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逃了

　　惊如炸雷的轰鸣响起之时，立刻就卷起滚滚无尽的黑暗汹涌而动，天地在一瞬间恢复清明，尘埃四起，风暴蔓延，仿佛迎面的一记重锤狠狠砸来。

　　苏木脸色急变，立时卧倒在地，将背上的包裹挡在身前。

　　狂风渐缓。

　　苏木在厚重的沙砾尘土覆盖下动了动身子，又晃了晃脑袋，抖落大片的尘土，只将一抬头就见着贾克斯一手拿着灯柱，一手提着那个女人，从高空跃下，稳稳地落在一旁。随手丢掉那个女人之后，贾克斯上前几步，站在苏木前方，望向他先前所在的位置，正见到尘埃四起被风吹散之后，原本平整的地面已经多了一个巨大的圆坑。

　　坑深一丈，左右五丈，由其中而至四周龟裂蔓延，犹如蛛网，覆盖范围直达数十丈开外，便不远处福斯拜罗靠近城镇路口的几栋房屋也遭受牵连，风一吹便轰隆一声倾倒下来，惨嚎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但城镇里更多人却只是透过窗户远远瞧来，见着那路口附近的巨大圆坑之后，便更不敢出门。而那些倒了血霉遭受牵连的无辜居民，也就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苏木把头探出包裹后面，看一眼那边的光景，吞了口唾沫，而后又看向贾克斯。

　　大抵面具背后的他，脸色该是奇差无比。

　　“疯子。”

　　贾克斯把灯柱顿在地上，语气听起来似乎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意味，反而更多是无奈。

　　“魔腾毁掉了自己在物质领域的身体，就等同是下手极重的自残，比你之前吃掉伊芙琳的一条手臂还严重。现在的它，该是已经躲在精神领域不敢再随意出来了。啧，大意了，恐怕这次之后再想找机会把它引出来就难喽。”

　　说着，贾克斯连连咂舌。

　　是为了掩饰恼羞成怒而佯装无奈还是真的无奈，苏木可听不出来，只再次看向那深有一丈左右五丈的大坑，禁不住吞了口唾沫，一阵后怕。

　　也好在这是贾克斯，倘若换了其他人，怕是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才行。

　　“这怎么办？”

　　苏木坐起身来，抬头看向贾克斯。

　　“你也去不了精神领域。”

　　“我去不了，你能去。”

　　贾克斯施施然盘腿坐下，把灯柱横在膝盖上，转头面向苏木。

　　“所以你去。”

　　“你让我去？！”

　　闻言之后，苏木眼睛一瞪，直接跳了起来，险些就要对着贾克斯一阵破口大骂。

　　但贾克斯却只是格外平淡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看向那巨大的圆坑，又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我已经说过了，魔腾毁掉了自己在物质领域的身体，就等同是下手极重的自残，比伊芙琳被你吃了一条手臂还严重。现在的它，估摸着也没剩多少力气，已经是苟延残喘强弩之末的地步了。我去不了精神领域，但你能去，所以这事儿还得交给你来才行，早早解决了魔腾，咱们也好早点儿动身往西北走，再解决了费德提克之后就能去诺克萨斯了。”

　　说着，贾克斯忽然笑了一声。

　　“解决不了魔腾，那咱们就只能一直在这儿跟它耗着了。我是不急，但你可是让菲奥娜给嘉文三世带了话的，要是诺克萨斯那边没摆平的话...啧，如果我是菲奥娜，肯定瞧不起你。”

　　言罢，贾克斯就不再理会苏木，而是将把灯柱扛在肩上，又抬脚踢了一下那个还没缓过神来的女人。

　　“还能动弹的话就赶紧起来，跟我去救人。”

　　那女人忽然激灵灵一颤，呆愣愣地抬头看了眼贾克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之后才终于清醒，染满了血污尘土眉眼间当即带上些许格外阴郁的戾气，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格外看了苏木一眼之后才跟着贾克斯一起去那片倒塌的房屋附近救人。

　　直到两人一起走远了，苏木才抽了抽嘴角，眼神复杂地坐在原地出神了片刻，又忽然冲着贾克斯的方向啐了口唾沫。

　　“老狐狸！”

