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冤家路窄
忽然郭芙呢喃一声：“杨过……杨过，别去。”耶律齐一惊，身上渗出冷汗来，暗道：“耶律齐，芙妹对你如此信任，你怎可如此？”念此不禁惭愧，再转过身，只见郭芙眼角渗出泪珠，依旧喃喃叫着杨过，心中五味杂陈，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大哥一定帮你把他找回来。”郭芙仿佛梦中当真听见，嘴角浮起微微笑意，侧了个头，果真沉沉睡了过去。
耶律齐瞧着漫天的雪，丝毫没有停息之意，北风犹在吹个不停，不时地送着雪粉扑打在他的脸上，一触便化为水汽，渗出两分凉意，但心中离乱仓皇之感却少了许多。
却说杨过狠心断袖，便提了玄铁剑追了小龙女去，却半日不见踪迹，料想小龙女中毒虽深，一时尚未发作，关穴通后，想必武功渐复，可毕竟身子羸弱，若遇上蒙古大军，如何了得？是以他一见小龙女奔出，纵然心中万分舍不得郭芙，终以姑姑性命为重，跟着追去。
一出村落只见小龙女发足疾奔，也不止血，任肩头鲜血一路洒将过去，不由大惊，纵然耶律齐刺得不深，她如此动气也必失血过多。他吸一口气，窜出数丈，当即拦在她身前叫道：“姑姑”，见小龙女脸色一白，忙改口道：“龙儿，你受了伤，咱们止了血再走。”小龙女中毒颇重，初时凭着一口真气支持，勉力而行，待得听了这几句话，说道：“你……你……”真气一泄，登时摔倒。杨过俯身拦腰抱住道：“你别生气，我先给你疗伤。”小龙女道：“你带着我走。”杨过道：“是，我先给你疗伤。”小龙女有气没力的道：“你……你先带我走。”说着伸手指向古墓方向，突然间脑袋向后一仰，晕了过去。杨过当即抱起她，匆匆撕下衣襟，替她裹了伤口，转身便欲回村，转念一想：“若是姑姑醒来见到芙妹，又要伤她该如何是好？”念此不由眉头深锁，暗道：“万万不能再让姑姑与芙妹相见，可我又不能时时刻刻照料二人，说不定偶一不着意，便要伤着一个。”当下抱起小龙女，快步走了一会儿，远远瞥了古墓一眼，步子慢了两步，便转身向西北方雪山深处行去。他单手抱着不适，路上又颇有些颠簸，小龙女于他怀中慢慢转醒。
此时北风越刮越紧，抬头望望天色，但见灰扑扑的云如重铅，便似要压到头上来一般，杨过道：“瞧这天怕要下大雪，得找家人家借宿才好。”小龙女面容一冷，挣扎着道：“你又要回去？”杨过忙摇头道：“不不，我是想到那边寻个山洞歇一会儿罢，你觉得怎样？”小龙女闻言才窝在他怀中不动，回道：“还好！”
杨过便抱着她往山后走去，为避火势，行的是山后荒僻无路之处，满地乱石荆棘，登高前望，十余里内竟然全无人烟。杨过不敢和她眼光相对，更不敢提回去之言，只道：“这一场雪定然不小，倘若大雪封山，那可糟了，说不得，只好辛苦一些，今日须得赶下山去！你若撑不住，便说一声。”
小龙女见他不再提见黄蓉等人，心中喜悦，道：“封了山也好，遍地都是白雪，半点儿杂质也没有，那便随便咱们去哪儿，谁也寻不着咱们。”杨过点头“嗯”了一声，脚下却不停，道：“也不知蒙古兵当真退了没有。”言语之间，颇为担忧。小龙女道：“是呀，郭姑娘她们不知会不会遇上蒙古兵？全真教的道士们不知能否逃得性命？”杨过道：“你良心也真忒好了，你伤的不轻，还是念念不忘的挂怀着他们。”小龙女浅笑道：“我知道你挂怀他们，才白问一句罢了，不然他们跟我又有什么相干，我只关怀你就够了。”
见杨过一愣，小龙女微微一笑，又道：“其实啊，我为你担心难过，苦中是有甜的。最怕的是你不要我关怀你。”杨过道：“不错，大苦大甜，远胜于不苦不甜。我只能发痴发癫，可不能过太太平平，安安静静的日子。”小龙女道：“我却望着咱们能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再不牵扯这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杨过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我也盼能够这样。”小龙女也叹了口气，慢慢斜倚在他身上，说道：“过儿，我今日要杀郭姑娘，你心里怪我不怪？”
杨过连忙睁眼摇了摇头，道：“都是我的不是。”小龙女又道：“我不许你再见郭姑娘，你心里怨我不怨？”杨过苦笑一声，道：“这叫风水轮流转，先前我不许武家兄弟见芙妹，现下便轮到我了，要怨也该怨我自己。”小龙女慢慢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问：“若我死了，仍不叫你见她，你恨我不恨？”杨过一呆，俊眉一蹙，不想回答。却躲不开小龙女殷切的目光，只得别过脸咬牙道：“你不会死的。”
