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送药（二）

　　女子婉转低沉的声音在内殿之中幽幽响起，似幽咽，似安慰，而床上躺着的太后依旧沉沉睡着，不知身外之事。

　　春日的天气甚好，可是这样暖和的阳光也并没有透过薄如蝉翼的宣旨带进来半分暖和。这明亮的宣旨，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冰一样寒冷，在这冰冷的内殿里，即便是春日里，还是有着刺骨的寒意袭来。

　　萧琇莹全然不理会外殿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一心只守在太后的身边。而太后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缓缓醒来。

　　“皇祖母？”萧琇莹惊喜的呼唤一声，“您睡了许久！”

　　太后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意，声音十分的低沉，“回来了，庄子上好玩么？”

　　“阿莹不是去那儿玩的！”萧琇莹努力的娇声说道，可是眼泪还是不由控制的落了下来，“您病了这样严重，阿莹都不知道！”

　　“哭什么！世人都逃不过这道坎的！”太后软声道，又缓和几个呼吸，“在梦里梦到你母亲了，还是那个笑盈盈的模样。”

　　“母亲同皇祖母说什么了，可有提到阿莹？”萧琇莹在太后的身后垫了一个软枕，“睡了这许久，皇祖母可累？”

　　太后微微一笑，见她这样笑意伺候，很是欣慰，“她站在宫门口的那株梅花树下，只是笑，并不说话。宫门口的那株梅花树，还是你母妃从梅府上移进宫来的。原本这宫里有许多，可惜后来都尽伐了去。”

　　萧琇咧嘴笑了笑，含了眼泪的目光看向太后，“皇祖母是惦念母妃了？”

　　那可怜兮兮的带了惶恐的目光，像只走丢了的小狗一样，水汪汪的叫人忍不住的想要怜惜。而直直的落在太后的脸上，只怕是太后说了一句想念，就是要哭出来的架势。

　　太后伸出手将萧琇莹脸上的泪珠拭去，“对你母妃，皇祖母的惦记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但是对于你是心疼。你如今闹得这个样子，若是皇祖母这个大靠山走了，你该如何？”

　　满心的伤心再也止不住，萧琇莹趴在太后的榻前，呜呜的哭了，而太后听得她悲切的哭声，更是满心满眼的心疼，枯瘦的手掌，落在萧琇莹的背脊上，“虽说女子出嫁，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从前，哀家虽然疼惜你，可大半的缘故是因为你母妃。你想要的那份懿旨，也是因为你是你母妃女儿的缘故。而且哀家固然给了你，也笃定你不会用它，你没心没肺的活了好几年，只觉得你日日开心，烦恼也不会长留在心底。可是如今，哀家瞧明白了，现在的你不一样，心事也不爱说出来，学着将事情埋在心里。若是你真的不喜欢张家的孩子，哀家不会违拗你的心意，叫你日日寡欢。人活着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须臾几十年，若是不能欢愉些，哪里来的勇气来面对人生里的苦难和悲痛呢！”

　　“皇祖母放心，我会小心行事，不会叫人心生怨怼的！”萧琇莹小声说道，“只是现在，阿莹向留在皇祖母的身边，照顾您的身子！”

　　太后欣慰的颔首，“哀家也喜欢你在跟前，说笑！”

　　殿内才恢复平和的气氛，而殿外如凌霜刀剑一样。张廉对着桂嬷嬷交代一番之后，才让桂嬷嬷相信着药的出处。而桂嬷嬷从张廉手中拿走了装了药的**子，才准备打开就看到远远行来的皇后轿撵，不由的蹙眉。太后病着的这几日，皇后也日日遣人来问，只是不曾如今日一样这样大张旗鼓的来看望。而今日萧琇莹和张廉恰巧来进宫了，这样的巧合倒是叫人不由得深思。

　　皇后轿撵一落地，由嬷嬷扶着身穿明黄色凤袍，头戴十二支凤钗的女子探出身子来，脸上带着微微倨傲之色，见了二人也不过勾了勾嘴角，这模样倒是十足的皇后排场。

　　桂嬷嬷半合眼眸，上前一步，将张廉拉在身后，行礼之后问道，“皇后娘娘来了，可是从五皇子府回来的？太后睡前，还曾问起五皇子妃的身子，说起那孩子，还好生的心伤！”

