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六章 红楼遗情（1）
药王终于答应为魏小白解毒，嫌大小姐在身边大惊小怪、碍手碍脚，赶了她出房间。南湘于是拉大小姐去后院赏花。
药王斋的后院广阔，栽了不少花草树木，院内正中放置一张圆形石桌，四把石凳，树下一架木质方形秋千。后院其他花已谢了，唯独桂树十里飘香。晚风徐徐吹着面颊，将桂花的香气送至鼻间，充盈满溢。仅这一树桂花，却足以香遍整座后院。
桂花香不似栀子花那般清新到呛鼻，倒像绿豆糕那样甜而不腻，气味浓郁但沁人心脾，让人顿生甜蜜蜜之感，不禁陷入金黄色的回忆。
南湘从灶房取出一壶酒，倒了一杯给大小姐，笑道：“尝尝看这个，我爹酿的桂花酒。”
大小姐摆手道：“我不喝酒。”
南湘道：“这酒很淡，不会醉的，你试试看。”
大小姐这才低头嗅闻，酒味并不浓郁，桂花香却醉人。清澈见底的酒盛在精美的青瓷杯中，酒面上飘着一朵小巧玲珑的桂花。
她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果真是淡如水，但比水清甜，她一饮而尽后，可以感觉到齿颊留香。
“好酒。”她忍不住赞道。
“是吧？”
“你爹很厉害，既会行医，又会酿酒。”
听她赞赏他爹，就像是夸赞她自己一样，南湘很是自豪道：“那是，我爹什么都会，会弹琴吹箫，会吟诗作对，还会做饭，他做的汤圆特别好吃。”
“我爹也会做饭呀！也做得特别好吃，尤其是他给我娘包的饺子。”大小姐不禁回忆道：“我记得我十岁那年和他们一起过节，吃我爹做的饺子、放鞭炮，别提多幸福了。只可惜，我娘死后，我爹就再也没有包过饺子了。”
南湘看她沉浸在悲伤气氛中，也替她难过，伸手搭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过去的就别再想了，一切都会好的。”
大小姐点点头，又多喝了几杯酒。
二人坐了一会儿，闲谈了一番旧日美好的时光，聊了聊学堂里的趣事，南湘乐得前仰后翻，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问大小姐：“嘿，云伊，你可记得那日，有个女人上门来找院长吗？”
“当然记得。”
大小姐点头，反问她：“为何问这个呀？”
南湘瞧瞧左右，见四下无人，便神神秘秘地凑近她，小声道：“你知道吗，她其实——是妓院里的姑娘！”
“啊？是真是假？那院长岂不是……”
大小姐顿住不言，心下震惊，看向南湘寻求肯定。后者亦点点头，确认她的想法。
她啐道：“呸！亏他满口仁义道德，原来也是个下流胚子！”
南湘却不以为然，双手捧脸道：“妓院里还是有好人的……”
大小姐反驳道：“那些妓|女自甘堕落，嫖客们又下流好色，算什么好人？！”
南湘道：“……我爹爹的红颜知己，曾是红楼的艺伎。”
“啊？”
又吃到了个新鲜的瓜，大小姐再次震惊到目瞪口呆。
正待继续追问，南湘却不愿多说了，眨眨眼对大小姐提议道：“云伊，你想不想乔装混进红楼瞧瞧？”
“进去作甚？”大小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和轻蔑。
但“红楼”二字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巴蜀，红楼……
那岂不是柳飞絮的老巢？
可是——
“红楼不是烧掉了吗？”她问。
“又盖了个新的啊！”
“……”
这柳飞絮，应该不会傻到再去纵火吧……
大小姐捏着下巴思考，却找不到理由反驳自己的想法，毕竟那些个变态大魔头的心思，常人是猜不准的。
她沉思许久，最终“啪”地一声拍案而起。
南湘举着酒杯愣愣地看向她，不明白她这突然的暴起是闹的哪一出。
“我们去红楼！”大小姐道。
南湘反应片刻，笑逐颜开，点头如捣蒜。
*
巴蜀红楼曾是当地一宝，客如流水，络绎不绝。红楼不同其他妓院，虽也有陪客的姑娘，但更多的是自称卖艺不卖身的清高女子，他们大多容貌秀丽端庄，不同一般胭脂俗粉，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陪客与否全看姑娘们的心情。若是那些脂粉客能讨得她们欢心，春宵一度又何妨。见惯了浓妆艳抹、主动送上门的姑娘，这种清高姑娘的欲拒还迎，别有一番风味，更让脂粉客们心痒痒。其中不乏巨商贵胄，公事完毕后来红楼小酌一杯，听听小曲，已成了他们的闲情逸致。
丁丑年腊月三十，大雪纷飞，万家喜庆之时，红楼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令当地男子痛惜不已，女人们却都幸灾乐祸、拍手称快。然而谁料红楼之火连烧三日三夜不灭，更殃及池鱼，周边街市都陷落在熊熊烈火之中，致死伤无数，哀嚎声呼天抢地，浓烟熏干红颜泪，烈火焚尽丽人衣。
那一年的除夕夜，成了无数人的噩梦。
巨商贵胄听闻红楼被烧，皆十分惋惜。就在此时，巴蜀第一富商站了出来，重金聘请机关城的名匠，照原址修复红楼。此举得到红楼旧客的一致好评。经历了五年的灾后重建，红楼终于恢复了往昔风貌。
大小姐来时，见这红楼有别于其余妓馆，虽取名“红”，但装修布置并不红艳喜庆，反倒清淡雅致，门口并无拉客的姑娘，只是悬挂着几串明黄色的灯笼，于黑夜中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大小姐二人在山下买了男装，乔装打扮了一番，像两个稚嫩的公子哥，踏进这红楼大门，怯生生地往四周张望。