　　苏木一阵咬牙切齿，大抵猜到贾克斯之前是故意放走了魔腾，否则以他先前展露出的本事而言，怎么也不至于真的应对不来。

　　可略微犹豫了片刻之后，苏木还是吐了一口浊气出来，而后瞑目静心，去了精神领域。

　　眼前的世界恍惚一变，黑白灰的简单色调就出现在视线里，除了一些格外鲜艳的颜色尚且能够保留几分之外，其他一切都显得格外空洞。

　　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苏木抬头看向那个圆坑所在。

　　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大概等同一体两面，便物质领域的地面被炸出一个圆坑，精神领域同样的位置上也就多了个一般无二的圆坑。如此是物质领域牵连了精神领域，反之亦然，只精神领域太过空旷，所以变故较少，对物质领域的影响也就较少，甚至格外罕见。

　　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大多都被当作不能理解罢了。

　　苏木在那个圆坑里见到了正躺在地上发出沉闷喘息声的魔腾，它原本黑烟滚滚的身体已经变得浅淡了许多，甚至比起之前见到过的还要清澈。

　　但魔腾似乎还没发现苏木。

　　“伤得这么严重？”

　　苏木眯了下眼睛，没有惊动魔腾，只是驻足原地继续观察了片刻。

　　物质领域的身体对于魔腾而言似乎有着不浅的重要性，而其为了逃命炸掉身体，就当真如贾克斯所言，受伤极重，比他上次吃了伊芙琳一条手臂还要严重。但苏木同时也很清楚一个道理，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现在的魔腾已经只是强弩之末，苏木也不敢抱有丝毫的轻心大意。

　　技巧，远在蛮力之上。

　　或许蛮力可以在对付亡灵塞恩那种没脑子的生物时拥有奇效，可一旦将对手换做如魔腾一般的老辣之辈，就肯定要吃大亏。

　　苏木回忆起剑谱上的一十六式剑招，在脑海里暗自构想一遍，可最终还是无奈地选择了放弃。

　　要不回去物质领域？

　　苏木抿了抿嘴角，又看一眼躺在圆坑里恢复气力的魔腾，再想起加里奥和塔里克。尽管他们都是没死，苏木已经从伊芙琳口中知晓这些，可终归说来，梁子是已经结得深了，现在可能还说不上是不死不休，却肯定会有那天。阴谋也好，诡计也罢，不能一时有了计划就得意忘形，还得自己有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

　　提了提腰胯上的黑刀，苏木眼神里的复杂渐渐变得清明了许多，更坚定了许多，又凝眸盯着黑刀看了片刻，而后重新望向圆坑，开始缓步上前。

　　究竟有多少真本事，或许这次就能可以看得出来了。

　　魔腾粗重的喘息声陡然一停。

　　等到苏木靠近的时候，魔腾已经摇摇晃晃从圆坑里浮了起来，躯干下面的身体像刀锋的尖端一样渐渐变成一条线，却显得格外有些不平静，像是一阵狂风吹皱了一池黑水，摇摇晃晃，更像青烟。

　　直到苏木渐渐迈开脚步，从缓步慢走变成了大步冲锋，魔腾忽然裂开嘴巴，露出扭曲的尖牙，发出一阵刺耳低哑的吼声。

　　“找死！”

　　它身上黑烟腾腾。

　　苏木不懂什么技巧，先前贾克斯也只讲解到一半就被打断，怎么攻，怎么防，怎么攻防兼顾，苏木还是不大明白，就只得凭着一鼓作气冲杀过去，抽出黑刀就当头一斩，一身血气滚滚如闷雷作响，势大力沉，到魔腾交错两把刀刃在头顶格挡的时候，两相碰撞，陡然爆出一声颤鸣，火花四溅。

　　落刀之后，苏木眼神微动，脚下矮身滑出一步，斜过刀锋贴近魔腾跟前，刀柄就猛地砸在魔腾胸膛的位置，再借势旋身踹出一脚，正中魔腾心窝的地方，发出一声闷响，踹的魔腾连连退后，是从贾克斯先前对付魔腾的那招里演变而来。

　　苏木的悟性从来都不错，更何况曾经跟随克里斯也学过几手浅显的入门本事，真要把这些都拿出来，倒也不会太过寒碜。

　　可再跟上一步，苏木就发现自己动作慢了，已经抓不到魔腾的肩甲。

　　“可惜。”

