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落的铃铛上
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天，接连跑了好几个城市。无声一直知道连声出了书，也卖得挺好，可新书签售的火爆场景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就把整个心思都放在连声身上，怕把他累坏了。
主办方考虑到连声的身体状况，活动安排得并不十分紧凑，预留了一些时间能够让连声休息。连声一路上带着无声连吃带玩儿逛街买东西。爬山涉水什么的他身体是受不了，俩人就在万达的儿童游戏广场玩了两天。各种灭火杀怪赛车抓娃娃，由于长时间霸占了机器，还遭到了一些家长的白眼。无声本来心思懒怠，但知道连声是借着机会让自己宽心，因此十分配合，买买买照单全收，玩玩玩全情投入，渐渐地也就真的放下了心思。
活动全部结束以后，俩人去吃麻辣火锅，辣得无声直吐舌头。
吃饱喝足，连声痛快地抻了一个懒腰：“可算是都结束了，累死我了，明天我要好好休息一天。”
“今天家里给我打电话了。”连声严肃下来，说“日子定了，是后天。”
无声扬起脸看着连声，显得脸特别小，眼睛特别黑，让人看着特别心疼。
连声接着说：“今天爸打电话来说尸检报告下来了，和第一次结果一样，警方一直没有进展。沙叔的意思是已经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恐怕不会再有别的结果了，尽早让沙溪入土为安。”
无声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沙叔不打算再查了吗？沙溪死的这么惨，一定得有人还她一个公道！”
“咱们想的一样，查还是在查。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咱们不能让沙溪继续躺在那种地方。我理解沙叔的做法，也支持他的决定。”
听连声说得和很有道理，无声点了点头。
“妈说沙叔沙婶儿根本没有怪你。再说这事儿本来也和你没关系，你不要乱想。”
“嗯。哥你放心，我没事儿了。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是去好好的送送她。”无声不敢眨眼睛，怕一眨眼睛眼泪就会掉下来。
“其实我很后悔，后悔那天我要是早上不出去，就不会撞车，也不会在医院耽搁那么长时间。如果我早点儿回去，就能早点发现，沙溪就不会……哥你知道吗，我回去的时候还开门看过她，可是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我特别恨我自己，她出事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还说你没有胡思乱想？要是这样说的话，”连声从口袋里摸出烟，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说“无声你知道吗，其实听说沙溪出了事，我却特别庆幸，庆幸你那天没和沙溪在一起。一想到如果你那天没出去，你就可能像沙溪一样……我特别特别后怕。”
连声掐着烟的手有些发抖，他又吸了一口烟，声音一度有些哽咽：“我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很无耻，这些年沙溪就像咱家的孩子一样。”
无声泪眼盈盈地望着连声，头一次听见他这样评价自己。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安慰他。
沙溪葬礼那天，两个人回到家已经是凌晨3点了，董卿嫦和岳铭楼都在沙溪家里。连声进了门直接在沙发上扑倒。这些天一直在外面，已经是勉力支撑，到了家，就有些撑不住了。
无声先把行李放好，又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喊连声起来吃饭，连声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的茶几。
无声把一碗面放在茶几上，自己捧着一只大碗。她很饿，要是在平时这一碗面肯定不够吃，但此时胸口堵的难受，只吃了三两口就放下，又把荷包蛋拨到连声碗里，起身回屋去换衣服。
无声打开衣柜时，已经给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承受扑面而来的痛苦。但是衣柜显然已经被仔细收拾过了，以前的衣服少了很多，还多了几件新衣服，其中有一件黑色的风衣，很是扎眼，这些肯定是董卿嫦准备的。无声盯着这件黑色风衣，一会儿她就要穿着这件衣服去参加沙溪的葬礼。
虽然这些日子，她表面看起来还算平静，其实她内心是逃避的。她一直不愿意刻意去想这件事情，好像只要她不想，沙溪就还在，日子就还能像往常一样过。但是今天，她必须要面对这一切了。今天过后，她的生活里就再也没有了沙溪。沙溪就像是她的另一半生命，从此，她的生命不再完整。
痛苦扑面而来，无声有点儿受不了了，她扑倒在床上，压抑地哭泣。哭着哭着，她居然睡着了。
忽然，她觉得鼻子里面很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巨响的喷嚏。沙溪梳着马尾，穿一身白色的裙子，手里捏着一根羽毛，逆着阳光哈哈大笑。
