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坐困愁城

　　郭芙不可置信地凑前两步，仔细瞧了瞧，方抬起头看着耶律齐，忽地伸出左手贴在他额头，耶律齐不知她何意，俊脸又红了些，好在他身中火毒，并不明显，只听郭芙一脸忧心的点头道：“果然烫得很，大哥，你不会烫糊涂了罢？”耶律齐哭笑不得，只道：“你若不信，用紫薇剑削一片下来看看就是。”

　　郭芙依法施为，长剑一挥，蹭了些皮，果见内里金色粲然，只是比寻常金锭硬了许多，只听耶律齐道：“这东西质地古怪，似乎不是中原之物，我曾在西域商人手中见过，只是没这么大的。想来霍都所说，师伯部下的兵器皆胜于金国士兵，难道是在兵刃中掺了此物？”郭芙喜道：“那敢情好，你跟老顽童和全真七子说说，咱们将这东西带回去交给爹爹罢。”说着便要抬它，哪知试了几次，皆不成功，气喘吁吁道：“这东西看着不大点儿，怎么比杨大哥的玄铁剑还沉？”

　　耶律齐忙道：“你方才为我疗伤，多有损耗，还是莫要勉强，还是待他日我回复功力，禀明恩师和众位师兄，再取不迟。”郭芙想想也是，遂才放弃。便开始拆剑架，耶律齐举着火把，见她忙了半天，头上渗出微微薄汗，说道：“芙妹，还是我来罢。”郭芙迎着火光，粲然一笑，伸手捋了捋额角散落的发丝，摇头道：“你好好歇着，待你功力恢复了，还怕没有你出力的时候么？”说着拾起带折角的一边，沿着老顽童先前挖的那个洞一侧，估摸着那丹炉的大小，也在边角砸了起来。

　　耶律齐不想她一个千金小姐，干起粗活来毫无扭捏之色，不禁心中感佩。环视四周，心中慨叹，自己出世以来，虽则伴父行军，走南闯北，却从未受过如此严重之伤，亦从未遇过如此困顿之境，然则此刻听着当当的铁格凿墙之声，看着火光下郭芙红衣倩影，心中竟鲜有的安静平和，莫说二人可出得去，便是一同死在此处，心中也无怨无悔。

　　正自想着，忽听“咯噔”一声，忙问：“怎么了？”只见郭芙懊恼的站起身，气道：“这铁架也太不结实，大哥，老顽童是拿甚么东西砸的，怎么我凿到一半，净是石头？”原来方才一下，那铁格已劈成两半。

　　耶律齐走近，顺着郭芙砸的缺口瞧去，果然是灰黑色岩石在里，以手背轻敲两下，极是坚硬，难怪连铁架都能劈断。便将下摆扯下，包在手上，拾起断成一半的铁架，重新找了个位置开凿，哪知也是凿到一般，便给岩石挡住。思忖片刻，摇头叹气道：“看样子几位师兄在修建此陵墓时为怕后人误入，在墙壁中加了岩石隔层。只有恩师那般功力深厚之人，方能将这岩石一掌劈开，现在咱们两个伤兵败将，只怕是不能了。”郭芙呆了两呆，急忙问道：“那怎么办？”

　　耶律齐蹙眉不语，只是摇头，显是无法可想，郭芙便道：“我输真气给你，集咱们两人的功力成不成？”耶律齐叹道：“我经脉受损，根本运不得功，莫说你输功力给我是泥牛入海，便是我想将内力传给你，也是有心无力，命之如此，非人力所能奈何。”

　　郭芙咬牙叫道：“甚么命该如此，全是放……，我就不相信，老顽童能进得来，我们就一定出得去！”说着一边沿着石壁摸去，一边道：“也许，也许那些工人偷工减料，在哪处少砌了一块石头，只要咱们仔细找，定能找到的！”耶律齐俊眉轻耸，闻言暗愧：“我毕竟少遇艰难，心志坚定竟不如个姑娘家，当真惭愧。”却不知自己哪里是心志不坚，无非是巴望着与郭芙多留此地一段时日罢了，他虽则性情耿直，却毕竟是个傲骨少年，又哪里肯去承认？

　　正自思索着，忽然身子一震，叫道：“有了！”，郭芙惊道：“怎么了？”耶律齐喜道：“自我进了这里，便一直有一种不大对劲的感觉，方才你提起恩师，才恍然大悟。”

　　郭芙疑惑道：“这又跟老顽童有甚么相干？难道，难道他会来救咱们么？”耶律齐摇摇头，朝里走了两步，指着石棺道：“芙妹，你瞧这里几副棺材？”郭芙气道：“难道我连数都不会数么，自然是七副棺材啦，全真七子嘛，难道还有八副不成？”耶律齐凝重道：“确是如此，若真是陪葬之用，自然需要八副！”

　　郭芙噘嘴道：“你傻里傻气的说甚么梦话，多出来的一个是给你还是给我？呸呸呸，真个晦气！”耶律齐笑道：“自然不是给你我的，他们哪里能料得到咱们会躲在这里呢？不过，有一个人，却是他们非料到不可的。”

　　郭芙看他双眼，忽然惊道：“是，是老顽童！”

