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心思
盛华眉毛扬了扬，不客气道：
“你知道就好。”
赵凝便笑了，上一世的时候，盛华也是极其讨厌吕不韦。
对于赵姬，因为盛华这个懦弱的女人，在赵姬的手上，吃的亏多了。
到了后来，盛华被赵姬教训得老实了。
在盛华的心里，赵姬本就是一个歹毒的人。
一个歹毒的人，行歹毒的事。
人家行得理直气壮的，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更何况，只要她老实了，人家便也顾不上她。
因而，在王宫里的时候，盛华对赵姬，那是连怨恨的心思，也不敢有。
至于吕不韦，盛华可以怨恨他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首先，先王那么器重他，但是他竟然转眼，就跟先王的夫人，搞到了一起？
——吕不韦简直就是无耻！
哦，不对，准确点来说，应该是那什么圣人说过的，无君禽兽也！
还有，他吕不韦一个臣子，竟然敢出入朝堂，登堂入室，养八千门客，威风八面，把他们秦国王室的风头，都给压下去了？
盛华对吕不韦这样一个每天笑脸对人，实际上却是行着叫人咬牙切齿的事的卑劣者，生出了平生最大的恨意。
这种恨意以及厌恶，在秦庄王刚死的时候，赵凝年纪还小的时候，也是看到过的。
因而，赵凝知道盛华讨厌着吕不韦。
如今，他的父王还没有出事。
他的母亲，就厌恶上吕不韦了么？
赵凝只觉得神奇。
“母亲来孩儿的寝宫，可是为了父王的召令？”
赵凝说的是赵政被封为太子的召令。
盛华眼风一扫，看向了赵凝小孩，在心中感叹：
到底是这小孩，跟吕不韦那个奸诈小人相处的时间久了。
如今她的儿子，才几岁？
…………
盛华皱着眉头想了一下……
转而又想到：
总之，几岁不是重点。
反正是年纪很小就对了。
她这么个年纪小小的孩子，本来应该天真无邪的年纪。
什么也不需要做多想：
废话！
她的儿子，是秦国大王的儿子。
动脑子那种事情，还不是应该下人来做？
要是什么事情，主子都想清楚了，想明白了，那要他们下人做什么？
她的儿子，只要等着下人们来给他出主意，让他注意什么，不要注意什么，就好了。
大王下了一道召令，没有提及他，自然也就没他什么事。
哪里需要他的儿子，想这么多？
就比如说她，她也听到了大王要封赵政为太子的消息。
但是那又怎样呢？
到底来说，她盛华都是秦庄王的夫人。
他赵凝都是秦庄王的儿子。
秦庄王总共就这么几个儿子，又不像当年的安国君一样。
难道，到头来，秦庄王还能亏待了他们不成？
盛华脸上绽开了一抹张扬的笑意：
既然不管怎样，秦庄王不会亏待了他们母子。
何苦巴巴地算计？
那样也太可笑了吧？
盛华想到此，看了一眼儿子，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自家好好的一个高高在上的儿子，被吕不韦一教导，莫名其妙，想的事情都多了。
盛华语气温和地开口，道：
“不是。
太子政的事情，与我们何关？
母亲过来看看你。
免得你被某些人带坏了。”
最后一句，是盛华面上笑呵呵，语气，却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森然冷意。
赵凝眉毛一扬，他并没有察觉到，此刻，他的这副表情，跟他母亲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赵凝之所以扬眉毛，是因为盛华说的话，出乎了赵凝的意料。
上一世的时候，盛华可是对着那个位置，有种宁死不休的执着呀。
当然，她盛华，其实还是怕死的。
能够死的，也只有他这个儿子。
盛华对于王位的执着，是：
自家儿子没有死，她便不会罢休。
赵凝点点头，“哦”了一声，示意母亲：
他知道了。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盛华极力地想把自家儿子掰回原来的位置。
不叫他以一个高高在上的氏族子弟身份，干着那些身份卑劣的商人干的事。
好在，一番谈话下来，盛华夫人发现：
自家儿子被带的还不是很偏。
而且，不知道为啥，可能是因为，到底是自家儿子的原因，这小孩儿随便说一句话，都能让盛华听了，觉得极其的舒服。
盛华夫人发现了之后，想想也是：
毕竟是她尊贵的儿子，哪里这么容易被一个卑劣的商人影响？
吕不韦回到住处之后，想到自己在赵凝寝宫之中，冲动之下的言语。
不过，吕不韦并没有后悔：
他绝对不可能让暮平那个歹毒的女人的儿子登基。
——吕不韦不是傻子。
相反的，他还很敏锐。
也不知道为啥，暮平回到咸阳已经两年多，吕不韦见到暮平的次数虽然不多。
