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龙生九子
对天炽和韬世两兄弟的胡闹，天裘视若无睹。他从小看着他们长大，这种程度的闹剧兄弟间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早已习以为常。比起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他此时更关心眼前的新弟弟，幼弟娇弱，真当惹人怜爱。
为表亲近，他干脆拉了个蒲团撩了衣摆直接坐到椒图旁边，招来殁魃，抱起他放到自己腿上，伸手轻抚蚌壳安抚道：“他们吵吵闹闹惯了，并无恶意，你无需害怕，若是还害怕，就这样待着也行，想出来再出来，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他又搂了搂怀里的殁魃，谆谆教导，“你们看啊，这宫里的人形形色色，什么心思都有，须得谨言慎行，万不可像你们九皇兄这般口无遮拦……君子修身，内正其心，外正其容，万不可如你们九皇兄这般不学无术……若整日浑浑噩噩，将来必将难成大器，只能像你们九皇兄这样身无长物……”
韬世在一旁断断续续地听了些，心生疑惑。这天裘一口一个“你们九皇兄”，却把他说得一无是处，根本就是当成了反面教材。
他用脚轻踹还蹲地不起的天炽，对方却不耐烦地甩甩手，抱着头往角落里又挪了半分，显然是不愿多说。
韬世一头雾水，想了想，冲着天裘怀里昏昏欲睡的殁魃使了个眼色。
殁魃上下眼皮直打架，收到韬世的信号，立马来了精神，从天裘怀里起来，正了正衣袖，有模有样地朝天裘行礼：“大皇兄教导得是，殁魃谨记于心。”
天裘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去教化椒图。
殁魃不动声色地退到韬世身边，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说道：“前几日校场习武，御膳房备了吃食，却忘了给九皇兄送去。九皇兄饿到发狂，就跑去御花园内乱闯乱吞，刚巧遇上大皇兄按例进宫为皇后抚琴，结果把他最心爱的玉琴给吞了。”
“哦——”韬世恍然大悟。
殁魃口中的玉琴可是用了一整块上古美玉制成的极品。这玉是天裘当年随龙帝西征之时偶得的，玉质细腻、莹和光洁，实为上品。班师回朝后，天裘又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亲手打磨雕琢，完成后的古琴音色晶莹明澈、无与伦比，是天裘平日里碰都不让人碰的宝贝。
天炽这一吞，把别人的至宝给吞没了，好脾气的天裘也只是冷言冷语几句，这惩罚实属温和了。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任是天炽犯了天大的错，这做哥哥的也不会生他一辈子气，想来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韬世心中暗笑，故意奚落了天炽几句。一来给天裘解气，而来算是给殁魃报仇。
见天炽被韬世调侃得哑口无言满腹委屈，天裘心中愤懑果真消去一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扯开话题问道：“这么说来，你见到那位陛下了？”
韬世立刻收敛笑容，正了正身形后回答：“见是见到了，只不过一个月也只见了三面而已。”
“如何？”天裘兴趣盎然。
“传说中的庆霖陛下果然非同一般，小弟这次可真是领教了。”想到自己不仅没能把人带回来，反倒被耍得团团转，最后还中了摄魂术，成了庆霖的替罪羊，韬世心中苦不堪言。
“哦？”天裘抬手对虚空拱手一礼，态度恭敬，“前任麒麟主祺焱陛下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曾有幸得见其英姿，至今难忘。可现如今这新任的麒麟主鲜在人前露面，就连我也未曾得见。倒是朝中老臣因她久无功绩而一直颇有微词，甚至起过弹劾的念头，只是碍于这麒麟主之位终究是祺焱陛下亲自下诏禅让的，父皇也始终百般维护，因此作罢。不过，父皇曾与我说过‘庆霖于新国乃至灵界都是不可或缺的’，可见她虽年幼，但必有过人之处。此次你授命前往麒麟阁，居然能有此评价，想来庆霖陛下定是位非同凡响的人物啊。”
韬世一愣，随即只得无奈苦笑：“确实非同凡响。”
“这送子之事做得也可谓是非同凡响啊!”门口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五名男子款步而来，个个面容如画，细看都有几分的相似。说话的是其中一位着酱红长袍的男子，看上去比天裘年轻些许，却较之韬世他们年长许多。健步如飞，说完这句话后，自顾自地边走边哈哈大笑起来。此人便是四皇子天璞。
“四皇兄。”八皇子天孚声如锦瑟，悠然若仙，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他走在最后，一袭青衣，黑发如瀑，随意披散，手持一把折扇，并未打开，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出尘的清逸优雅。他是天璞的胞弟，觉得天璞的话有欠妥当，便第一个出言相劝，但随即想想，自己也不免嘴角上扬起来：“不过……也确实荒唐。”声音似清风和煦。
“哎，八弟，四哥说得没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麒麟送子’吗？好寓意好兆头呀！”六皇子天熙一身玄衣，大踏步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挥手叹笑。他身材在几人中最是魁梧，少了其他皇子身上的那般贵气，多了几分不羁和狂野。
