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何其有幸
傍晚时分，雪融了大半，被往来的仆从踩了一地纵横交错的脚印。
福禄堂内，李嬷嬷正在给崔老夫人按摩肩膀，忽听闻守院丫鬟禀告刘夫人前来求见。李嬷嬷停下了动作，看向崔老夫人。
其实，今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刘夫人就来了一趟福禄堂，美誉其名来请安，实则是为她家那女儿干的荒唐事来请罪，给李嬷嬷以老夫人昨夜睡得晚现下还未起身给挡回去了。
“不见！”崔老夫人一想到刘玉莲便心生恼意。
“养了个拧不清的女儿。”崔老夫人一拍桌子，生气道：“若不是看在守业他媳妇和三个孩子的面上，昨晚连夜便将这一家子赶出府了。”
“这刘小姐确实……”
“愚蠢”二字，李嬷嬷未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摆明了心中所想。
“哼。”经此一事，崔老夫人格外看不上刘玉莲，“这刘家姑娘，以后嫁到谁家，便是谁家倒霉。”
李嬷嬷点头，这刘家小姐，怕是嫁给谁家，便会闹得谁家不得安宁。
“她当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看不出她心中算计。”崔老夫人哼笑。
“她若真有这个野心，妄图攀附高门，就该好好教养女儿！”
“老夫人说的是，这娘俩，就是心比天高。”李嬷嬷应和。
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一脸忧虑，“那丫头口无阻拦，信誓旦旦地说我煦儿和清河王世子相熟，不知是真的因着嫉妒而恶意诬陷，还是无意见发现了咱们先前的安排。”
崔老夫人凝视着榻上被衾的刺绣纹路，幽幽开口，“不管是恶意诬陷，还是知道了什么，这丫头是不能继续留在崔府了。”
“你晚间便去一趟刘家落脚的院子，叫他们收拾行李，趁早走。”
“这般拧不清的亲戚，我崔府可不敢多留。”
“喏。”
刘夫人求见崔老夫人无门，转身便去了立雪堂。
“夫人，刘夫人在外求见。”丫鬟水仙前来禀告。
“她来干什么？”崔夫人重重地放下杯盏，气得不打一处来。
“瞧瞧人家段翘云，嫁人十几年，未生一儿半女，婆家也不敢公然给她难堪，走哪都是夫人圈子里的焦点，她靠的是什么呀，靠的不就是娘家么！”
崔夫人一向待人和善，不曾大发脾气，在夫人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性。今日却大发雷霆，连老夫人娘家侄女都拿出来比较了，可见是气得忍不了了。
水仙被吓得不行，立马跪地不敢出声。
“旁人有个得力的好娘家，我没有。好，我认了。”
崔夫人伸手抡起桌子上的杯盏，狠狠地砸了下去。
“啪啦”一声，杯盏四分五裂，碎裂在地，茶水洒了一地，湿湿的茶叶一撮一撮地黏在一起，脏了地板。
水仙瑟瑟发抖，头埋得更低了。
“老夫人寿宴上，她给我丢人现眼，这也就罢了。昨夜，她又胡言乱语，差点连累崔府全族获罪。真是个蠢货，关键这蠢货还是我娘家侄女！”
“兄长也是，正事不干，身上一官半职没有，却总和些商人为伍，害我私下令人耻笑。”
“我不求他们给我半分助力，他们却频频扯我后腿。”
“若不是崔府家风清正，若不是我这肚子争气，府里三个孩子都是我生的，恐怕昨夜我就沦为下堂妇了！”
这话哪是水仙能听的，可把她给吓坏了。
“叫她滚！”崔夫人怒吼。
“喏。”水仙跪着退了出去。
“站住！”
水仙停了下来，心下惶恐。
“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到底是我娘家嫂子，打了她的脸，我面子上也不好看。若是因此伤了我与兄长和玉清的感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夫人嗤笑，“这女人呐，就得有个好娘家，不然呐，哼……”
“先叫人把地上收拾干净了。”崔夫人指着满室碎片说道。
“再叫人把刘夫人请进来。”崔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怒火，坐了下去。
“女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您看，是否要现在摆膳？”司琴站在楼梯口，问道。
“可。”公玉煦看了一眼慕容珏，见他点头了，遂吩咐道：“叫人把膳食呈到堂屋，我随后下去。”
“喏。”
“忘了问，世子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我这就吩咐下去，明天备些世子爱吃的菜品。”公玉煦笑问。
“皆可。”慕容珏并不重口腹之欲，“不必迁就我。”
“哦。”公玉煦颔首，“那，世子有什么忌口的吗？”
“并无。”慕容珏在吃食上并没有太多讲究。
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挑，真是好养活。公玉煦瞥了慕容珏一眼，心下叹慰。
“妹妹？”刘夫人忐忑地走近高坐厅堂，支着头，垂眸不语的贵妇。
崔夫人压着心口的气，并不搭理她。
“妹妹，可是嫂子不请自来，打扰到你了？”
