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买卖
林柏第二天来到医院的时候，阮婷正给安桃做检查。
“来，慢慢说，‘我叫安桃，这是棠州’。”
安桃的头发被盘在脑后，脖子露出来，已经见不到掐痕了。可她的声音还是暗哑，练了好几遍，才能勉勉强强听出来她原本的声音。
“行了，这几天要注意一些，说话不要太大声，注意休息声带。”阮婷转过身子，跟林柏说，“我等下的飞机回马德里，你有什么要带话的吗？”
“继续找，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出来。”
阮婷叹了口气，摆摆手，“当我没问，你好自为之。”
阮婷说完就离开了病房，顺手把两个小护士也带走了，只留下林柏和安桃两个。
安桃抬手放下了头发，坐在病床上，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未施粉黛，已经没有了昨天的妖媚，终于有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有的清纯简单，倒让林柏把她和路雅歌一点点剥离开来。
“林先生。”
他回过神来，问，“你觉得好些吗？我送你回家。”
她不答，却问道，“风传林家柏少和路家小姐有过一段情，昨天林先生，是把我错认成了路小姐，是吗？”
“我很抱歉。”
“五年前发生很多事，我还记得一些，比如您突然回国接手林氏，还有，我无意冒犯，比如林家对路雅歌的追捕。”
林柏眯起眼睛打量她，“你故意出现在卡门，想要什么？既然知道林家的事情，就不怕我昨天会失手掐死你。”
安桃笑着摇头，声音轻柔，仿佛是和他寒暄一般随意，“林先生是林家长子，自然熟悉自家的实力，我怎么可能对您家里的事情一清二楚。您说的没错，我如果明知故犯，未免太冒险了。”
“安家想要什么？”
他单刀直入，倒让安桃先迟疑了一下。她实在是不清楚他的脾性，原以为他温柔亲和，不是风评中那种冷冽犀利的人，纵使她昨天受到那样的生命威胁，他那礼数周全的一言一行都几乎要将那场误会在她的心中抹去，却没想到，风评这东西是真的空穴来风。
她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面对的不是棠州的那些纨绔，更不是那些未谙世事的公子哥儿，是林柏，林家的长公子，是那个曾经手握林家那些灰暗势力的人。
她摇摇头，“不是安家想要什么。是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是离开安家。”
林柏挑眉，一个女孩子，想要离开自己的家，可以有很多方法。可是像安桃这样一个有着这样家世背景的女孩子，想要离开自己的家，如果不是不顾一切地逃离，那应该只有一种方法。
“纵使我愿意帮你，你又有什么资本进林家的门。即便我亲生父母已经故去，我还有叔父与婶婶两位长辈，你有什么本事，能够过他们那一关。再者，你又凭什么让我帮你。”
“我不是来请求您的帮助的，林先生。”她看着他，四目相对，不卑不亢，“这是个交易，不是您对我的施舍。”
林柏伸手把一旁的椅子拉过来，坐下与她平视，“说吧。”
“我不清楚林家和路家的过去，也没有必要猜测。但有一件事，我现在是可以确定的，您想找到路雅歌。您的耳目在国外寻找这么久，为什么不想想，她会不会在国内？而在内地，林家根基并不算深厚，谁可以帮您呢？”
林柏确实忘记了，眼前的这个安桃，并不仅仅只是个无依无靠，被家人出卖的小女孩。她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是他眼中，她最大的筹码。
“我先外祖父的生死之交，孟庭孟老先生，他虽然深居孟竹山多年，可人脉深广，子侄众多，门生遍地，如果有心在内地找一个人的踪影，不是一件难事。上周，他与我递了个口信，说在朗州一个叫河清镇的地方，有个与我长得相似，年岁相仿的女孩子住进了一家疗养院。”
林柏皱起眉头，身体也微微前倾，他看着她的脸，她神情坦然，倒并不是在说谎，他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
安桃拿起一旁的手机，翻出相册，递给林柏，“这是她的入院登记，那几张照片都是入院时拍下的。”
照片上的女孩子神情憔悴，与安桃确实有点相似，但却并不是路雅歌，而是路雅歌的小妹。不过，路雅歌对这个小妹宠溺如命，若她在国内，路雅歌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手指翻转，把手机递回给安桃，“你想要的，不只是离开安家这么简单吧。”
安桃笑了笑，扭头望向窗外，“当然不止，只是我只想和林先生交易到这个地步，我交出路家的二小姐，林先生给我离开安家的理由。”
“正如你所说，林家可以用的势力大多在国外，而路雅言在国内，鞭长莫及，你的这些，对我来说还是没有什么用。而我给你的，是你光明正大地离开的理由，还有，你对付令尊安虔的身份和资源。这样的交易，似乎我才是吃亏的那一方。”他眯着眼睛打量安桃，“如果是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小姑娘要离家出走，我倒还是相信她们能这样随便挑个人嫁出去，有恃无恐。而你不同，安桃。谢家的小罂粟，如果我没记错，你小时候就被人这样叫，你不会这样，你要的不是离开，是回去，要整个安氏重新回到你手上。”
“尽管从前它是你亲手把它交出去的。”他徐徐补上这一句。
安桃浅浅一笑，确实，林柏是个人物。“林先生已经把我查得透透的了吧。”
没有一点疑问，她只是清楚明白地接受并说出这个她早就意识并预料到的事实。他怎么可能会不查她呢？他怎么可能会不看透她谈判的底线呢？
她笑出来，做着鬼脸撇撇嘴角，发出啧的一声，“这样□□的故事倒是不少见，是吧？林先生。”
“你18岁时放弃谢氏的继承权，甚至把它改了名字拱手相让给安虔，让他黄袍加身，我想这还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
“是吗？我现在倒是有点后悔了。”
她挑眉看向林柏，嘴角带着好玩的笑意，眼中一片戏谑暧昧。林柏一时间竟然看呆。这个表情，直直将他的思路引向路雅歌。那是他与她的回忆，她会有这样的笑，当她在耍小聪明的时候，当她在抖机灵的时候。他想起他与她的甜蜜，也就想起那年烟雨中，她在电话里的哭泣，她说的对不起，不得已，不后悔。林柏别过头去，握紧拳头，不敢再看安桃。
