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蓝家之事，乃是国事
落日余晖洒金一般落在锦都各处，倦鸟晚归，展翅飞入金橘色的天空。
怀王府面前一对儿石狮子，威武的昂首，接受世人的仰望。它们身后站着一对男女，各自站了门口的左右侧，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府门前的一片空地，各自无声。
两辆马车同时停在了石狮子面前，车帘几乎同时掀开，双方对视了一眼，一方嫌弃的上下打量，一方冷漠的转开……
蓝家的这位主母，素衣无太多印象，最深刻，也不过是昨日宴会上，那高高在上的嘴脸，故作礼贤下士的态度，很是做作！
像这种内宅妇人的手段，她从不敢小瞧，却也从心底里瞧不起……
邢宝见素衣出来，急忙上前，横抱着向内走。
酉时刚过，他就再这等，都快等成望夫石了。他心中总是不安，凌半福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尤其在看向他时，似可怜、似嘲弄……
邓氏与蓝纤云站在一边，脸色颇为难看，心中皆有不渝。
等那两人进去了，邓氏才‘呸！’了一声，拉着蓝纤云进了王府。
邓氏一路拉着她进了西路院，在寝堂的软塌上坐稳，微微吐出一口气，才略带严厉的看着女儿……
“娘……”蓝纤云摸了摸脸，有些心虚的躲避着她的目光，“怎么了？”
莫不是，被娘看出了些什么？
即便看出什么，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毕竟，她已成亲多年，妇人之身，合该正常才对。
可她多年都是姑娘，参加个宴会便成了妇人，尤其，昨夜对外宣称，她先行回府……
“啪！”邓氏狠狠的拍了一下小几，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堂堂一个王府主母，那妓子见你，不行礼、不问候，就被个野男人抱了进去……”她狠狠的戳了一下蓝纤云的额头，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深红色的指甲印子。
这让外人知道，让下人见了，谁还会把女儿当成一家主母？
“娘，素衣不是妓子！”蓝纤云无奈叹气，“抱她进去的，也不是什么野男人！”她揉了揉额头，对于这种程度的伤害，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娘也是什么都敢说，当朝将军，爹爹都不敢得罪，她张口就是’野男人’，这要是让人听见了，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娘，王爷重视素衣的程度，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他能容忍邢将军如此，也应该是有理由的。”蓝纤云为娘倒了杯热茶，“自那素衣跟了王爷，他的身体眼见着快速好转起来……我猜想，王爷如此对她，也与自身的病有关。”
“这样啊！”邓氏抿了口热茶，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她的说辞，毕竟，在蓝府内宅，她已经说一不二惯了。
突然见到这种不知礼数的外室妓子，本能的想要去敲打、教训一翻，以立下自己主母不可侵犯的威严。
“娘，此次来，可有什么事吗？”蓝纤云见到娘，没有外嫁女对娘家人的亲切，只有来自灵魂，深深的恐慌……
“你不提，我差点儿忘了！”邓氏用锦帕拭了拭嘴角，“今天皇帝赐婚到你二哥的身上，你可听说了？”
“嗯？”蓝纤云一愣，“皇上也给二哥赐婚了？”
“也？”邓氏也是一愣，“皇上还给谁赐婚了？”
“香凤，进来一下！”蓝纤云对着外面招呼一声，见她推门而入，便开口道：“今日圣旨下了几重？都有什么……你说来听听！”
邓氏见进来的丫头，脊背笔直，眼光坚毅，不是个屈居人下之人，而且看着面生，想来是个新人。
既然是新人，为何女儿对她，似有很强的依赖和信任？
“回禀王妃！”香凤躬身行礼，“今日早晨，皇上下了三道圣旨，分别为三位王爷赐婚。但盛王、寿王抗旨拒婚，遂皇上又下了三道旨意，罚盛王封书三月、禁足一月，罚寿王一年俸禄。”
“知道了！”蓝纤云满意的点点头，“你且退下吧！”
“女儿，这婢女何处得来？”邓氏见门扉合闭，颇为疑惑的看着她。
她女儿身边有什么人？
她再清楚不过了！
这婢女伶俐出巧，即便她身边的嬷嬷也不及，如何会甘愿在女儿这有名无实的王妃手下打杂？
怕是别有用心之人，送来的吧！