小龙女脸唇皆白，却伸手抚上他的脸，将他的头慢慢转回来，道：“我总是要死的。”杨过呆呆看着她，只见她一对明眸慢慢浑浊起来，晃了晃头，雾气不散，才知是自己哭了。他怕泪水滴在小龙女身上，又苦于腾不出手，便仰起头来，却见天空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初时尚小，后来北风渐劲，雪也越下越大。
杨过望着漫天落雪，心道：“我中了情花毒，不是一样命不久长，你现在苦苦追问，又有何益处？”他何尝不知小龙女盼他说永不再见郭芙，若在平日，说一两句好话于他来说何其容易，可今日不知为何，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不由摇头心叹：“郭伯母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不到我杨过将死，竟连谎话都不会讲了。”遂开口道：“我也要死了，死了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小龙女身上一抖，凄然道：“我果然猜的不错，你还是要见她的。”
杨过知她又要发作，只道：“你好生将养，不须操这份心，郭芙性如烈火，我今日不告而别，纵然日后我想见她，她也决计不会理我，更何况，我这一去，只怕，只怕也没命再见她了。”他本意死前决计不再与郭芙分离，心中更想回襄阳再见郭靖一面，可世事难料，命岂由人，几句话先时还说得斩钉截铁，希以安小龙女之心，到后来想到方才也许便是永诀，竟自己呜咽起来。
小龙女呆呆看他半晌，伸手帮他抹去脸上的泪，终于柔声道：“是啊，咱们都活不长了，死了以后的事，我又何必挂怀。”
杨过强笑两下，心中念头微转，脚下片刻不停，又走了半个时辰，此刻他离重阳宫已远，回头遥望，见大火仍有些地方未熄灭，慨叹一声，忽听身后有人，暗中叫糟：“难道是芙妹来寻我？”心中喜忧参半，忙奔了过去。
哪知才走几步，只见人影一闪，一个身着杏黄道袍的黑影踉跄着便压了过来，杨过见不是郭芙，又怕伤到小龙女，连忙一闪，躲在一旁，心中暗道：“此处人迹罕至，怎会有外人到此？”还未来得及看清倒地之人，就听一个娇声叱道：“臭道士，你死到临头，还能躲到哪儿去！”
杨过“啊”了一声，听出是洪凌波的声音，暗忖李莫愁也该在附近，当真冤家路窄，只是不知他们师徒在追哪个臭道士，难道是赵志敬？正想着便听到李莫愁叫道：“凌波，拿下他，莫伤了他的性命。”洪凌波答应一声，便听嗖嗖剑啸，直掠而来。
小龙女双眸闪烁，瞧着杨过，似在说：“你不去救人么？”杨过低声道：“全真教的臭道士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他们先前布阵伤咱们，我不去杀他们，已是瞧着重阳祖师的面上了。”
那地上的道人满身血污，听到呼喝，身子一抖，却再也爬不起身，杨过模糊看着像是全真教三代弟子的服饰，只不知道是志字辈的哪位师叔伯，心道：“当年我在全真教时，并不见他们当我是师侄，他全真弟子栽在我古墓派手上，本是活该。”又暗道：“姑姑受了伤，此时撞上李莫愁平白惹上麻烦，不如按兵不动的好。”因此不再出声，小龙女事事以他为先，见他无救人之意，便瞑目靠在他身上，不再计较。
跟着几声声响，想来是洪凌波踢了那人几下，李莫愁笑道：“想不到全真教没落至此，新任掌教连我一个徒儿都打不过，不知王重阳地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杨过皱眉：“新任掌教？是了，必是甄志丙事发，赵志敬事败，全真五子又立了新掌教，只是怎会未跟随全真弟子撤走，却给李莫愁师徒擒住？”只听那人咳嗽两声，回道：“贫道，咳咳，贫道早已自逐师门，不再……不再是全真弟子，你，你这女魔头，休……休要侮辱全……真教。”
洪凌波听他辱及师父，立时出手用剑鞘狠狠击了那人一下，那道人惊呼一声，洪凌波又要下手，却给李莫愁拦下，只听李莫愁长笑一声道：“好一个顾及师门颜面的掌教，只可惜你全真教的颜面早给你丢尽了，甄志丙！”
杨过闻声一惊，不想却是甄志丙，忽觉怀中一寒，小龙女径自颤抖起来。原来当日甄志丙见杨龙二人成婚心灰意冷，又自觉愧对全真教，纵然师父网开一面，留得一命，也无甚用处。因此不知哪里提了一股气力，偷偷奔下山来，只想着找个没人的去处，了此残生也罢。他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待奔至半路，着实撑不住，便晕了过去，幸得山下几个上山砍柴的农户相救，甄志丙素来待人仁厚，自来掌管重阳宫一概用度也颇为照料他们，因此众人都识得他，便将他救了回去，得以保住性命。直至远远瞧见黄蓉等人进村，一时汗颜，这才往后山躲去，哪知恰好撞上李莫愁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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