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荒野夜斗
“老朋友...”
费德提克的声音本就格外沙哑，说话又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塞满了潮湿墓土一样，尤其见到贾克斯这位老朋友，便把那三个字再缓慢地复述一遍，看起来并不怎么聪明。
尽管贾克斯的语气很轻松，但他却不敢抱有分毫松懈。
没去理会身后的苏木，贾克斯用双手握紧了灯柱，天生就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掌要掌握任何兵器都有些困难，就像贾克斯数百年前还存在的同胞们一样，他们在兵器的使用上都有着极大的瑕疵，而最主要的就是拿不稳。
尽管这双手统共六根手指都是格外的粗壮，可先天缺了两指，就是贾克斯这个种族寿命极长的代价。
万物之于均衡，不过如此。
但贾克斯却匪夷所思地克服了这些，并且被人称为武器大师。或许在最早的时候，这个称号就是从他过去的同胞那里宣扬而出。可是与不是，贾克斯自己也已经记不得了，或许这数百年来唯一可以一直记在心里的，就只有寻找强者和他一起重建考阿利，并且他一直都在这么做。
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贾克斯摆开架势，在面具背后凝眸看向眼前的可怖生物。
活过来的稻草人？
这确实挺可怕的，而且还是夜里，这周围也鲜少会有人迹，只在远处的村落里依稀可以见到些许透出窗外的灯光。一轮明月悬挂半空，又格外不巧地飘来一朵黑云把它渐渐遮住，然后吹起一阵寒风，吹得荒草瑟瑟发抖，传出一阵沙沙的声响，而大群乌鸦们难听粗劣的呱噪更让这周围变得越发阴森了许多。
刀剑入肉的声响陡然从背后传来，紧跟着是一群乌鸦扑腾翅膀的声响。
苏木察觉到了身后气氛的凝重，就咬紧了牙关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仰仗气血充沛便蛮力强横，将黑刀胡乱地挥舞起来，毫无章法，破空声格外刺耳。乌鸦们成群结队，黑压压的一片，尽都扑向苏木，却也一时间靠近不得。或许苏木在技巧的方面并不成熟，但蛮力却绝非寻常可比，便那些乌鸦凌空扑来，万一不幸被黑刀擦中，轻则落地之后再难腾飞，重则立毙当场，血洒长空。
尽管苏木身上也渐渐多了些伤势，偶尔被身后偷袭的乌鸦用尖喙在身上啄出一个血窟窿，又或被漏网之鱼的乌鸦用尖爪撕扯皮肉，可终归说来也不过就是些皮外伤罢了。
漆黑的羽毛四散飘落，死了满地的乌鸦之后，剩下那些还活着的乌鸦们就选择了精明的退后，有些更是挫身落在不远处枯树的树枝上，密密麻麻停了一大片漆黑的影子，只一双双眼睛在黑夜里莫名泛着绿油油的冷芒，死死地盯住了站在不远处略微喘着粗气的苏木。
就像费德提克黑黢黢眼眶里的灵火一样。
但贾克斯和费德提克却始终没有动手的迹象。
苏木忍不住暗骂一声。
“别着急，一群食腐的乌鸦罢了，你又不是那些跟废物也没什么两样的强盗，死不了的。”
贾克斯忽然开口，说完之后又紧跟着略微侧头，似乎是在观察苏木身上的伤势，然后笑了一声。却下一秒，费德提克的喉咙里就陡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啸，像是手舞足蹈一样夸张地迈开柳木细腿，在贾克斯回头的短暂片刻就已经冲到近前，一条胳膊扬起到凡人肯定会手臂折断的夸张弧度，高举生锈破旧的镰刀，而后陡然斩向贾克斯藏在斗篷里的脖颈。
却紧跟着就传来铛的一声巨响。
镰刀尖端和灯柱碰撞，在伸手不见五指黑夜里火花四溅。
贾克斯脚下被迫滑出极远的距离，甚至滑到了原本背对他的苏木面前。
苏木在稍一愣神之后就立刻横着扑了出去，而身后的费德提克已经急追上来，镰刀近乎是擦着苏木的一边肩胛骨而过，刀刃掀动的劲气直接在他背后的位置撕出一条大口子，而且肩胛骨的位置也已经渗出血珠，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灯柱和镰刀再一次碰撞，声音和火花依旧夸张得可怕。