安桃见他如此，表情不由得僵住。她又怎么会想不通，立马便转了话题，“林先生，如果我说，我能够把路雅言交给您呢？我用一个诱饵，换来我想要的身份，您觉得这样不划算吗？而且，我只是要一个身份而已，我所做的事情，不会对林家有任何实质的伤害。”
“实质？难道林家因你名声受损也不算实质的伤害吗？你要推倒安虔，不知道要抖出什么来。林家的儿媳妇做这样的事情，难道不会对林家有损吗？”
安桃噤声，林柏这样，显然是还没缓过来。她既是心虚，也是好奇，路雅歌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让林柏对她如此忌讳，连一个表情都能让他动怒。
“林先生。”安桃往后靠在枕头上，“我想您要知道一件事，您不是我唯一的选择。”
林柏明白，这并非是她的虚张声势。以安桃的才貌，拿下棠州的一个纨绔，光明正大地离开安家，不过覆手之间而已。不管是这件事是安桃一人在操作，还是安家想要和世家攀亲，林柏确实不是唯一的选择，甚至不是最好的选择。林柏也开始疑惑，她出现在卡门，只是广撒网吗？他不过是她想要钓的其中一条鱼？这样的可能，甚至说是最大可能的事实，居然让他心中有些许不快。
安桃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做了个深呼吸，“林先生，您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您虽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但您是我最好最干净的选择。如果您想要和我做这个交易，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她说着在旁边扯过一张纸巾，写下一串数字，放在桌面。她从床上起来，走到林柏面前，把那张纸巾缓缓放进他的上衣口袋，“不过要在我和别人的婚礼之前，恕我不能永远等待。您放心，路雅言不会离开，您可以随时过去接她，这个人情，我送给您，以后我要有需要您帮忙的，希望林先生还能看在这个人情的份上，伸手帮帮我。”
林柏与她四目相对，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等待。
“我送你回安家。”
“多谢。”
一路无话，车子驶至早已改姓的谢家老宅。
安桃换回昨天的衣裙，妆容精致毫无丝毫破绽。
“再见，林先生。”她说完就伸手开了车门，往那处宅院走去。
他摇下了车窗，往那抹红色的身影看过去。天色阴沉欲雨，只见她一双藕色玉腿，蹬着三寸高跟，在一片灰暗中踩着那条铺石大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不由得觉得心酸，庭院深深，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在谢家的旧事里头经历了什么，现在又在承受着什么，他如何查，也终归查不到她心里。这么多年的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女孩子心疼。她步伐稳重，姿态端庄，一看便知道是名门出身，不现一丝轻浮，不现一丝青涩。这些步子，定是在多年名利场打滚得来的。这样的女孩子，不由得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安桃。安桃”
他轻轻咀嚼这个名字。
他少年时听这个名字的次数不少，更多的是随着她外祖父谢云的名字出现，谢云被棠州人尊称一声谢棠州，即便离政从商，这名号也未曾淡了，其权势可见一斑。虎父无犬子，这个安桃是谢氏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更是棠州市里出了名的灵巧。后来谢云离世，谢云独女谢璇因车祸也去了，谢氏变成了安氏，安桃这个名字，却在棠州淡了。
林柏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杜旌，路雅言在朗州河清镇的一家疗养院里，查一下消息真假，盯住她。”
安宅里，安桃堪堪在玄关处脱下鞋子，佣人张妈便立刻迎上来。
“小小姐，姑爷叫你去书房找他。”
安桃抬头看向二楼的书房门，点了点头。
这是谢云的书房，是她小时候的游乐园，什么都还没有变，连昼床上的那盘围棋也还在。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这里找到欢乐了。
“父亲。”她立在书桌前，双手垂在身侧。“我回来了。”
“林柏那里怎么样？”安虔放下手中的文件，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用手抚了抚身上穿着的深棕色丝绸唐装，抬手拿起桌边的马头手杖，慢慢从书桌后面走出来。
“如父亲所料，林柏把我当成了路雅歌。想来从前路家和林家的恩怨不浅，父亲筹谋得当，我遇到林柏的地点都与计划一致。”
“那个姓杨的没怎么纠缠你吧？”安虔双手伏在手杖上，偏头看向安桃，“我安排在监控室的人说，他追着你到电梯口了。”
“我既然是要进林家的门，姓杨的自然不会和我有牵扯。父亲说过，‘完璧能换来的东西才更多。’女儿一直谨记。”
安桃表情麻木，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安虔眯着眼审视安桃的表情，扯起嘴角点了点头，“林家家世显赫，林柏嘛，更是手握着林氏，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对安氏来说，是最好的救命稻草。”
“女儿明白。”安桃看着安虔，眼中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但是嘴角却勾起了笑容，“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安桃走到门口，安虔忽然抬头望向她，说：“桃桃啊，安氏，毕竟是你外祖父和你母亲的毕生心血，不能就这样什么都没有了啊！”
安虔声音低沉，隐约带着哀怨哭腔。
“女儿明白，安氏，是外祖、母亲还有父亲您的心血所在，我一定不会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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