“娘，这婢女……”蓝纤云咬了咬嘴唇，她在娘面前不善说谎，儿时说谎，总是被揭穿，揭穿后的代价，她今日也是历历在目，从不敢忘。
“说实话！”邓氏沉声怒喝，见她似要隐瞒，更是怒从心中起。
成亲几年，竟是翅膀硬了，想要骗她？
“娘……您息怒！”蓝纤云被吓的一哆嗦，“我昨天赴宴的时候，身边的婢女冲撞了皇上……香凤，是皇上赐下来的。”
她的话不尽不实，如果告诉娘细节，不管她当时是如何被强迫，只怕娘此刻会给她三尺白绫，让她自我了断，全了声名。
“原来如此！”邓氏略略放下心来，对女儿婢女如何冲撞了皇上，现在哪里去了，怎么样了，并不关心。
“娘？”蓝纤云见邓氏沉默，知道这事儿算是翻篇儿了。
她如今只是不明白，娘的来意……
“嗯？”邓氏回神，“你可知，赐给你二哥的，是哪家闺秀？”
想到这个，她就咬牙切齿……她两个宝贝儿子，凭什么要替皇家顶缸？
“左右不过是锦都大家闺秀，皇上赐婚，门第应该不会太低！”蓝纤云不甚在意，在大龘，比蓝府门第还高的，就只有皇家了。
如今，皇家唯一的一位公主，已经是她的大嫂。
“大家闺秀个屁！”邓氏爆了声粗口，见女儿诧异的眼神，便尴尬的用锦帕擦了擦嘴角，动作颇为粗暴，嘴边红了一片。
“赐婚的对象，是突厥公主！”
一个蛮夷公主，要调教多久，才能如锦都闺秀一般懂事听话？
想到这个问题，她就头痛欲裂！
“娘，那是圣旨！”蓝纤云低头轻声说道，“我们蓝家，不可能像另外两位王爷一般……挟亲抗旨。”
圣旨一下，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之地。
“我知道，那是圣旨！”邓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怀王自己都没有抗旨，我怎么会来找你，让他去替蓝家拒婚？
只是，有你公主嫂嫂在前，我如今是真的怕了这些个刁蛮公主……
你只需替我向王爷呈请，可以让你二哥娶个平妻即可！”
“平妻？”蓝纤云声音微微拔高，在邓氏凌厉的眼神中，渐渐底下了头，喃喃的说：“娘，二哥娶突厥公主，为的是促进两国之好。
若二哥娶平妻，无疑是对着突厥脸上扇巴掌，他们完全可以以此名义，发动战争。
娘，你有如此想法……可与爹爹商量过了？”
“未曾！”邓氏略有些尴尬，她不是没有去书房找过相爷，只是被门口的小厮拦了下来。
蓝府的规矩，女眷不得入相爷书房，违者家法伺候！
而蓝家的家法，通常都是会打死人的。
“娘，不是我不想帮二哥，而是，二哥的事情，是国事……您还是与爹爹商量一下，比较好！”
她这娘亲，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成亲后，主动来看她的次数寥寥。每次来，都是有事要她帮忙，前几次给大哥纳妾，也是如此。
为这，她那刁蛮的大嫂，没少在言语上挤兑她……
“既如此，我先回吧！”邓氏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你也帮我探探王爷的口风，看看有没有娶平妻的可能？”
“是！”蓝千元苦笑的将娘送走，满目悲凉，怀王那里，爹爹让她探虚实，无论事大事小，娘让她探口风，有没有可能为二哥争取最大的利益？
他们有想过她吗？
他们有想过，她日子过的好不好吗？
还是说，无论她好与不好，只要能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都可以对她‘过的不好’这件事上，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王妃……”香凤不知何时，站在了蓝纤云身后，她们母女之间的对话，她也全然听见。
谁能想到，再外面赞誉颇高的蓝纤云，其实过的连个小家碧玉都不如？
“何事？”蓝纤云恍恍惚惚的往回走，无论沿途雕梁画柱有多美，依旧是日日不变的庭院楼阁，有甚好看？
“原谅香凤想多句嘴！”她跟在后面，低声说道：“蓝府之事，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哦？为何？”蓝纤云意外的挑挑眉，香凤安排在她身边，是皇上陪给她的婢女，同时也是留在她身边监视她的。
帝王心思，历来多疑，如何能放心她一介妇人，能守口如瓶？
“蓝家之事，乃是国事！”香凤只说了这一句，便闭嘴了。
“然后？”蓝纤云犹如幽灵一般的声音，缓缓传出。
“嗯？”香凤一愣，没想到她竟短视到如此境地？
“然后呢？”蓝纤云回身，看着有些呆的香凤，“说说呗！”
“国事、天下事，女子可在内宅悄声说，但不可宣之于外人口。若外人得知，会引来女子干政之嫌，于王妃不利。”香凤半躬着身子，没有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鄙夷。