那两个似人非人的家伙很快就缠斗在一起。
贾克斯并没有留手的打算，更没想过和上次一样，再给苏木一个历练的机会——费德提克不是苏木可以对付的，它比魔腾那个刚进入物质领域不久的家伙强出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更何况上次对付魔腾的时候，还是贾克斯先将其重伤，而后苏木才以重伤的代价把魔腾赶回了它出生的地方。
这片大陆上的黑暗生物暂时只有三个，而三个里面唯一一个可以让苏木正面应对的，也就只有伊芙琳了。
可即便如此，恐怕最终的结果也依然会是胜负难料。
贾克斯很快就抛开了那些杂念。
手脚纤细的费德提克手里提着破旧生锈的镰刀，像是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实际上也确实没有什么章法，黑暗生物大多依靠身体的本能，或许伊芙琳是个例外，但其他的黑暗生物，哪怕是贾克斯见过最为完整的费德提克也是如此。
它动作夸张地挥动镰刀，破布包裹杂草制成的身体也跟着前后乱晃，却速度极快，劲力更是端的可怕，破空声呼啸之间，破旧生锈的镰刀在它手里仿佛连钢铁也能轻易斩断。
贾克斯身法极快地侧步躲闪，动作很小，任凭镰刀撕烂了斗篷的一角，然后迅速迈出一步，身体带动手臂，将灯柱底端直接撞向费德提克。然而，尽管费德提克的动作大得有些夸张，却速度是已经快到了诡异夸张的地步，便跟随手臂动作前倾的身体立刻就收了回来，紧跟着举起镰刀，连同上半身一起后仰过去，躲过了贾克斯的攻势，转而腰杆的位置一扭，镰刀就跟着身子手臂一起甩了出去，斜着砍向贾克斯的肩膀。
一击落空之后，贾克斯沉腰落胯，两手交替上下，用灯柱顶端格挡了砍来的镰刀。而猛然碰撞之后，无论贾克斯还是费德提克都连着退后几步，却显然是贾克斯退后更多。
而费德提克脚下将一站稳，就立刻把裂开成锯齿状的嘴巴再度张大，发出一阵刺耳不清的尖啸，轰然入耳，振聋发聩，一阵黑风也诡异地席卷而出，所过之处，黑霜蔓延，草木成灰，万事崩裂之声络绎不绝，着实森然诡异。贾克斯才刚刚止住退势，眼瞧见黑风来袭，灯柱就猛地顿在地上，而后掀开面具一角深吸一口气，便整个胸膛都跟着格外夸张地鼓了起来，再一口气对着灯柱顶端猛地吹出，浩浩荡荡的火焰便倾泻而去，跟黑风撞了个正着，发出一阵爆炸死的轰鸣。
黑风戛然而止，火焰也徐徐殆尽。
费德提克仰头尖啸一声，继而整个身子匍匐下来，像是野兽一样，手脚并用却速度快到诡异，像是一只正在爬行的巨大蜘蛛，便每次镰刀被砸在地上的时候，不只是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更铁石交击的声响让人一阵心底发寒。
费德提克最知道人类害怕什么。
哪怕贾克斯在挥散眼前余散的火苗时忽然见着这样一个怪物冲向自己，也禁不住心底一颤。
猛咬一下舌尖之后，贾克斯随手一拂，面具戴正，藏在面具背后的眼神立刻清明严肃下来。他双脚站立，一虚一实，一手持拿灯柱负于身后，另一手则扣下三指，自腕至指都是绷得笔直。见着费德提克陡然冲进，速度陡然加快，便在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面前，然后张大嘴巴露出深不见底犹如大渊的喉咙，发出一阵刺耳至极的嘶嚎，同时手臂彻底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高举镰刀，紧跟着便带起一阵呼啸声凶猛斩下。
贾克斯心里沉稳，不惊不乱，右手灯柱转了一圈，却是左手猛探上前，三指开合，于间不容发之际以两指反手扣住镰刀刀柄，旋即身形一纵越过费德提克头顶，用一股巧劲带着那趴在地上的怪物从侧面转了一圈，落地后就立刻提膝抬腿。
先是一膝砸中费德提克裂开的大嘴上，再一踢腿踢在怪物胸膛上，连着发出两声闷响，便连那尖锐刺耳又格外恐怖的尖啸声都被砸回费德提克的喉咙里，更把它整个身子都踢上半空。
却费德提克身在半空也格外诡异地有处借力，原本笔直腾空的身子就猛然一旋，手脚胡乱地跟着一起扭曲，可到了落下的时候镰刀就已经对准了贾克斯的喉咙。
