番忙拉开王蓉,陪笑道,“蓉丫头年幼不懂礼数,公子莫怪。”又转头对赵蓉说,"冯公子是客,公子想坐这里,还不快让开?"那冯离不好推脱,"噗通"一声坐下,鸾瑛甚是谦卑地往左挪了些。

  冯离便指着鸾瑛皱眉问,"淳于姨娘,方才蓉儿说这丫头是她亲姐,本公子怎么不知赵府多了个如此……这般的小姐?"

  淳于氏拉起鸾瑛,眉开眼笑道,"来,瑛儿,婶娘正要说与你,这便是冯府的三公子,今年才袭了官,人也周正,很是不错。"

  确实不错,当年读了三年学,识了九个字,还没如今娶的妾多。鸾瑛想着,心中凛然,仍笑意和煦道了声,"冯公子好。"冯离有些惊异,又有些惋惜道,"原来你就是当年读书那小子,没想到是个丫头。不过,有这幅皮囊倒不如是个男子,你确实叫本公子颇感意外。"鸾瑛笑道,"公子倒是不出鸾瑛所料呢。"

  冯离有些得意,"当年读书我比不得你,如今袭了官,便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瞧瞧这是什么?"说着于袖中掏出一枚坠子,示给众人,"上好的珐琅玉,整个郑国仅此一枚,本公子专为蓉儿求的,美人佩美玉,再妥帖不过了。"说着便要给赵蓉带上,赵蓉翻了一眼,伸手扔在地上,扬头道,"什么破物,我不稀罕。"

  鸾瑛眉眼弯弯,上前捡起破裂的玉坠,着帕擦净玉上的油污,一个歪歪扭扭的"容"字显露出来。冯离本要发作,但见满座目光灼灼,不好博了面子,有些鄙夷道,"咳,这玉虽是罕物,然本公子应有尽有,你既喜欢,本公子便赏你,拿去买些绣针,学着做个女人罢。"

  少顷,焦黄的脸上浮起笑意,鸾瑛上前几步道,"公子的好意鸾瑛心领了,鸾瑛也赠公子一物。"遂把碎玉扔在冯离面前,"玉是罕物,然蘸满油污的玉仅此一付,配公子再妥帖不过,本姑娘赏你,拿去换些书,学着做个人罢。"

  此言一出,自是满座哗然,后事如何,看官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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