生活在锦都这等政治中心，还是宰相之女，如此粗浅的道理，还需别人细细提点？
“谢谢！”蓝纤云叹慰的谢了一句，“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真挚的嘱咐了。”
香凤诧异的抬头，见她满脸落寞的盯着后罩楼，嘴角笑的有几分自嘲。
“你说，像素衣一样，得到很多人的关爱，好一些……”蓝纤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哐哐’作响，“还是如我一般，在外风光无限，内里荒凉一片……哪个，更好一些？”
“香凤……不知！”
“是啊！”蓝纤云点点头，“我亦不知。”
被她叨念的素衣正懒懒的趴在软塌上，吩咐殷悦走时，她内心也很纠结，这一去，怕是阅江楼要更新迭代……在教官的手底下，是阁主，也讨不到什么好啊！
想到前任阁主被教官耍的团团转，还自以为，都是自己的主意……
至于，半福……还是把她留在儿时的想念里吧！
“素衣，来！”邢宝和摇烟摆好了饭菜，见素衣在软塌上如同猫咪一般卷缩，带着十足的慵懒和三分的疲惫。
“不想吃！”素衣迷瞪着眼睛，头蹭了蹭引枕，想赖掉这顿饭。
“不行！”邢宝没给她半点商量的余地，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在自己怀里，一下下的喂饭。
他现在已经熟能生巧的准确投喂，见她乖巧的吃，很是欣慰。如果表情不那么痛苦，他会更开心些……
“叩叩！”
司玉衍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两人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实在不能理解，这是一种怎样诡异的情况？
邢宝爱素衣，素衣爱他的心上人，为了他这张相似的脸，给他用最亲密的方法解毒，然后，转头对邢宝的亲昵举止，并不排斥……
他不懂！
她到底图个什么？
在他总觉得，她有所图的时候，她就那样坦诚的让他看……她什么都不图，就是单纯的想救他！
“王爷，此时来，可有事？”邢宝手上不停，点头招呼司玉衍。
“是有些事情……”司玉衍看着皱眉吃饭的素衣，坏心眼的说：“今日皇上赐婚与我，下月便要迎娶新妇入门了。”
他见素衣脸色陡然苍白，邢宝送到她嘴边的饭，她也没有吃，只是呆愣愣的看着自己，那双眸子里，无月、无星，漆黑一片……
进屋之前，原想是要解释一下，他也是进宫准备推掉这桩婚事的。
可见他们之间的亲密互动，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儿，想要看看素衣知道后，是个什么反应？
“王爷，说完了吗？”邢宝咬着后槽牙，有些愤怒的看着司玉衍……
他究竟要折磨她到何时，才肯罢休？
“邢将军，难道，你不留我吃饭吗？”司玉衍看了看菜品丰富的餐桌，“这岂是一屋之主的待客之道？”
在他的地盘，抱他的女人，还想赶他走？
做梦！！！
“我……”邢宝口舌不灵，之前说不过素衣，现在说不过司玉衍……他握住了腰间的鸣鸿刀，却又觉得，欺负一个病人，不够磊落……什么都不能做的他，气的呼呼直喘……
“王爷，大婚当日，我可以随行观礼吗？”素衣淡淡的笑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看他成亲了。
她想看的仔细些……
“你……”司玉衍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要……亲自观礼？”
他感觉眼前的迷雾更重了，之前那些从床笫间流露出的深深情谊，真是只是对她心中之人，没有他半分半毫吗？
“是的！”素衣肯定的点头，“全程、亲自、观礼！”
看着司玉衍娶新妇，看着他身体一点点好……估计是，看不到他生儿育女了。
不过，这也是够了！
她本就不该贪恋……贪恋不属于她的爱恋……
如今，算是给自己一个了结吧！
“好！”司玉衍气的直笑，“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起身就往外走，跨出门的那一刻，他没有听到挽留的声音，只有邢宝哄她吃饭的声音，和她嘟囔的拒绝的声音……
没人在意他来，亦没人在意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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