刘夫人扯着一脸笑意，心底却怄得要死。丈夫，丈夫是不争气的，女儿，女儿是个没头脑的，要不是为着儿子前程着想，她早就和离归家了。
“昨晚歇得晚了，头有些疼，这才怠慢了嫂子。”崔夫人睁开眼睛，“不知嫂子前来所为何事？”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刘夫人讪讪，“就是，就是怕老夫人恼了咱们刘家。”
你女儿恶意构陷，险些犯下滔天大祸，还想人家不气恼，真是不知道脖子上长的是什么！崔夫人斜了她一眼，心中不屑。
刘夫人扯着脸皮，堆着笑意，谄媚道：“河内郡谁人不知我刘氏姑奶奶嫁得好，上得婆母看重，下得丈夫尊敬，最重要的是，生养了三个好儿女，谁人不羡慕！”
这等拍须溜马，崔夫人可不吃，“嫂子，到底想说些什么？”
刘夫人一扭帕子，“哎，我这不是担心玉莲得罪了崔氏，日后亲事更不好找么！”
“我知妹妹在老夫人面前得脸，要不，帮忙说说情……”
“嫂子怕是还没睡醒吧！”崔夫人眼神不善。
昨夜回来后，崔太守就没宿在立雪堂，不就是恼了她娘家人拧不清，迁怒了她么。
“我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敢杵在老夫人跟前碍眼？”崔夫人愠怒，“嫂子还是另请高明吧，这忙，我是没有能力帮的。”
“这，这……”刘夫人还是不肯放弃，“妹妹，你就说两句好话，不会影响你在崔府的地位的……”
“不会影响？”崔夫人猛拍桌子，怒气冲冲。
“我阿耶阿娘去得早，嫂子上头没有公婆要伺候，日子过得舒坦了，便以为世上所有媳妇都像你这般轻松？”崔夫人诘问。
“煦儿昨晚自戕，血流不止，你忘了吗？你以为老夫人是个不明事理好糊弄的老人么，玉莲差点害死了煦儿，连累崔府，老夫人怎么会因为我几句话就散了气，嫂子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那公玉氏的女公子性子烈，拔簪自伤，不是皇次孙逼迫么，怎么能全部怪罪我家玉莲呢？刘夫人在心里头嘀咕。
“老夫人是个好婆婆，自我入府就对我委以重任，从不刻薄，我心中敬她，不会为了娘家侄女而是非不分，寒了她的心。”
“嫂子，你走吧，有些话我是不会说的。”
眼见崔夫人这里也行不通，刘夫人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因着公玉煦昨晚伤着了，今日厨房备了好些补气养血的汤。
公玉煦喝着汤，见慕容珏只吃些素食，以为他“在外做客”不好意思，遂开口：“世子，你怎么……”
说到一半，公玉煦兀自停了下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公玉煦呀，公玉煦，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呢，人家刚刚父母亲族离世，自然是要守孝茹素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世家大族规矩。慕容珏抬首，见她蹙着黛眉，欲言又止，遂轻启薄唇。
“哦，没什么，没什么的。”公玉煦缓过神来，轻语，“我是见世子用得少，怕饭菜不合世子胃口。”
“饭菜很好，很合胃口。”慕容珏放下筷子，一脸认真道：“不必如此顾及我的情绪，我没有那么脆弱。”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啊？”公玉煦挠挠头。
“我曾说过，你在我这里，没什么是不能提的。”
慕容珏目光炯炯，“这句话，永远有效。”
“是故，你不必遮遮掩掩，不必瞻前顾后。在我这里，你尽管畅所欲言，鲁莽冲动也好，离经叛道也罢，任何事情，只要你说了，我就站在你这边。”
公玉煦捏紧汤勺，心头发烫，眼底一片氤氲。人生在世，如蜉蝣一瞬，何其有幸，才能遇见一个全心全意信你尊你护你的人。
“听懂了吗？”
“嗯。”公玉煦点点头，泪落进汤里，荡起了涟漪。
慕容珏起身，抬手抹掉了她眼角的泪花，轻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刚刚是想和我说什么的？”
公玉煦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世子有伤身上，昨天又流了那么多血。我见世子只吃素，怕对世子身体不好。后知后觉，呃……”
公玉煦打了一个哭嗝，“呃……”
慕容珏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我又没训你，你哭什么。”
“呃……”公玉煦极为尴尬，头埋在臂弯，摇摇晃晃，用衣袖擦拭眼泪。
“皇室守孝，以日代月，三十六日不沾荤腥，影响不了什么的。”慕容珏扶起公玉煦，“不过，你若是担忧，那请我喝些你的乌鸡补血汤，可以吗？”
“我才没有担心。”公玉煦嘴硬。
“喝吧，反正我有很多。”边说边给他盛了一碗。
“谢女公子赏！”
“噗嗤”，公玉煦破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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