但是，每一次吕不韦见到暮平，都会有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而且，他还同样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秦庄王，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秦庄王，如今，他才在王位上坐了两年，就有了自己的思想。
——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
他吕不韦从来都不是一个替人收拾烂摊子的人。
——如果那个人没有价值的话。
出来辟雍的百里流沙，并不知道，在外面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赵凝更是在第二天，向吕不韦比较隐晦地提及：
如今虽然咸阳城局势一片大好。
但是，莫要忘了边关之外的尘华君。
吕不韦笑眯眯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赵凝：
一是因为这小孩的开窍。
凝儿不愧是他看中，并且，从小一手养大的孩子。
这悟性果然不一般。
二是因为这小孩的魄力。
昨日里，这小孩还信誓旦旦地对那赵国来的小东西一脸情真意切的模样。
结果，今日，这小孩便分析起他兄长之所以把伴读人选定为尘华君长子的原因来了？
也就是说，这小孩还是不甘心让他兄长坐上那太子之位，将来成为秦国的大王。
而他，永远都只能低人一等了的呀。
吕不韦心里头想得美滋滋：
从来都只听说女人善变。
却不承想，小孩其实也是善变的。
特别是，像凝儿这种，懂事，有野心，年纪小，又没什么见识的小孩。
让人随便拿个好听的位置，三下两下就哄去了。
——年纪小的孩子，总归是贪心的。
这第三一个，让吕不韦感到吃惊的地方，便是：
这两年来，吕不韦在咸阳城中的势力，已经是如日中天。
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在咸阳边关，还有尘华君这样一类人。
吕不韦想了想：
如果是尘华君回到咸阳城来，他吕不韦的势力，能够与之抗衡吗？
吕不韦摇了摇头。
不是抗衡不了。
而是他不知道。
不知道……
才可怕。
当年他和秦庄王有多觊觎尘华君的势力。
可是后来，尘华君去了边关，他们也暂时搁置了这样一个念头。
如今两年多过去。
尘华君在咸阳城剩下的势力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
——可能只有很少了，成不了什么气候。
——也有可能，依旧有很多。
而如今，被赵凝这么一说，吕不韦因为对尘华君势力的不确定，立马在心中也疑惑了起来：
难道太子政将赵高选为伴读，真的是有着其他什么的原因：
比如说，太子想把尘华君的势力——
这个曾经他和秦庄王觊觎过，但是如今两人差不多都忘了的势力。
收为己用？
吕不韦皱起了眉头。
考虑着要不要对赵高动手。
不过，几天之后，一封奏章，彻底打消了吕不韦的疑虑。
这是庒王三年的冬末。
秦国边关，一名形貌昳丽的男子，围着狐皮做的大袄，站于城墙之上。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远方。
有路过的士兵，看到城墙边站着的男子，立马恭敬喊到：
“尘华君。”
形貌昳丽的男子摆摆手，示意士兵走开了。
蒙骜走到城墙上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气质沉稳的男子，身着狐裘，淡笑着看远方的情景。
蒙骜在心里头闪过一抹无奈：
大概这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
否则，要如何解释：
人家尘弟到了关外两年，依旧是昔日里的富贵样子。
而他，当初，不过是在边关混了一年，就变成了粗糙的大汉？
想当初，他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愣是讶异得不敢认，因为他看上去比他们家看门的老伯，还要老……
当然，当他把胡子理一理，把头发梳一梳，就又是咸阳城中的帅小伙。
不过，到底是粗糙过的人。
粗糙过的人，即使再精致回去。
他们也不会把精致当一回事。
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变成一副邋遢样子。
如今，蒙骜已经这样过了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即使是蒙骜的老母亲，有心给自家儿子梳理一番，估计也变不回来了。