　　耶律齐点头：“七位师兄既然安排身后之事，自然不会忘记恩师。”郭芙道：“可是，可是这确实只有七副石棺，哪里来的第八副？”耶律齐道：“恩师毕竟是七位师兄的长辈，虽则都是给重阳师伯作陪葬之用，定然不能和师侄们同居一穴了。”

　　郭芙喜道：“我明白啦，你的意思是说，这石洞内，应该还有一个出口，通往给老顽童预备的墓室？”耶律齐道：“没错。”郭芙道：“对，看这洞的规模，那里定然不是在这岩石堆砌的玉虚洞内，也许会有泥土松软的地方也说不定，那入口在哪里？”

　　耶律齐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以恩师的智慧，尚且找不到丹炉室通往此墓室的机关，想来这个机关也巧妙的很，我们要多花些精神。”

　　郭芙只怕没有出路，如今生机已现，哪里怕多耽误些功夫，便道：“这里数来数去也就这些东西，咱们仔细找找便是。”说着一马当先，先到书架处翻找起来。

　　耶律齐道：“咱们需得快些，否则松柴灭了，就不易找了。”郭芙点头答应，手中忙个不停，二人想到出路，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郭芙边找边问：“大哥，你不是晕了么，怎么能料到我在这儿呢，还能来救我？对了，你怎么穿着杨大哥的衣衫，把霍都吓了个半死，也唬了我一跳！”耶律齐哂道：“还说此事，你这丫头将我搬到那洞里，谁知那洞是山中河流的出口，黄昏水涨，我便给水浸醒，一身狼狈，衣衫浸透，包袱也给水冲走了。幸而拾到了你的包袱，没想到里面有套男子的衣裳，便先穿上了来寻你。”

　　郭芙想到杨过，低眉一笑，嘟囔道：“死小鬼走时甚么都没带，倒做了件好事！”忽听耶律齐追问：“甚么？”忙摆手道：“没没，我是说，阴差阳错，阴差阳错嘛！”

　　耶律齐笑着摇头不语，郭芙怕他再追问，便跑到另一边架子上假意仔细寻找，暗地却拿眼睛偷偷瞥他，见他眼神不转，又在直直地盯着那木盒子，不由笑道：“想不到大哥竟是好财货的人。”耶律齐一呆，眉梢渐起阴云道：“妹子多想了，我是在担心罢了。”郭芙道：“担心甚么？”

　　耶律齐迟疑了片刻，方沉吟道：“万一那机关在那木盒下面怎么办？”

　　郭芙闻声一抖，哑然看着他道：“不，不会罢？”耶律齐道：“但愿我杞人忧天。”

　　郭芙连忙继续找，将四周都仔细寻了个遍，连石棺前的石牌都顾不得忌讳，拿起来看看，仍是一无所获。最终也将视线停在那木盒上，气道：“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全真教这群臭道士，死老头，好端端的，干么非把机关放在这种地方，现在，现在怎么办？”

　　耶律齐道：“这种金子密度极大，珠子大的那么一块便重达百斤，咱们与其费心思去搬它，倒不如去推那丹炉实际些。”

　　正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希望后又绝望，倒不如全然没有希望的好，郭芙颓然倒在地上，这才感到穷途末路，脸色阵阵发白。耶律齐知她难过，刚要俯下身子安慰，郭芙忽而拉住他手臂颤声道：“咱们两个就死在这里了么？”耶律齐怔怔望着她，只见她神思已乱，花容失色，颤声问道：“芙妹，你害怕么？”

　　郭芙置若罔闻，只不住说：“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说着单手扶地，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拾起地上的铁格，忽得跃起，在墙上奋力敲打起来，说道：“我不会死的，妈不是说过，水滴可以石穿么，只要我不停敲不停敲，一定可以砸开的！”

　　耶律齐喊道：“芙妹，你别这样，如此用力，会伤着的。”郭芙头也不回道：“我不管，我才不要死在这里，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耶律齐又连喊她三声，见她不理，又瞧她虎口已渗出血来，忙奔过来，一把抢过她手中铁格甩在地上，拉过她胳膊道：“芙妹，芙妹，你醒醒！”郭芙双眼茫然，听他呼唤，方慢慢聚焦，忽地扑在他怀里，声带哭音，抽噎道：“大哥，我不要死，我答应了杨过，要帮他找解药，要，要带他回桃花岛的，我，我若死了，他……他定会笑话我一辈子的！”

　　耶律齐闻言一怔，心道：“她不说杨兄弟恨她怨她，偏说他会笑话自己，他们关系之深，当真神鬼难拆，我还做什么美梦？”忽地又心中自责：“我这是怎么了，这关头不去想主意，却先胡思乱想地丧了气，我死有甚么要紧，却要累得芙妹也要陪葬？耶律齐啊耶律齐，你痴心执念，竟到了入魔的田地么？”

　　忽的“呲”的一声痛哼，郭芙一看，原来方才他伸手安抚自己，结果给自己带的将手上缠绕的布条扯了下来，顺着带下一大片皮肉，手掌之上鲜血淋漓。郭芙大惊，此时也顾不得哭了，连忙帮他止血包扎。

　　耶律齐呆瞧着她细心包扎，忽道：“你放心。”郭芙不知何意，含泪抬头，只见耶律齐虚弱一笑，宽慰道：“大哥一定能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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