只见这楼虽小，楼内却大的出奇，几十张桌椅无一空位，竟不显拥挤。偌大的红木楼梯引向楼上雅间，人来人往，这楼梯却片尘不染，干干净净。楼里随处可见兰花摆设，飘着清幽的香气。姑娘们都是瓜子脸，樱桃口，大眼睛，身着浅色衣服，淡妆素抹，一颦一笑俏生生。
客人们嗑着瓜子喝着小酒，摇头晃脑地听着台上艺伎的歌谣。
二人正发愣时，有位女子热情地凑了过来，问：“公子，瞧你们二位面生，第一次来？”
大小姐瞧她年纪稍大，装扮艳丽，耳挂两朵大菊花，手上带着黑丝手套，捏着一方香气扑鼻的丝巾，这般热情地上前招呼他们，猜测她就是传说中妓院的老鸨子，想了想，回道：“第一次来红楼。”
老鸨子又问：“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南湘忙看了大小姐一眼，拉拉她的衣袖。
他们二人只是来瞧瞧的，并不是来泡妞的。
大小姐不知如何作答，见台上歌舞声停，艺伎散去，小厮拉起一层薄纱，在帘后放上了一架古琴，点起香炉，于是问老鸨子：“这是做什么？”
老鸨子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每逢这个时辰，是我们红楼头牌若雪姑娘的献艺时刻，你瞧，这些公子哥儿都是慕名而来的。”
只见那帘子后依稀出现了一道婀娜曼妙的人影，那些个公子哥见之正襟危坐，欢呼雀跃。
她在古琴后方优雅落座，将双手放于琴弦之上，随意拨弄了下试了试琴音。
台下已掌声如雷。
若雪停顿动作，那掌声欢呼声立刻夏然而止，众人皆屏息以待。
只听袅袅琴音如流水般涓涓而至，透过薄纱的遮掩，穿过人群，抚过耳垂，似有人在耳边吟诵优美的诗篇，声音轻柔动听。
大小姐不由得闭上双眼品味这优美的乐音。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汪清溪，潺潺水流，映着潋滟的光，农家女在溪边浣纱，别起鬓发，不远处炊烟袅袅升起。这场景让她感到宁静闲适，忍不住微笑。
老鸨子见状了然地笑了笑，退下。
楼上雅间的乐音也在此刻停了，有几名衣着光鲜的客人推门出来，凭栏停驻。
琴音倏地急促了些，如同崖上瀑布，急转直下，飞流三千尺，澎湃汹涌。又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奔流不息。大小姐皱眉，眼前又换了一个场景，只见渔人执桨划船，风浪涛涛，水流湍急，电闪雷鸣，暴雨突至，无边无际的黑夜吞噬最后一点白光。船身左摇右晃，渔人却立定中央，不偏不倚，长桨划穿朵朵浪花。
大小姐看得心惊肉跳，那琴音却在耳边转了个调子，又变得和缓悠长起来，眼前出现白茫茫的雾气，拨开云雾，见两座峡谷耸立，听见两岸猿声，顺着中间一条水道穿过峡谷中央，便看见不远处的村落，隐在片片白云后，如同仙境。
若雪弹完最后一个音节，便起身退下。徒留客人们沉浸在如梦似幻的景致中不愿醒来。
过了许久，大小姐才缓过神来，推醒身边倚在门框上流口水做梦的南湘。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找到老鸨子，求见若雪一面。
老鸨子摇头道：“客官，若雪是不见客的。”
南湘闻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银票，在她面前晃了晃。
老鸨子虽见钱眼开，但还是为难地摇头，“多少钱都不见。”
这般清高？
大小姐正要开口，却被人截了胡，只听得背后有人快一步道：“如果我今日，非要见那若雪姑娘呢？”
众人闻声望去，见门口踏入一华服锦衣的贵气公子，样貌俊俏，扬起的眉梢略带一丝嚣张跋扈，头上那顶礼冠内嵌着个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指上套着个金戒指，腰间系着块烧饼大的翡翠。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十几个穿金戴银的家仆，一字排开，声势浩大。
老鸨子见他出现，忙笑脸相迎，“贺公子，里边请，里边请。”
那贺公子却不买她的账，冷哼一声，道：“前几日你说若雪不见客，本少爷觉着是银两带的不够多，今日本少爷特地带了一箱金子——”他说着，挥挥手，身后的几名家仆便抬来一个小箱子，放在桌上，那贺公子掀开了盖子，只见一箱金子闪闪冒着金光，老鸨子看得眼都直了，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贺公子瞧她这流着口水的贪婪嘴脸，嗤笑续道：“这回总可以让我见若雪了吧？”
“这——”老鸨子看看他又看看一箱金子，虽然心已经向着金钱低头，却还是象征性地拒绝道：“恐怕不太好吧……”
“放肆！”家仆斥道，“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是什么人？”
“嗳，”贺公子伸手止住家仆，“别张扬。”
老鸨子连忙道：“自然知道，自然知道，说起来，令尊才是这红楼的主人。”
贺公子冷哼道：“知道就好。”
丝毫不给面子。老鸨子尴尬地笑笑，吩咐下人去通知若雪。
大小姐见状小声问南湘：“这人谁啊，这么蛮横？”
南湘道：“他是巴蜀第一富商的儿子，贺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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