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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有疾(一)


  今夜月朗星稀,太医院内灯盏已熄了大半。苏酒酒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看看手边要誊写的三卷药方,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将狼毫蘸满墨汁,一边念叨一边下笔:“四月十七,祺贵人开胃之方:用人参二两、半夏五钱,共研为末……”

  忽而窗棂应声而开,下一刻灯盏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苏酒酒心头一跳,急忙摸索着火石点灯,眼中便见一个白影飘过。

  苏酒酒尖叫一声,瘫坐在地,颠三倒四地说着话:“我从小就是好孩子,不骂人不打架,上书院时还得过小红花。你有怨气就去找院正,那个人抠门唠叨脾气还坏……”

  沉寂片刻,那白影呵呵一笑:“为医者,是要解患病者之忧。你没能做到解忧,咱们自然就有仇。”

  苏酒酒眨眨眼,觉得这声音有点儿耳熟。她脑子稍微清醒一些,便见那白影定在窗棂前的半空,背后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

  这人有影子就不是鬼。

  苏酒酒心下琢磨着,面上却惊恐万分地扭曲着一张脸:“咱们有话好商量,你把你的忧愁和我说说……”

  她嘴间絮絮叨叨地说话,脚下猛地往窗口一扑,将那白影死死抱住。白影人将胡乱披散的头发随意地往后拨,露出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朗目星眸,薄唇挺鼻。

  四目相对间,苏酒酒方才的悸动登时烟消云散,抽了抽嘴角:“凌将军,又是你。”

  凌听眉宇微蹙:“你这是什么表情?长安城中多少人想见本将军都不得见,你居然还敢嫌弃?”

  人都对美好的事物多几分好感,苏酒酒也不能免俗。但最近见他见得实在是太频繁,她有些烦。

  苏酒酒想要推开他,反被凌听一双手捉去,按在他的心口处。

  苏酒酒呼吸一紧,目光稍稍一偏,落到从房顶上悬下的半截绳子,怔了怔才开口:“心跳正常,脉搏跳动也有力,凌将军不像是有病的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事下官是不会干的,凌将军死了这条心吧!”

  凌听不怒反笑,笑得苏酒酒浑身不舒服:“方才我装鬼飘进来的时候,苏太医可真的是被吓到了呢!你不答应我也行,那以后像方才那样的惊吓,苏太医可能还会经受很多次。”

  苏酒酒回味了一下方才那瞬间的头皮发麻,脚下发虚的绝望感,再看凌听,怎么瞧怎么欠揍。但她深知她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她只能向这个世界低头。

  见她点头,凌听得意地一笑,那笑容刺痛了她的眼……

  苏酒酒自小学医,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入太医院为官。因为那里有世间最好的药材,最负盛名的神医。

  三个月前,苏酒酒通过太医院的重重选拔,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名太医。

  进入太医院后,苏酒酒每日做的都是些零散的碎事,再不就是记录药方单子,日子枯燥又无聊。

  而她作为人生榜样的所谓“神医”,譬如院正孙青,简直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老油条。

  半个月前,她又忙活到天际擦黑才离开太医院往家走。

  初春的晚上有些凉,凉得她开始怀疑人生。幽幽叹了口气,苏酒酒脚步一顿,只见前方的流水桥边,一个人正往河里走。

  苏酒酒医德爆发,疾步跑过去死死抱住那人的腰身:“生命诚可贵,可贵可贵了!不能因为生活艰难,就放弃这么贵的生命啊!就像我,虽然在太医院受气不得志,但还是在咬牙坚持着……”

  “你是太医?”投河人转回身,歪着头看着她。

  他的眉宇在月光下熠熠折着光,恍然入眼,苏酒酒话音一顿,急忙松开手。

  他往后走了几步,脚下猛然一滑,直接栽进了河里。

  之后苏酒酒才知道,他就是凌听,一个没有功绩但靠脸便能轰动全长安城的将军。

  而自那次狼狈的初遇后,凌听就缠上了她。

  时有望州山匪作乱,打砸抢烧,无恶不作,朝廷想要派人去镇压,但是人选却迟迟没定下来。

  凌听觉得有派他前往的可能性,便想装病糊弄过去。

  那夜凌听避开所有人,想泡在河里把自己冻病,却阴差阳错地被苏酒酒拦下了。

  “你我相逢就是缘,你又是太医,不帮我都说不过去。”

  凌听想让苏酒酒帮自己装病,但被她严词拒绝了。

  凌听是个十分看重面子的人,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苏酒酒松口答应,不然这“长安第一帅”的头衔留着有何用?

  从那之后,凌听想了无数种法子都无用,直到他听闻苏酒酒胆子小,这才对症下药装鬼吓唬她,效果果然不错。

  翌日一大早,东宫就派了侍卫来太医院:“凌将军病倒,太子殿下爱才,特派我请太医过去为将军探脉。这里可有一位苏酒酒,苏太医?”

  话音一落,太医院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正打着哈欠的苏酒酒。

  后者轻咳一声,落落站起:“下官便是。”

  “随我走一趟吧!”

  在去凌府的路上,侍卫好心地和她分享了请她的原因:“太子殿下听闻太医院有位长相普通、医术一般的太医,就说如果这位太医都能看出来凌将军有病,那他肯定有病了。”

  苏酒酒无言以对。

  二人到了凌府,彼时凌听脸色惨白地倚在床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看起来真的病得很严重。

  苏酒酒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腕处探脉,凌听却动了动手,长指扣在她的手指处。

  一股灼热顺着相接处窜至心尖,她耳尖一红,急忙将手撤了回来。

  立在一旁的当朝太子顾北寒问道:“凌将军如何?”

  苏酒酒装模作样地思忖良久才开口:“病得不轻。”

  随即她在心里补充,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凌将军重病缠身,瘫于榻上的传言在长安城中不胫而走。

  皇上听闻此言哀叹良久,嘱咐太医要好生医治,不得有误。

  这个太医,指的就是苏酒酒了。。

  其实苏酒酒有些迷茫,凌听花尽了心思,为的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帮他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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