原本还要得理不饶人的贾克斯只得退后，却脖颈上也多了一道浅显的血线。
一退一顿再一冲，贾克斯不去理会脖颈伤口带来的刺痛感，在费德提克落地的短暂瞬间便迅速靠近，灯柱当头砸下。
却费德提克落地之后，身形诡异一沉，一边仰头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一边举起镰刀凶猛挥舞，和微光摇曳却来势汹汹的灯柱陡然碰撞。而铿锵一声之后，木柄镰刀非但没断，反而从费德提克手里飞了出去，远远砸中乌鸦们停留的枯树上，就直接钉在上面。而贾克斯的灯柱也脱手而出，砸在了苏木面前，刺进地面，灯柱顶端的永恒烈焰火势不大，却跳动剧烈，映出了尽在咫尺的苏木脸上冷汗淋漓的惨白模样。
而另一边却激战更凶。
贾克斯将双手六根手指全部绷紧弯扣下来，腰背带动肩臂发力，劲道之凌厉，呼啸声不输刀剑。
费德提克陡然俯身在地，躲过贾克斯一爪。一爪不中，贾克斯脚下腾挪，猛地踢了出去，可费德提克又格外诡异地用手臂双脚撑起身体，当真变成了四脚的野兽一样。却那怪物不退反进，一张格外恐怖的稻草破布脸就贴在了贾克斯的头顶上，裂开的锯齿状嘴巴张大到极限，要把那位武器大师直接吃下去也似。
可贾克斯又陡然下腰成平，抬手两根手指就插进了费德提克的眼眶里，搅得惨绿灵活一阵抖动，再脚步一退一沉，手臂一收一纵，一拳就猛地轰在费德提克脸上，打得那怪物在退后时惨烈的嘶嚎声里多了些发疯狂躁的意味。
这般险象环生之间，苏木隔着灯柱已经看得手心冒汗。
但贾克斯却没时间理会苏木的感官如何。
他纵身而起，又扑将过去，双手六根手指尽都下扣，追着面向前方却双手双脚都在后退的费德提克而去，每一步落下都会带起一道沉闷的声响，地面也跟着一起开裂。他双手左右交叠，却一连九爪抓下大多落在空处，只堪堪三两下命中也或擦中，就让费德提克用破布包裹杂草制成的身体变得更加难看，却并无太大作用，反而沿途经过之处已经顽石开裂，草地掀飞，满目狼藉。可费德提克在退后的同时也偶尔还击，一旦势起就如滚滚大江奔腾不休的贾克斯偶尔躲闪不及，身上也多了几道看似影响不大的伤口，却一身斗篷最是倒霉，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那费德提克已经退到了枯树一旁。
再一爪随着旋身横扫砸中，费德提克猛地跃将开来，贾克斯这一爪就轰然抓在枯树树干上，紧跟着就咔嚓一声，整棵老树都从中折断，惊得乌鸦群扑腾乱飞，落下大片的漆黑羽毛，却崩飞的镰刀又紧跟着斩了几只倒霉的乌鸦，随后才带着一片血雨落地。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只知道躲，这次也是。”
贾克斯缓了口气，沉声嗤笑。
而费德提克在远处落地，却仍旧四脚着地，之后双手双脚又略微后撑，像是有了退意，更像准备发难。
紧跟着，那怪物就格外狂躁地尖啸一声，猛地扑了上来，细长的双手双脚动作幅度极大，接连打向贾克斯，每次挥舞都呼啸有声，劲势可怕，便身体也跟着一起前俯后仰。那怪物力气大得可怕，柳木手脚每次落在空处砸在地上都是带起阵阵轰鸣之声，泥土杂草乱溅。而贾克斯也只得脚下退后，偶尔以巧劲将迎面的手爪拨开，直到退出十数米远，才终于脚下一顿，腰胯一沉，一改后退不敌之势，直拳反攻中宫，再紧跟跨步而上顶心一肘轰然命中，将费德提克砸得向后仰起身子。
武器大师便丢了武器，也是端的强大无匹，便见状口中发出一声沉闷喝声，旋身跃起，再一肘砸在怪物脑袋上，就听见二者之间陡然暴起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轰鸣，把费德提克砸得直接摔在地上，陷入地面三寸有余，更龟裂四下里蔓延，泥土杂草跟着一起崩飞乱溅。
落地之后，贾克斯再迈进一步，舌绽春雷口中发出暴喝之声。却费德提克也已经重新爬起，一边嘶嚎，一边举起柳木手臂抽打而下。
