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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身份


  谢琼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见你自回来后都没怎么休息过,整天把一张小脸板得跟棺材板板似得,看得人实在不舒服。这不,我才说几句笑话,想着让你开心一下。”

  开心不开心的暂且不论,沈睿觉得自己没被吓死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她扶额,拉着二哥的手,脑袋朝着谢琼凑过去问道:“那天晚上到底是来了些什么人?”

  谢琼:“一半是群平民,或者说装了平民模样的人。”

  沈睿问:“为什么要装作平民?”

  谢琼瞪大眼睛指指鼻子:“你问我?”

  谢大爷对自己的脑子很有认知,顺带着,连自己的定位也明确得很——他充其量就是个能干干杂活的后勤保障人员,兼职充当吉祥物发光发热。

  动脑子的事儿实在不是他的强项,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去揽这等活计。帮不上忙都还好说,万一帮了倒忙,岂不是尴尬得丢尽了面子?

  沈睿:“......那算了,还有一波人呢?”

  谢琼:“还有一波人是穿着夜行服的蒙面人,什么都看不清。”

  沈睿转了转脑子:“那可奇了怪了。”

  按照沈睿的构思,这时候应该把之前擒拿住的黑衣人全给移交官府,充作暗通倭寇的罪名来处置,如今这一群平民又是什么作用?

  邹胥之漠然地跟在了他们几人的后面,几步路的功夫,便已经到了阳伯公的房里。

  船舱里的房间,主要还是舒适为主,称不上有多少华丽。阳伯公就算是这等身份,也没有太过拿捏铺张,屋里的摆设只一床一桌,那桌还是矮脚桌,不用配周边配套椅子,直接屈腿箕坐便是。

  他们进房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一步,有人比他们早地先占了一角的位置——伤重的许佑德又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力道,生龙活虎地蹦跶下床,带着一身悠悠药草香跑到了人群集会处,准备参与这场深度交流研讨大会。

  许佑德一抬脸就瞧见到自家小姑娘来了,高兴得在苍白得脸上笑出了一朵小白花。屁股挪了挪,流出了一片小位置。他抬手招呼道:“沈大姑娘,这!来这做!”

  沈镜哼了一身,一阵风似得窜过去,坐到了许佑德空出的位置上。

  许佑德一愣,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镜道:“二舅兄,我这可是给沈大姑娘留的位置。”

  沈镜很有几分蛮不讲理:“这位置自然谁坐到就是谁的!”

  许佑德悠悠轻叹了一口气:“可这位置可是记的我的名儿。”

  沈镜:“记得你的名儿,那你叫唤一声,看看它搭理你吗?”

  许佑德:“舅兄是不是傻了,这是块地方,又不是你,它怎么能出声答应?”

  沈镜:“......”

  他察觉到了好像应该有哪里不对,可是怎么都琢磨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于是转而向自己妹妹求救:“他是不是在骂我?”

  沈睿眼神立刻飘挪了开去,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呀,我渴了,你们渴吗?”

  谢琼很给面子:“我也渴了。”

  沈睿:“哥!求倒杯水来!”

  沈镜打小就被妹妹使唤惯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应和一声,赶着站直身子准备当牛做马。可临迈步的时候忽然智商上线,严肃地警告了自己妹妹道:“你可不能坐这地方。”

  沈睿看了看,保证道:“放心,我不坐。”

  沈镜这才安心出门倒水,等他拎着一水壶茶水回房时候,发现自己妹妹果然没坐到之前那块地方——但是许佑德也没坐!

  许佑德干脆地挪了座位,跟沈睿坐在了另一边。

  沈镜那个气呀,恨不得把手里的水壶直接砸在许佑德脑门儿上。

  阳伯公轻咳一声:“好了。”

  到底还是偶像的威力巨大,沈镜听言,立刻就老老实实端着茶壶凑了过来。

  阳伯公笑了笑,之前手捂住的领口总算是放了下来,白底棉布上小小地绣了一片金丝图样,但至于是不是小楂嘴里的长龙纹,却没人晓得了。

  瞧见在坐的目光都盯住了自己的领口,阳伯公很是坦然,缓缓说道:“我须得开诚布公几件事,为了消除诸位心头疑惑,也算是表达我此番的诚意。”

  沈睿立刻凛然:“阳伯公大可不必说。”

  阳伯公:“我将几位小友引作忘年之交。君子之交本该莫逆存心,我却依旧谩天昧地,是我修行不甚,心有杂念了。”

  这说得有点过分了。沈睿想了想,便道:“话也不尽然此番来说。若是平日间的金兰结交,坐而论道是个好事;但此时候却不如此了,阳伯公身上背着滔天的干系,多一人知晓便是多一分危险,单为大局计,您也不必说出这样的话来。”

  阳伯公:“场面话我都懂,关键我如今不开诚布公的赔一场罪,你们几个怕是都心有怨怼,我之后说得这些怕是心里也要打了疑惑了。”

  沈睿:“......”