　　苏木皱眉咂舌一声，见着魔腾已经止住退势，便大跨步冲锋跟上，手里的黑刀毫无花哨再力劈下去，招式大开大合，将蛮力施展到了极致。那魔腾身受重伤，便行动也慢了许多，曾经压着苏木让他不能还手，如今却只能被迫连连招架，反而让苏木取得上风，就越发狂躁起来，漆黑如渊的喉咙里不断发出一阵有一阵低哑的嘶吼，却苏木只是劈砍，越战越勇，偶尔受伤也不去理会，任凭血珠四溅。可黑刀与刀刃碰撞火花接连四溅之下，魔腾是越战越若，已经没有过多的气力可以翻身。

　　便一路从圆坑附近退到城里街道上，魔腾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格挡了苏木的劈砍之后，勉强气力不泄，猛地发出一声嘶吼，俯身冲近，另一把刀刃就直追苏木心口所在，力求一击毙命。

　　苏木险而又险地回防挡住，可魔腾这一刀也是已经竭尽全力，匆促之下气力难生，虽是挡了下来，却刀背也猛地砸在苏木身上，当即闷哼一声，一口气被迫吐了出来，倒退出去，脚下一连踩了七八步，又将黑刀刺进地面，犁出一道丈许长的沟壑，才终于止住去势。

　　不给苏木丝毫喘息的机会，魔腾浮空的身影已经从上方俯冲下来，两把刀刃左右绞杀而至。

　　这一回，连提气的机会都没有。

　　苏木脸色急变，后跃退开，那魔腾两把刀刃左右绞杀就直接刺进地面，荡起大片的尘土。

　　“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苏木身形落地，瞧见魔腾没能紧追上来却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只眯了下眼睛，黑刀就忽然在手里挽了一圈，而后站直身子挑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看去，语气不无讥讽。

　　“所以你上次是提前打了鸡血？”

　　烟尘滚滚里陡然传来一阵沉闷低哑的嘶嚎声，比起先前的几次都更加刺耳。

　　苏木眼神微沉，猛提一口气沉入胸腹。

　　下一秒，魔腾黑漆漆犹如鬼怪的身形陡然破开烟尘，悬空猛冲而来，两把刀刃左右开弓，每一次都是势大力沉，却交替斩出之间，已然是没有任何章法。可苏木也一时间压力大增，不敢有丝毫分神，心里更是知晓惹怒了魔腾之后就必然会是如此，便只以黑刀招架，脚下连退，还手的余地也没有，小心等待魔腾这一腔怒气泄了之后再找机会。

　　一鼓作气的道理，在谁身上都适用。

　　那魔腾一连劈斩了数十下，步步紧逼，让苏木几次险象环生。便只过了没多久，苏木身上就已经多了大大小小的许多伤口，甚至其中一道伤口直接贯穿了整个左肩，前后通透，鲜血淋漓，是魔腾先前一刀砸歪了苏木格挡在身前的黑刀，继而另一刀迎头直刺，若非苏木险而又险地侧身躲过，只怕现在就已经人头落地。

　　便尘埃四起的街道上也多了一大片扎眼的猩红。

　　可苏木却也只得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分心，一双眼睛始终盯紧了魔腾的每个动作。直到那两把刀刃交叉斩下，被苏木斜刀滑开之后，才终于眸光微动，是见着魔腾身形忽然一滞，下一次出刀的速度就慢了一瞬，便猛地咬紧牙关鼓荡血气，以腰杆发力止住退势，旋即右手黑刀交到左手，左右两脚一实一虚，继而左脚顿地发力，整个身体的重心劲气就全部压在右半身猛踏向前，右肘便轰然顶在魔腾心口的位置，是从克里斯那儿学来的顶心肘。再紧跟着，苏木左手黑刀就抡了一个乌光的满月出来，狠狠砍在魔腾刀刃右臂的肩甲下面。

　　黑刀轻颤迸发吟声嘹亮，锋芒迅猛落下，乌光凛然，那魔腾口中陡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是整条左臂刀刃都被苏木齐根斩下。