同行的另两个人均着紫色朝服，都不说话，只是笑。
一个武官模样，皮肤较其他人黝黑一些，看年纪是这五人中最长的，却也是身材健硕，背脊挺拔，一看便知手上是有些功夫的。
韬世见他，笑中竟带上几分孩童的纯真，忙起身相迎：“三皇兄！”
另一个则是文官模样，走在天孚半步之前，也是不急不缓，举手投足颇有股子书生气，很是讲究，此人便是五皇子天珺。
韬世上前几步，与几位皇兄逐个拱手行礼，天熙最是豪放不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随后转向天裘，很是随意地拱手一礼。
而天裘则站在原地未动，只是与来人一一颔首回礼，尽显大哥风范。
三皇子天晁与韬世简单寒暄了两句，便走到天裘近前，一个抱拳，话语间毫不避讳：“听说后宫又添了新丁，我们这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这……该是天家小十二了吧。”
“三皇兄，”五皇子天珺闻言便是眉头一皱，紧几步上前，一拱手向着天裘和韬世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便马上转向天晁一本正经道，“虽圣上已是默认了这孩子，但终究还未昭告天下，未入皇籍，还不能算是天家的孩子。”
“哎，”天熙不屑地摆摆手道，“终归是要入的，迟早的事。”
“六皇弟，话不能这么说，按礼制……”
“按礼制，只要他身上留着天家的血，那就是天家的孩子。”天晁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天珺，“昭告天下也好，纳入皇籍也罢，左右不过一个形式，老五，莫要迂腐了。”
“唉！”天珺闻言，不再争辩，只是情绪复杂地长叹一声。他掌管礼部，管的就是典章仪制，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字，怎就成了迂腐？
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进了大厅，着实热闹。
众人依次落座，才发现作为主人的天炽不在，四处环顾一圈，见他竟然一个人委委屈屈地团在角落。
天熙调笑道：“呦，我说小九，你怎么一个人窝在那，是偷藏了吃的在那吃独食呢？”
天炽往角落里又挪了半分，鼻下哼哼不说话。
天璞也跟着起哄：“九啊，莫不是有了弟弟，怕几位哥哥以后不再宠你，这是跟哥哥们撒娇呐？”
天炽闷声道：“去去去，你什么时候宠过我？我才不要做什么‘老幺’呢。”说完，他瘪着嘴转过头，委屈巴巴地看向坐在最上首的天裘。
天裘虽然为了玉琴的事生气，但没真想惩罚这个弟弟，只想着晾他几日，受够了教训即可，一看他那可怜劲，当即心下一软，叹气道：“左右你才是缓福斋的主人，怎么倒放着我们这些客人不管，不会是连杯茶水都不给皇兄们上吧？”
时隔五日，终于听到了天裘跟他说话，天炽顿时泪流满面，连滚带爬地跑向门口，大声叫道：“来人，来人，快上茶——把本皇子的珍藏拿出来。再去御膳房拿糕点，要古冉大师亲手做的。”他手忙脚乱地吩咐太监侍女，把人都遣出去忙活后，才转过身，对着满屋子的兄长们露出一脸傻笑。
天熙忍不住调侃：“我们坐这儿叫了那么久都没动静，结果大哥一开口，别说茶点了，连珍藏都搬出来了。啧啧，小九啊，你这么偏心，六哥我很心痛啊！”
天炽瞪他一眼，转而一脸媚笑地对着天裘道：“大皇兄还有何吩咐？”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没吩咐。别傻站着了，坐下吧。”天裘哭笑不得。
天炽“哎”了一声，乐呵呵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天璞和天熙对了个眼神，笑而不语。总算是把这哥俩撮合好了。
天裘怎会不知这几个弟弟的心思，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是欣慰的。他脸上笑意不减，看向韬世：“韬儿，事已至此，父亲准备如何处置？”
又一个遗落民间的龙子，这类话题已经不是第一次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这不仅关乎龙帝一人的颜面，更是整个皇家的丑闻。还不知道那些市井百姓会将皇家编排得如何荒唐不堪，更不知道那些躲在暗中的好事之徒会如何拿这事做文章，给百废待兴的新国带来多大的阻碍。
此事可大可小，一切皆取决于龙帝的决断。而他们兄弟几人今日齐聚在此，也并非真为了闲话家常，就是想着能够集思广益未雨绸缪。
“这个……圣上并未明示。”
龙帝在含元殿上大发雷霆，气得神志不清，最后召了太医将他扶去后殿，也就没人敢再当面问及此事的后续处理。
不过，当时为了看顾紧紧粘着龙帝不放的椒图而一直跟在龙帝身边的韬世却是知道的：龙帝刚刚退至后殿，便不药而愈，他顾不得更衣换装，匆匆打发了身边的侍卫随从，只向韬世丢下一句“看好他”，便独自冲出了帝宫，向着麒麟阁的方向而去，想必是终于熬不住亲自前去兴师问罪了。
韬世不便明说，只故作神秘地抬头望向屋外的天空，似笑非笑。
其他人顿时心领神会，循着他的视线极目远眺。
只有殁魃一脸迷惑不解地蹲在天炽身边，憋了半晌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九皇兄，大家这是在看什么？”
天炽低头看看他，很有大哥样子地拉起他，让他坐到自己腿上，咂着嘴道：“咱爹又被庆霖摆了一道，大家这是在看好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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