好在，蒙骜是边关的将领，常年四季待在边关。
也不用老是这样一副邋遢样子，回家碍着他母亲的眼。
但是，蒙骜是这样。
蒙骜也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变成这样，那都是在边关呆久了。
想当年，谁还没个青葱美少年的时候呢？
他蒙骜之所以变成如今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当初去了一趟边关？
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一副邋遢样子？
公子若死之前，蒙骜刚好在咸阳。
因为那段时间，秦国国丧，他作为蒙氏的子弟，也是回去了的。
回去了的蒙骜便看到了这些年，一直待在咸阳城的公子若。
人家公子若，年纪跟他差不多。
还不是翩翩贵公子一个？
所以，他蒙骜之所以变成这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那都是因为：
边关是个磨人的地方。
但是，同样是待在边关这个磨人的地方，两年过去，尘华君却是依旧像以往一样矜贵。
若是单单看尘华君这一个人，别人哪里会想到：
这是在边关苦寒之地哟。
蒙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朝不远处的狐裘男子走过去。
“尘弟，魏无忌那边出来了很多人，去到六国走动。
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大动作？”
身着狐裘的男子扬了扬好看的眉毛。
看向了面容粗犷的男子。
没有回答面容粗犷的男子的问题。
而是转而问了面容粗犷的男子另一个问题：
“骜哥，这两年，我们打了不少的仗对吧？”
面容粗犷的男子点了点头，不明白尘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一般在边关外打仗的人，很少有人会去回想自己过去打了多少的仗。
因为当一个人回想的时候，他会发现，第一年，他回想自己过去在战场上的一年，是觉得骄傲的。
第二年，这个人回想自己过去在战场上的两年，会渐生疲倦。
待到第三年的时候，这个人便会觉得厌烦了。
越往后，当这个人每每想起自己的战争生涯，想到自己过去打了多少的仗。
便会产生无穷无尽地绝望：
因为，第一年的时候，他打了五十余场的大小仗。
第二年，他打了一百余场的大小仗。
第三年，他打了两百余场的大小仗。
…………
但是这样的战争，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没有人愿意每日里，年年岁岁经历的都是战争。
一个人之所以愿意常年征战，久经沙场，是因为他们经历的战争，是有盼头的。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是有可能胜利的。
因此，战场上的人们，可以为了最后的胜利。
在战场上坚持十年，二十年。
甚至是一代人。
但是，这里是战国。
而战国时候的战争，是毫无止境的。
从春秋到战国，诸侯混战，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
在这几百年间，已经死掉了十几代的人。
这样的战争，是毫无止境的。
因而，边关的战士，除了死，别无出路。
即使是这一次没有死。
下一次也是会死的。
同样的，边关的将领，也是没有出路的。
除了等到他们年纪大了，君主仁慈，给了他们一块封地。
让他们去封地养老。
但是有的时候，甚至他们八十多岁的时候，还会被君主请求出战。
虽是君主请求。
但其实，君主是没有请求的。
他们有的，只是命令。
而这些一直在外面的将领，拼了命地制造杀戮，却也其实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
大多数的将领，都熬不到那天，就早早地死在了战场。
并且带上了某种，或草包，或愚蠢的骂名。
所以他们在边关的将领，一般都不怎么会回想自己打了多少的仗。
——因为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以后的日子。
简单点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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