　　再进一步！

　　苏木眸光连闪，一瞬间换气之后，咬紧了牙关再度发力，脚下连连跟进，黑刀再次交回右手，大开大合又毫无章法的剑招刀招乃至拳脚功夫就全都用了出来。而丢掉一条刀刃手臂之后，魔腾是招架也难，便短短片刻就被苏木在身上连劈砍带挑刺地伤了七八下，又趁机拳轰掌拍肘砸膝顶了许多次，身形已经如同一个破布袋，任由摆布。

　　就只听那一阵又一阵拳脚落实发出的闷响和紧跟着用低哑声音发出的痛苦嘶嚎，便让人觉得心惊胆颤，而魔腾更一身的黑烟滚滚不断从伤口里飘荡逸散出来，近乎要被苏木的拳脚打散了一般。

　　贾克斯先前对付魔腾时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本事，苏木俨然是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

　　便再一刀砍在魔腾身上，那黑生物刺耳的嘶嚎声就又变得虚弱了很多，仅剩的一把刀刃也跟着身体抖动扬了一下。苏木眯起眼睛，一身的血气滚荡轰鸣如雷，却第三口气也已经近乎耗尽，手脚微颤，脸色胀红，就当即瞧准了机会，眼神一凝，忽然翻身越过魔腾头顶，顺手抓住了它的肩甲缝隙，而后用上他已经强弩之末的最后几分力气，把魔腾直接仰身按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趁着机会，苏木将黑刀反手握住，转身的同时就沿着腰杆旋过一抹乌光，而后高高举过头顶，再一落下，就直接刺穿了魔腾的心口，把它彻底钉死在地上。

　　魔腾深不见底的喉咙里陡然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嘶嚎声，近乎可以刺破人的耳膜。

　　可苏木却是对此恍若不知，浑身气力一泄，再猛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可原本滚滚浩荡的血气却越发地躁动起来，便眼前一阵恍惚，只觉得头重脚轻，就跟着一个踉跄直接摔坐在地，手脚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把血迹洒得到处都是，脸上一片惨白，细密的冷汗在坐下之后很快就浸湿了后背，汗水混杂着血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心脏也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而那带着颤音的剧烈喘气声，就像是个破破烂烂的风箱在被人拼命地推扯一样。

　　苏木下意识地在心里默念那篇道法经文。

　　魔腾凄厉的嘶嚎声忽然弱了下来，连挣扎也慢慢放弃。而后，它眼睛里的微光忽然剧烈地闪烁几下，紧跟着就悄然熄灭。

　　许久之后，苏木忽然激灵灵一颤，终于缓了过来，再狠狠地喘几口粗气，体内不受控制四处冲撞的血气才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伊芙琳的一条手臂，终归是吃得下，却不好消化。

　　苏木也意识到这些，心里一阵后怕，紧跟着眼角就忽然瞥见一旁动也不动的魔腾，便回头看去。

　　“死了？”

　　苏木问了一句，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又不顾身体的虚弱感伸腿踢了一下被钉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的魔腾。

　　可即便如此，魔腾也是躺在地上僵硬不动，就连原本闪烁着朦胧微光的眼睛都已经变成了一团漆黑。

　　苏木愕然皱眉，满心狐疑，又休息了片刻才终于有力气起身。等到靠近之后，却无论苏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魔腾都是被钉在地上不声不响，甚至苏木尝试去触碰它的刀刃手臂，魔腾也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真死了？”

　　稍稍一愣之后，苏木有些犹豫，却还是伸手拔出了黑刀。

　　而魔腾也依然躺在地上，俨然是已经没了气息。

　　瞧见魔腾确实已经死了，苏木当即便松一口气，却又忽然眯起眼睛，转头四下里瞧了片刻，而后稍作沉吟，便闭上眼睛，口呼鼻吸，一吐六纳，是修行元炁的吐纳之术——白龙之象出现得很快，却也只是相较正常而言快了些许——这周遭的元炁之重，最多不过是等同斩杀三五只恶鬼的数量罢了。

　　大抵是之前伤到魔腾的时候，从它身上伤口里逸散出的元炁。

　　苏木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毕竟魔腾不是恶鬼，而黑暗生物也是万灵之一，便很快停止了这番呼吸吐纳之术。到重新张开双眼再次看向躺在地上的魔腾时，苏木的眼神就变得格外复杂。

　　“...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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