于白驹过隙之际，贾克斯忽然脚下一转，左手以巧劲荡开怪物扫下来的手臂，旋身时高举一肘，再度砸中怪物头颅。而后又反向旋身，同时脚下轰然踏进一步，身形如跗骨之蛆，脚步落地则是牵连整个地面都跟着轰然一震，龟裂的痕迹沿着潮湿泥土纵横蔓延，扩及方圆十米之内，下沉数分。再之后，贾克斯吼声沉闷，贴紧了那怪物后退的身形，左手三指成爪，在一声低沉的闷响中掏进了怪物用破布包裹杂草支撑的身体体内，而后便压着那怪物倒在地上，右手捏拳，一连砸下数十拳，每一拳落下都刚猛无匹，劲力透过怪物头颅直达地下，轰鸣如雷。这本就被先前一脚踏得下陷的地面如今再遭重击，就陷得更深，龟裂痕迹蔓延更广，湿润泥土泥块崩飞乱溅，犹比震灾。直到费德提克似乎已经没了反抗之力，贾克斯才终于起身收手，血迹透出绷带滴落下来，而深坑也已经下沉近乎一丈，蔓延痕迹更是扩张到十丈有余。
苏木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听得更心惊肉跳。
“灯柱！”
停手瞬间，贾克斯忽然吼了一声。
后知后觉的苏木仓惶应答一声，而后才回过神来，连忙把面前的灯柱丢了过去。
贾克斯伸手接住，却地面上已经死活不知的费德提克忽然抬起上半身，嘴巴裂开到最大程度，近乎整个脑袋都变成两半，刺耳嘶嚎的声音让人自打心底里泛起阵阵寒意，便连始终警觉的贾克斯也一时迷了心智，手脚僵在半空，颤抖不止，险些被那怪物一口吃下去。
险而又险之际，贾克斯是猛地咬破了舌尖才回过神来，紧跟着就低喝一声，将灯柱插在了费德提克的喉咙上，抵住了那怪物扑来的血盆大口，再一发力，就直接那它钉在地面深坑里。
灯柱顶端的永恒烈焰猛地蹿高了几分，躁动不安地跳跃起来，发出一阵破布抖动的声响。
而费德提克喉咙里发出的嘶嚎声却变得越发恐怖了许多。
噗通一声，在远处观望的苏木就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脸色惨白，额头见汗，瞳孔也猛地收缩扩张，然后手脚颤抖着盘膝坐正，闭上双眼，默念道法经文，这才终于渐渐恢复平静。
却相较苏木的狼狈，贾克斯是一动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
他一屁股坐在费德提克的胸膛上，喘着粗气扭头看向这个手脚都已经不能动弹的怪物。
“这招在我身上用一次就够了，我可不会在同样的地方摔倒第二次，更何况这还是第三次。”
贾克斯忽然伸出左手掀起面具的一角，然后吐出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唾沫。血腥味让他很不喜欢，而且恨不熟悉，至少在上次遇见费德提克之后，贾克斯就再没有这么狼狈过——身上的斗篷破破烂烂，大大小小的几道伤口无伤大雅，却也被费德提克的黑暗魔法侵入体内，只是一直咬紧了牙关才能坚持下来。到此时，牙关一松，便疼痛入骨直打哆嗦，伤口里也开始冒出阵阵黑气。
费德提克渐渐安静下来，眼眶里惨绿的灵火猛地跳动几次之后就悄然无声地消散一空。
远处苏木紧绷的身子忽然一松，而停留在更远处的乌鸦则是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发出一阵杂乱难听的呱噪，声音格外凄厉。
“可惜，还是杀不了它...”
贾克斯喘气的声音都开始因为疼痛而颤抖，他转头看向灯柱顶端渐渐平静下来的永恒烈焰，面具被掀开一角，露出他满带猩红又毫无血色的嘴唇。
再之后，贾克斯双手颤抖着重新戴好面具，然后格外费力地起身拔出灯柱，当作拐杖一样拄在手里，步伐缓慢而又沉重地走出深坑，来到终于平复了心情，刚刚张开双眼的苏木面前。
“逃了？”
“逃了。”
贾克斯轻轻点头，忽然劲力一泄，就直接瘫倒在地。
苏木脸色急变，连忙上前。
“去找莱瑞拉...”
贾克斯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已经完全绷紧，就连声音也在颤抖，近乎是从牙缝里勉强才能挤出来。
“太，太他娘的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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