“沙溪？”无声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里没来由地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今天阳光特别好，甚至有点儿刺眼。
“你还不起来呀，咱们要迟到了。”
“迟到？去哪里呀？”
“哎呀你怎么睡糊涂了，今天是连声哥结婚的日子啊！你不去帮忙，竟然还在这里睡懒觉。”
“哥要结婚了？”无声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这才发现，她穿着一件从来没有见过的粉色的裙子，这也不是家里，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房间比她的大，床也不是她的床，桌子也不是她的桌子。
她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个相框，照片里是两个小女孩儿，大约十岁的样子，扎着一样的辫子，比着相同的手势，笑得特别灿烂。
这是她和沙溪小时候的照片。
“无声，你磨蹭什么呢，快走啊！”沙溪站在门口向她招手。
“哦，来了！”无声放下照片，跟上沙溪的脚步。
这里和无声记忆中的家完全不一样。这是一幢复式小楼，她的房间在二楼，她刚出房间，沙溪已经欢快地下了楼梯。无声站在楼梯上往下看，厅里十分热闹，岳连声神采奕奕，正站着整理身上的礼服。看到她，连声向她笑了笑，悄悄地指了指在一旁忙碌的董卿嫦，示意她赶快下来。
无声急忙下了楼，来到连声身边帮忙。她偷偷地看着连声，他脸色红润，身姿挺拔，眼角眉梢带着初为新郎官的意气风发，不再是记忆中面色苍白时常生病的样子。
“时辰到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大群人沸沸扬扬地往外走，坐上车去去接新娘子。沙溪和无声坐了同一辆车，一路上沙溪不停地说话，说道好笑的地方哈哈大笑。无声微笑地听着看着，觉得这样很好很好。
热热闹闹地把新娘子接到了举办婚礼的酒店。婚礼现场布置得十分温馨浪漫，高朋满座，座无虚席。新娘子穿着洁白的婚纱，头上蒙着白纱，身材窈窕，步履轻盈。岳连声挽着新娘的手，两个人在音乐声中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舞台。
无声热泪盈眶，觉得这一切真好，真好。
忽然，有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一个温暖的声音在她耳旁轻轻说：“无声，只要你愿意……”
突然，这美好的一切戛然而止，所有的画面都静止不动，然后“轰”的一声碎裂成无数碎片，无声坠入无限的黑暗之中，不停地坠落，坠落……
无声猛然惊醒，一头冷汗，大口地喘息。她惊魂未定，环视了四周，认出了自己的房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一个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那样完美。沙溪没有死，连声也没有病。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太好了。
时间差不多了，无声穿上黑色的风衣，走出房间。却见连声正等在门前，一只胳膊撑着墙，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无声看见连声脸色不好，“嗯，好了。哥你能行吗？”
“走吧，”连声拉着连声的胳膊往外走，“倒不了。”
在殡仪馆的告别室里，无声再次见到了沙溪。
沙溪像睡着似的躺在水晶棺里，眉目如画，头发挽成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耳边，一条金色的被子从脚盖至肩膀，隐约可见看出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默哀之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水晶棺推走。
无声不自主地跟了两步，被连声一把拉住。突然身后响起一声顿胸垂足的哀嚎。无声回头看，是沙溪的妈妈，被两个中年女人拉着，才不至于瘫坐到地上。
接下来的时间特别漫长特别痛苦。无声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揪着，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沙顺良抱着骨灰盒回来了，张桂香才被劝住，此时一见到丈夫手里的骨灰盒，扑到丈夫身边，摧心剖肝地喊着沙溪的名字，几乎昏厥。沙顺良亲眼看着女儿被火化，亲自敛了骨灰，早已经悲痛欲绝。他颤抖着双手去搀扶妻子，身子一个踉跄，手中的骨灰盒差点摔了。无声急忙伸手接住。老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抱头痛哭。
在场之人无不落泪。
没有人注意到，无声悄悄地解下玉铃铛，放进了沙溪的骨灰盒里。
“对不起沙溪，我不能在陪着你。就让这个玉铃铛代替我陪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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