　　皇后脸上的倨傲之色，转瞬变成的阴狠。五皇子妃的胎没了，又不是她故意为之，只不过是那两个没用的东西做下的孽事。如今倒好了，整个皇族，都在看她的笑话，连个嬷嬷都能笑话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不曾取看望，倒是招了五皇子来问过，说是恢复的不错，不日就能痊愈。到底是在宫外住着，本宫便是有心过问，也不方便，倒不如教她自个儿身子康复了，慢慢查也好！”

　　桂嬷嬷笑道，“娘娘说的是，真是慈母心肠！娘娘且进殿中说话！”说着就将皇后一行人引进了殿内。

　　待皇后安坐之后，桂嬷嬷着人上了今年的新茶，又进屋子传话。

　　“张大人也在。”皇后问道，“可是阿莹也回京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阿莹此刻在殿内侍奉太后。”张廉身子微微前倾回道，“臣今日进宫，一来是因为探望太后的病情，二来，是奉了五皇子的口令，给皇后娘娘捎句话来的。”

　　“喔？”皇后微微挑眉，有些不置信的问道，“何话？”

　　“太后经历四朝，虽无母家扶持，但论起在朝中的威望恐怕便是五皇子也不敢比拟。而且皇后娘娘在内宫数十年，自然是清楚太后的行事章法，最重视嫡子嫡脉，五皇子能有今日的成就，全赖皇上和太后的扶持。而自五公主离世之后，皇后娘娘行事越发没有章法可循，全凭自己的心意而来。太后虽然有打压皇后之意，但是从无换后之心。而皇后频频向太医院打听太后的安康，皇上已经侧目，还请皇后收敛些才是！”张廉腔正字圆的说着，目光如炬的看着上座的皇后，并无怯意，反而有几分可怜之意。“眼下，皇上千秋鼎盛，并未册立储君。多番势力争夺，皇后若是再行事不端，只怕您与五皇子多年的心血，会付之东流，全为他人做嫁衣裳！”

　　“放肆！”皇后暴声呵斥道，“这样的话，你也敢说！”目光狠厉的看向张廉，口气越发的重，脸色越氏铁青，“是不是你因为萧琇莹的事情，才敢不顾尊卑的这样斥责本宫！”

　　面对皇后的暴怒，张廉不卑不亢，十分平和的看向她，“太后不是皇后您可以动的人，萧琇莹也不是！他们一个不论是年长于皇后还是手中的权利重于皇后，一个背后是南楚唯一的皇室宗亲血脉的亲王嫡女。不论皇后心里是如何想的，如何仇怨他们。太宗亲自挑选的太子妃，扶持南楚走出内乱的太后，心胸、胆识和谋略都不是皇后能够比拟的！而萧琇莹，她不过是一个出嫁的县主，又与五公主亲如姐妹，便是看在五公主的份上，您也该善待她才是，而不是处处想要害了她的命！若不是她在皇上面前进言，只怕东市灯火节上的罪过，就要落在已死的五公主的身上了。而这纵火的真凶究竟是何人，皇后慧眼如炬，只怕早就知晓了！何况您的母家，早年因为贤妃的事情，早就和您生了嫌隙，而四公主原本就是太后看着威远候的面子上才养在膝下的。说起来，您除了二公主和五皇子，再无其他的依靠了！”

　　皇后如遭雷击，面色十分的难看，但仍就不死心的道，“那又如何，本宫是昭告天地的南楚皇后，地位超然。本宫的五公主死的不明不白，而萧琇莹牵扯其中，太后不顾皇家公主，而处处维护她，是何道理。何况她二人既然情谊匪浅，缘何不能在底下去作伴！”

　　“听闻皇后在府之时，很受先侯爷的喜欢，聪慧异常！如今在内廷久了，难道看不出来漠北贸然求亲是有人挑拨的！”张廉轻声道，“原本大公主远嫁北宋，年轻就去了，伤心之下，皇上是不愿意再许公主和亲的！”

　　皇后面色一顿，忽而想起什么来，“你是说，漠北和亲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为的就是挑拨勇王府和内廷之间的关系？甚至是本宫和皇上，太后之间的关系？”

　　“至于何种目的，皇后一查之下，自然明白！”张廉低声道，“臣言尽于此！至于太后这里，不日就能康复，但是为了给太后冲喜，您不妨下旨让内廷准备寿棺，也是一番心意。”