  她真心实意地感慨:“您也挺实在的。”

  阳伯公:“人还是实在些好,官场里弯弯绕绕,复杂太多。”

  沈睿:“行吧,既然大家都实在,那我就实在点问了——您到底是什么人?是朝廷人,是皇家人,还是江湖人,是军队人?”

  这几个身份似乎都能跟他挨得上边。

  阳伯公:“我即是我。”

  沈睿:“?”

  阳伯公:“是颜色不一样的焰火。”

  沈睿:“......”

  阳伯公:“坦白来说,你刚刚说得这些身份我都不是,却又都是,若我想为官,我便是官;若我想当兵,我既是兵。”

  沈睿听得晕晕绕绕,其他人更是云里雾里。她真是好好地琢磨了一番这些话,才换了种问法问道:“那这么问吧,您是军户?还是说已经有了科举之名?”

  阳伯公:“听你这话的意思,便是说——有了军户籍才能当兵?有了科举名才能做官?”

  沈睿脑子一顿,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阳伯公:“自然不是,从军者计四海九州天下清平,仗着的是万世忠义的碧血丹心;庙堂者图千里江山社稷安康,拥着的是为国为民的鞠躬尽瘁。若得这两点,我朝便是人人从军,户户为官。“

  这一番慷慨陈论,把沈睿说得肃然起敬——若真得叙述之次,盛世之行便指日可待。

  诸位少年心头猛地颤动,也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谁的心里头都藏着拳拳报国之心,谁都想在自己手下谱写一番盛世将行。

  许佑德这个没眼色的,却是呵呵一笑,打破了这等肃穆的氛围:“阳伯公,你好像答偏了,你说了这般多,却并没有回答小姑娘询问的问题。”

  阳伯公被当中撕了脸皮,一点不恼,只笑道:“你倒是把重点抓得确切得很。”

  许佑德:“自然。”

  阳伯公慢慢又揪回了那个话题,悠悠说道:“若是拿户籍身份来询问,怕是你们就得吃个苦头扑个空了——我是个无籍之人。”

  我朝自太祖荣登大宝伊始,便推行户籍制度,目的“革兼并之俗,核欺隐之籍”,首创户帖之制,凡户分三等:曰民,曰军,曰匠。大致根据了职位进行区分。

  按道理来说,普天下臣民都该有登了自己名字的半印勘合户帖,以作身份证明。

  那有没有无籍之人呢?

  有。

  那便是为了躲避徭役,举家背井离乡的流民了。

  众人瞧着阳伯公的眼神莫名怪异起来,不说别的,阳伯公单自坐拥一家船行,光是商户赋税就得交上不少,朝廷来人核验时候,定是要拿着户帖来验明的。既已交了赋税,那定不会是无籍之人了。

  阳伯公似是听到了众人心里的腹诽似得,默默笑了笑:“那船行明着是我家账房先生的。”

  众人腹诽硬生生暂停,狠狠一噎。

  沈睿又问:“您不是也从过军吗?”

  阳伯公:“那时候,我还是有籍的。”

  那重心点便在这从军身上了。

  阳伯公道:“有一次战役,我负伤将死,名字便勾在了死亡的那一册上。等到被一位知己友人费了千方百计救活之后,我便成了无籍之人了。”

  沈睿恍然:“原来是这般原因。”接着??又急急问道,“那为何不去澄清?”

  阳伯公挥挥手道:“没必要了,只要我妻子我友人知道我还苟活于世,便是足以了。”

  沈睿:“您是受了什么情伤了吗?”

  阳伯公愕然,旋即又开口笑道:“没有,不过死了一次的人,对着别的身外之事也没有多少上心了。”

  沈睿默默地思考:怎么这理由听得是在敷衍呢?

  阳伯公继续道:“有时候,无籍之人却也行得方便,若要行些见不得光的差事,便得叫无籍之人才能万无一失。”

  说道主要关键点了,众人瞌睡虫瞬间就被赶跑,迷离游荡到九重天外的神思也一下被强硬抓回,硬是归位到了自己的躯体之内,惹得精神抖擞,浑身一震。

  阳伯公:“你们若说我是军,我不是;若说我是官,我也不是;不过我却在做军与官都在做的事儿,我听从朝廷的命令,干一些在黑夜里才能畅行的行动。”

  沈睿:“那您的确是朝廷的人!”

  阳伯公:“算不得,如今的朝廷效忠皇上,我效忠的是天下太平。”

  沈睿:“有什么区别吗?”

  阳伯公:“有的皇帝信笃民为贵君为轻,有的皇帝却是狂妄自大地贯彻了‘家天下’的恶习,若是遇上前者,我便是他的忠仆;若是遇上后者,我便要撸起袖子开骂了。”

  沈睿哑然失笑:“撸起袖子开骂是御史的工作,但借他们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骂当今皇上。”

  阳伯公:“正因为御史不敢,百官不敢,天下臣民不敢,而独我一人敢,所以天下间非皇室却有金线长龙纹之人,只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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