　　张廉送别皇后之后，但见桂嬷嬷站在门口，抬手见礼，“嬷嬷。”

　　桂嬷嬷微微一笑，“太后醒了，知道大人来了，说是想要见你一面！”

　　张廉颔首，神色如常，跟着桂嬷嬷进了内殿。

　　这会儿功夫，萧琇莹才将桂嬷嬷送来的药喂进了太后的嘴里，伺候太后喝水。见张廉进来，看向太后，太后冲她点点头，“不是说新的了一个点心方子么，去让小厨房的厨娘做出来，皇祖母尝尝？”

　　萧琇莹看了看太后，知趣的退出了内殿。将点心方子告诉给了桂嬷嬷，“这点心，最是软糯易克化的事物，我想着皇祖母病中多日，年纪见长，肠胃也不复从前，这才寻了来。”

　　桂嬷嬷小心的将方子接了去，笑道，“如今县主行事，越发的妥帖了！从前，可是知道一味的玩闹，如今大了些，也知道心疼太后娘娘了，既是奴婢瞧了和欢喜！”

　　“嬷嬷说笑，皇祖母和嬷嬷养我的这些年，我未敢忘怀，您放心，您在宫外的家人，我时常派人去看望，他们一切都好！”萧琇莹也笑了笑。

　　桂嬷嬷一愣，不由得感激万分，“多谢县主！”

　　“嬷嬷陪在皇祖母身这些年，劳苦功高，我都记着的！”萧琇莹软声道，“嬷嬷快去，我在这里等着！”

　　贵嬷嬷点头，在出殿门的时候犹豫着回头对萧琇莹道，“县主，奴婢瞧着张大人对您未必冷情冷意，未必不能过一辈子！”

　　萧琇莹一愣，朝桂嬷嬷看去，但桂嬷嬷几步就来了大殿，不见踪影。

　　站在殿门口，看着随风摆动的花草，萧琇莹有些出神。其实寿康殿的景致极好，位置也不错。站在殿前，就能看到上林苑中的牡丹开的烈焰如火，绣球花，大团大团的开的极为热。而寿康宫内，那两株梅话树经历一冬的寒冷之后，终于在枯黄的枝干上抽出成荫的树叶，而太后最喜欢的凤凰花也朵朵盛开，花香浓郁，随风阵阵袭来。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其实她从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可是她又不得不去做！萧琇莹有时候想着若是再能无赖些，自私些，是不是就能将那懿旨昭告天下，得了清净自在。

　　“阿莹，太后睡着了！”张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还有事情，这就要走！”

　　萧琇莹缓缓回身，看着站在阴影下的男子轻声道，“方才皇后来过，你怎么不说？”

　　“皇后娘娘不过是惯常询问太后病情，得知太后在休息，便没有惊动她老人家！”张廉道，“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皇后说？”

　　萧琇莹摇摇头，“我送你出去！”

　　一路上，萧琇莹神色默然，张廉沉默不语。到了宫门的时候，张廉道，“回去吧，在宫里除了照顾太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至于父亲和母亲那边，我会亲自去说，你且放心！”

　　萧琇莹点点头，“好，多谢了！”

　　张廉见她一脸的平静，最终想要说出口的话，还是停留在了嘴边，大步的离开了宫廷，而萧琇莹的目光跟着他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午后，寿康殿内，十分的安静，忽然在殿外有喧闹之声，划破了安静的宫殿。萧琇莹放下手中的书册，从殿内的软榻起身，朝殿外看去。

　　“见过大长公主，永昌侯爷！”萧琇莹见他们二人进来，又命人奉茶，“姑祖母怎么进宫了？”

　　大长公主饮了一口茶后道，“原本是想上午进宫的，但是因为夜家的事情，便晚了些时候，这才拖到了午后进宫！”

　　“夜家？可是夜家的二姑娘？”萧琇莹拧眉问道，“可是她不是同爷家大老爷回江南了么！”

　　“回去是回去了，但是人家男方那边愿意负责，请了人来我府上说项。你是知道你祖母的脾性，我瞧着她对那夜家的小姑娘倒是十分的不喜，也不敢贸然去问，只能寻了你二哥说话。”大长公主说道，“也是麻烦，我看着你二哥也是不愿意淌这摊浑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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